第十八片龍麟 坦白
閻天汐仍舊虛弱地滴著血。 觸目驚心的艷紅從肩膀蔓延到腰部,最后從靴尖一滴滴落下。黑色的布料被染上更暗沉的紅漬,并以緩慢的速度擴散中。男子低垂著頭,猶如一隻斷線的木偶。韶央身邊瀰漫著血的腥味,以及死亡的味道。這讓她的胃不斷翻攪,甚至忍不住乾嘔了幾聲。 不僅如此,在看見閻天汐被凌虐后,一種古怪的噁心便開始在體內蔓延,直叫她崩潰。只要一回想白晞揮砍下去的畫面,韶央全身的細胞就會開始尖叫,逐漸將她轉化為一個陌生的瘋子。 在她嘗試掙脫這柔韌異常的繩子時,身旁的閻天汐終于有了動靜。 閻天汐先是緩緩吐了一口氣,這才轉頭檢查自己的傷口。神獸力量的治療已經勉強讓傷口止了血,使其停留在血rou模糊的狀態,大量失血的暈眩使他無法清晰思考,險些再次奪走他的意識。 韶央小心翼翼看著閻天汐動作,內心的不安全顯露在臉上?!柑煜??」 閻天汐并沒馬上回話,而是一字一句斟酌著自己能講完而不暈過去的額度。 片刻后,他慢慢抬頭,對上韶央的目光。 「白晞的目標是讓你看著我受折磨而扭曲成厲鬼,所以只要你不發瘋她就束手無策。所以……」說到這里,他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只能虛弱的喘著氣,然而他的目光卻依然沒有離開韶央,堅定地傳達著某些事情。 所以不要顧慮他,一定要好好撐下去。 此時,韶央才深深感受到冥使的頑強,竟然在這種時候還能醒著與她對話?!搁愄煜?,青龍的力量有沒有辦法讓我們脫離玄武的掌握?」 「一環不行,兩環或許可以,只是……」閻天汐沒有繼續說下去。 解開兩環意即解放青龍所有力量,到時候閻天汐將沒把握重傷的自己能否將青龍收回。閻王殿對于失控的神獸之主只會有一種處置,那就是強行抹除殺死,并讓新任神獸之主接手鎮壓。 死。 這個從未出現在生命中的詞匯刺痛著閻天汐的眼睛。他一直以來都很謹慎使用神獸力量,也做了重重保險,總是深信自己能活上千百年??删驮谶@一刻他發現,也許生命無常,就是在指他這種人。一個對未來日子都做好規劃,慎防變異仍逃不過人算的人。 白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栽在好朋友的手上。從得知到被擒只過了短短幾分鐘,讓他根本來不及驚訝。難受的酸意此刻排山倒海壓來,彷彿過去與白晞的都是云煙。他因為內心的愧疚與白晞交好是一回事,可他無法相信這些年的感情對于白晞來說都只是完成計畫的工具。 白晞從頭到尾,都以他的死亡為目標和他接觸。 于此同時,他也醒悟白晞的計畫為何。 除了想藉由折磨他使韶央發瘋外,她還想要藉由青龍的失控來取得青龍之主的位置。到時候白晞只要裝作是一場意外,閻王殿也會輕易接受的吧。畢竟他對于閻王來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道具罷了。 韶央察覺到身旁不正常的寧靜,連忙大力搖頭?!覆灰?!你會死掉對不對?那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韶央,我問你一個問題?!归愄煜囊庾R已經開始模糊,想要去逃避這條無法可解的死路?!溉粞矍爸挥袃蓷l路,你會選擇依偎愛人死去,抑或擁抱敵人而亡?」 「什么死不死的,當然是都不要死啊?!股倥畮е耷环瘩g,但眼角已經蓄滿眼淚?!高@里都已經是死后的世界了,為什么還要選擇再被殺一次啊?!?/br> 「這樣啊?!归愄煜淖旖枪雌鹆瞬灰妆徊煊X的弧度。少女已經做出的抉擇,還在猶豫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人。 「我回來囉?!拱讜創d著一個白色布包從巖壁中浮出,乍看之下就像是個剛下班的大姊姊?!赴パ?,沒想到竟然已經止血了,真不愧是青龍之主。不過沒關係,我準備了更棒的東西給你呢?!?/br> 白晞拿出一把剪刀將閻天汐的袖子剪破?!肝以犝f每任青龍之主的手臂都藏著無法消失的逆鱗,果真如此?!?/br> 在金環之下的肌膚,嵌著一枚不起眼的青色鱗片。閻天汐身體不受控制顫抖著,連意志都無法藏起面對未來劇痛的恐懼?!肝視埱蟾赣H給予你一個新的神獸之位,請你不要再繼續了?!?/br> 「晚了?!拱讜労咝σ宦?,從袋內掏出一把鉗子?!