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咎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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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正面回答!” “請給我們一個說法!” 記者們抬著手里的器材,恨不能將話筒塞到梁亭松的面前,他們的問題如同一個個炮彈,肆意的撞向這個警察。 梁亭松的目光在這群人身上輕輕掃過,然后望向更遠一些的地方,他的車停在路邊,許為溪一只胳膊搭在窗邊,撐著半邊腦袋,看著前方像是在沉思。 梁亭松還記得自己趕過去的時候,許為溪半跪在地上,衣角一塊的衣服被扯下來,摁在女孩的傷口上,許為溪看著他說,太好了,你終于來了。 見人半天不說話,記者們面面相覷,也不敢再多說什么,都只是屏息看著這個警察。梁亭松伸手覆在胸徽上,沉聲道,“我們會在近期發布案情通告,各位可以在市局網留言,請安心,我們不會任由任何一個罪犯逍遙法外?!?/br> “那……”靠在最前面的記者還想說些什么,姚枝年已經擋在了他的面前。 “醫院是服務病人的地方,請諸位斟酌思量,不要妨礙醫院工作?!?/br> 梁亭松走到車邊,才發現許為溪竟靠著車窗睡著了,燈光落在睫上,掃下一片陰影。 那只橘貓跟著他們一起回來了,此時正窩在許為溪腿間,窩成一團睡得正香。 梁亭松點開手機,給于沅發了個信息,又對還在下唐村蹲守的民警做了后續指揮,方才上了車。 他看著許為溪破得不成樣子的襯衫下擺,脫下身上的制服外套,輕輕地蓋到人身上,而后發動車子。 許為溪被風吹醒,睜開眼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身上蓋的制服,靠回了座椅里,把制服裹緊。 “醒了?”梁亭松將許為溪身邊的窗戶往上關了點,留著半截方便通風。 “嗯?!痹S為溪的聲音悶在衣服里,他半闔著眼,“現在去哪?” “去童欣家,于沅已經在那邊等著了?!绷和に赏四沁吰沉艘谎?,發現人沒有什么精神的樣子,“再睡會兒?!?/br> “沒事,反正醒都醒了?!痹S為溪把手放在貓肚子下面,權當個暖手寶,橘貓被他折騰一下,也醒了,當即叫了兩聲以示不快,“那個女孩……” “有消息,枝年會第一時間打電話來?!绷和に山幼∪说脑?。 “嗯?!痹S為溪點點頭,雙眼望向窗外。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許為溪這才想起來查看手機,信息和微信都被許芳心女士的消息填滿了。許為溪撥了個語音電話回去。 “媽?!?/br> “我以為你拎包出去自立門戶了呢?!痹S為溪隔著屏幕都能想象到他媽現在一定窩在沙發上生氣,“再晚一會兒我就該上局子報失蹤去了?!?/br> “沒事,我就是為了取材,到臨區逛了逛?!痹S為溪一手擼著貓毛,一邊應道,“媽,我晚些回來哈?!?/br> “嗯?!?/br> “媽?!痹S為溪頓了頓,“我想吃你做的炒飯,就上次那個。餓了?!?/br> 許芳心女士半天沒說話,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餓了就早點回來,就算是忙也要打個電話說一下嘛?!彼酒鹕碜呦驈N房,開始找食材。 “知道啦媽?!痹S為溪對著話筒乖巧應道,隨后掛斷了電話。 “我爸離開的早,我媽拉扯著我長大,我小時候比較皮,有幾次玩到找不到回家的路,后來長大后搬去跟奶奶住,又和我媽分開了好幾年,她對我出行安全比較上心。別見怪?!痹S為溪握著手機,望著身邊飛馳而過的街景輕聲道。 “嗯?!绷和に砂察o得聽完人的話,最后順著人的話,應了一聲。 于沅抱著包蹲在小區巷口,刷著手機里的新聞熱點,只是什么都看不進去。她腦海中一團亂,他們還沒有找到童欣,沒有辦法確定童欣現在究竟是否已經遭遇不測,但又有義務讓章淑燕知道目前有關童欣的線索。 她點開寫weibo的按鍵,思索片刻,敲下了一行字。 “趕快結束吧?!?/br> 梁亭松讓許為溪留在車上,自己和于沅一起上樓去童欣家。 敲了兩下門口后,一雙帶著紅痕的手打開了門,章淑燕紅腫著眼看著門外的兩人。 “啊,梁警官,于警官?!闭率缪噙B忙轉過身,請人進屋。 “章女士?!