府斘覟榱宋业氖直埙鋈簧駛麜r你在哪里?當我失去鳳凰之位時替我據理力爭去求白虎位子的人又在哪里?」 女子咄咄逼人,宛若閻天汐才是罪該萬死的一方?!嘎犝f龍的逆鱗敏感異常,不知道拔起來是什么感覺?」 恐懼壓在韶央胸口,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鉗子夾住那片薄薄的鱗片。逆鱗可是相當于龍命根子的東西,萬一拔下來的話── 她對上閻天汐的眼神,心中彷彿再次響起方才的對話。 撐下去,不要顧慮他。 韶央閉上眼,把剛要說出口哀求吞回去。 于此同時,白晞用力將鱗片扯下。 凄厲的慘叫衝擊著韶央的耳膜,她聽出閻天汐想強行壓抑痛苦,無奈這份疼痛實在是太過強大。她不禁想到閻天汐總是這么溫柔,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裝作若無其事。而這份貼心,終于讓韶央再也忍不住。 「白晞求求你住手!」韶央喊叫出聲,破碎的嗓音中帶著無法被忽視的憤怒?!搁愄煜拇_有錯,但是你憑什么這樣對待他!」 「憑什么?你竟然敢問這種問題?」剪刀的尖端抵在韶央頸部,帶著nongnong的恨意?!改情愅醯顟{什么這樣奪走我應有的位子?憑什么奪走我的手臂?又憑什么帶走我唯一的meimei?只因為我不是閻王的小孩嗎?還是因為我父親是強姦犯?」 白晞的質問讓韶央噤若寒蟬。濃烈的恨意刺穿她薄弱的辯解,讓她顯得一無是處。 「韶央,你最好記得自己的本分,我是因為meimei才對你這么好,不要自作多情?!箤τ诎讜剚碚f,旁人均是用完可棄的物品。她處心積慮佈局才得到的報仇機會,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韶央終于明白,原來她自始至終都只是白晞meimei的替代品。 韶光易逝,緣分已央。到頭來,她以為得到的種種羈絆,只是一場空。 而造成這一切苦難的源頭,竟是她。 是她給了白晞機會進行復仇計畫,也是她讓閻天汐自愿踏入陷阱,只為救她。 排山倒海的內疚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體內彷彿有一把火焰逐漸燃燒掉自己的軀體。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飄飄欲然。世界在眼前顛倒,彷彿要將她送往另一個世界。 「不要?!归愄煜穆曇舸┩敢庾R的迷霧,將她強行拉回地面?!干匮?,回來!」 韶央大口喘氣,視界瞬間恢復清明?!肝覄倓偂?/br> 「差點就成功了?!拱讜剣K了聲,收回刀子?!笩o妨?!?/br> 現場飄著一股奇異的香味,不濃卻讓人噁心,有效增加韶央厲鬼化的速度。 恐懼翻攪著韶央的胃,但卻有種劫后馀生的慶幸。就在剛才,她險些就成了厲鬼。既然現在她什么都不能做,那就只能謹守對閻天汐的承諾。撐下去,一切自會有辦法。 接下來的時間,白晞簡直是卯足了勁折磨閻天汐。利刃與鞭子不斷往閻天汐身上招呼,硬是把人往死里打。韶央緊抿著嘴,覺得每道鞭子彷彿也打在身上似的。沒關係,至少他們都還活著。 「還是不肯釋放青龍嗎,真是倔強?!乖诮涍^一輪刑器洗禮后,白晞忍不住踢了半昏迷的閻天汐一腳?!肝抑澜瓠h只是用來阻止青龍被動掙脫,只要你想,隨時能釋放的?!?/br> 「青龍不會屬于你?!归愄煜蕹鲆豢谂K血,露出浸透著血污的殘齒?!高€有甚么花招,通通使出來?!?/br> 白晞回頭從地面取出一根燒得通紅的烙鐵?!负芎?,讓我看看這樣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就在烙鐵即將印上閻天汐眼睛前,拯救一切的鈴響再度響起,聲音急促迫切。這聲讓白晞一不小心手滑,烙鐵反倒貼上閻天汐的胸口。 「呃!」閻天汐先是聽到滋的一聲,接著rou的焦味便陣陣傳來。已經痛到麻痺的他除了一開始爆起來的燃燒感,倒是沒有太多額外的痛楚。畢竟疼痛已經占據了他所有意識,再多的痛似乎也沒意義了。 白晞扔掉烙鐵,不耐煩地接起電話?!肝以诿?。她嗎?我就說我不知道在哪里了?!鹊?,你說今天改成我輪值當班?什么時候改的?」 韶央估計現在是最好的求救時機,連忙扯破喉嚨大喊:「救命!我是韶央!我被綁在──」 一股力量扼住她的咽喉,使她咳嗽連連。當她恢復視線赫然發現脖頸竟然被一束灰色的霧所纏住。白晞肩上的鴿子正狠狠瞪著她,腥紅的血瞳使人不寒而慄。 「是,你聽錯了,我身邊沒有任何人。就這樣?!拱讜剴焐想娫?,冷眼瞥了韶央一眼?!父以倮^續作怪,我會讓你承受比閻天汐還重的刑罰?!?/br> 于此同時,玄武的力量還架在韶央頸上,使她不敢造次。白晞一直以來都沒有對韶央進行物理上的傷害是因為韶央本為意外被捲入的路人,可要是韶央反擊,一切就沒那么好說了。 「玄武,看好他們?!拱讜勛叩煤芗?,似乎有要事在身。儘管韶央剛才的求救失敗了,但她知道一定起了作用。 當白晞一離開,鴿子便挑了個角落坐下打盹,絲毫不把兩人當成威脅。 閻天汐嘗試吸氣,可整個身子都不像是他的一樣拒絕聽從。劇痛侵占著他的每次呼吸,白晞造出的每個傷口都在青龍的力量下緩慢癒合,卻恰巧將他困在昏迷與清醒的夾縫。 「青龍……在深夜最強,再等等?!顾?,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钢灰屛摇刃菹⒁幌隆?/br> 若白晞真的是去輪值閻王殿,那直到半夜前她都是回不來的。 「閻天汐?!拱讜勔蛔?,韶央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壓抑住的情緒突破堅強的外殼,使她一時之間想不出其他逃脫方法。她不想讓閻天汐使用青龍,卻別無他法。 「別哭?!归愄煜珨D出安慰,嘗試不讓安撫的笑容那么丑?!赣屑隆氚萦毮恪?/br> 「什么事?」韶央克制自己的哭泣,傾聽閻天汐的細語。 「可不可以……說故事給我聽?」閻天汐提出的要求出乎韶央意料,但又不算是太困難?!肝彝吹剿恢??!?/br> 少女大力點點頭,又輕輕搖頭?!肝也恢酪f什么?!?/br> 民間故事?鄉間小報?一時間太多選擇,她又不曉得什么是閻天汐愛聽的。 閻天汐沒有回答她,只是虛弱地喘息著,靜待著少女決定。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韶央脫口而出,一方面驚嘆于自己選擇了這個故事。 但這個故事彷彿已經在心底蓄積很久,彷彿就是為這一刻而生。 「女孩一出生便體弱多病,任何醫生都找不出問題所在。經歷幾年治療后,家人放棄她,認為她是家里的拖油瓶。他們維持女孩最低限度的生活品質,卻屢屢對她冷言冷語,甚至希望哪一天她會直接暴斃而亡?!乖捳Z宛如呼吸般輕松流瀉而出,字字清晰。 他們說,生出這樣的女兒是賠錢貨,并且命不久矣。家里每個人都恨這個女孩的醫藥費讓他們破財,從來不給她好臉色看,也對她不抱期望。 可這個女孩憑著天生的樂觀活下來了。她拖著羸弱的身體長大成為少女,日日盼望著家人可以回心轉意。少女不怨恨家人,而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出人頭地,證明自己不只是一個病央子。然而就在她考上好大學,好不容易有機會實踐夢想的那晚,疾病終于反撲,將這個鮮活的生命帶離世上。 講到這里,故事主角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天汐對不起,我在那個預見前世的攤子騙了你,我的確年紀輕輕就去世了?!股匮氩⒉幌胍驗樽陨砉适露屗藨z憫,因此才藏著這些生前的事。 閻天汐沒有回答,已經沉沉睡去。 看著閻天汐的睡顏,韶央忽然想起那盞蓮花燈?!冈瓉砟阋呀浿懒藛帷?/br> 知道家人對她不好,連死后都不加以照料,因此他假借戰斗需要代墊了武器的錢。他知道自己不會有蓮花燈,所以特地為韶央放了一朵還佯裝只是心血來潮。 閻天汐在暗中為她做了這么多事,卻總是隻字不提。 韶央此時才恍然大悟,閻天汐全都知道。 當時在攤子前也是閻天汐率先跳出來斥喝攤販,讓韶央得以把事情蒙混過去。 來到幽冥的日子是她記憶里過過最美好的日子,她不必纏綿病榻,可以和大家一起去戰斗,嘗試新東西。她體驗到了與朋友一起上飯館,一起揭開厲江靖的陰謀。儘管這些快樂很短暫,她卻不后悔來到這里。 「天汐,謝謝你?!股匮氲吐暤乐x。 謝謝你,讓我體會到人世沒有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