绷和に沙雎暫白∪?,章淑燕轉過身來看向他,眼底一片茫然。 “偵查小組在今日查到的一批證物里,找到了帶有童欣線索的東西。一塊床單上,有童欣的血跡?!绷和に烧遄弥_口。 章淑燕聞言腳下一軟,險些疊坐到地上,于沅連忙伸手扶住她。 “欣,欣欣,我的欣欣啊?!闭率缪嗟难蹨I一下子涌了出來。 “但我們沒有找到童欣,如果情況樂觀,童欣也許還活著?!绷和に汕辶饲迳だ^續道。 章淑燕猛得一抬頭,伸手去抓梁亭松的胳膊:“求求您!求求您!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她說著便要跪下去,梁亭松及時制住了她的動作。 “章女士,警方會盡最大努力,但無論結果如何,我希望您都能有個心理準備?!?/br> 于沅一松手,章淑燕就坐到了地上,垂下頭雙手捂著臉,于沅將包里的鑒定報告輕輕放在人的身邊,梁亭松朝她鞠了一躬,便帶著于沅走下樓梯。下了兩三層后,一聲撕心的慟哭聲響徹整棟樓。 “老大,我心里難受?!弊叱鰳堑?,于沅抬頭往天上看去,“這離譜的世界啊……” 梁亭松走在她的前面,默不作聲。 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梁亭松決定回警局,而許為溪則要回家,兩人就在童欣家小區門口分開了??紤]到許為溪的衣服狀態,梁亭松的外套也被人一并帶走了。 “明天給你送去?!痹S為溪站在路邊,懷里抱著橘貓,朝梁亭松擺擺手,然后一人一貓沿著街道走了。 考慮到自己這一身回家后可能要被許芳心女士來回訓話,許為溪便在街道的服裝店里隨便買了套衣服換上。他將梁亭松的外套穿在外面,才發現這人的制服居然這么大一件。 將破衣服丟進垃圾桶里后,許為溪伸手把貓一抱,“誒,還沒給你取名字呢,叫什么好呢?” “西米?奶蓋?紅茶?嗯……好餓啊……”許為溪的肚子傳來一聲聲抗議,一人一貓往四下看去,前面一家[rou松面包]的招牌映入眼里。 在咬了一大口的rou松面包后,許為溪大手一揮擼了把貓貓頭,“決定了,以后你就叫rou松?!?/br> 作為失蹤案的主要偵查人員,梁亭松一到警局進進了謝誠明辦公室,將這幾天的調查進度,掌握的線索,下一步安排盡數做了匯報,同時接受謝誠明的一頓批評教育。 整整一個半小時,在于沅準備端水進去打斷,林鐘準備求救付局的時候,梁亭松終于從辦公室里出來了。 報告是避免不了的,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一些讓上司不痛快的事。 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梁亭松精神才稍稍松了一些,而頭疼的感覺也在一瞬間溢起。這兩天他睡得時間加起來連八個小時都沒有,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身體的各個組織開始朝他叫囂。 梁亭松設了個鬧鈴后,靠著沙發合上眼進行短時間休息。但那些女孩卻一個接一個的跳進他的腦海里,她們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下一秒被拖進深淵里,她們哭著問他為什么不能救救她們。 特關鈴聲響起,梁亭松立刻睜開眼。是姚枝年發來的信息。 [老大,人已經出手術室了,現在在重癥監護室里,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我馬上就到。]梁亭松起身從柜子里隨手拿了一件外套披上,然后出了門。林鐘擔心梁亭松的狀態,便跟在人后面,開車送人去慶醫。 重癥監護室的門口,女孩的父母隨便找了個移動病床坐守著。姚枝年站在他們身邊,見梁亭松來了,方才松了一口氣。 “心率在逐漸恢復正常?!币χδ陮⒆o士的話重復給了梁亭松,“內部臟器有損傷出血,身體多處軟組織受傷,腿……保不住了?!?/br> 女孩的母親不久前才哭了一次,當下聽到人重復了一遍,又沒止住淚,伸手伏在丈夫的肩膀上痛哭。 而中年男人坐著如鐘不動,成為這一方天地里妻子唯一的依靠。 梁亭松走到窗前,望著病床上的女孩。 “囡囡她?!敝心昴腥司従忛_口,“她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個警察。我是個退伍軍人,對她從小要求很嚴格,小時候她總是一邊哭一邊跟我說以后要當比爸爸還厲害的警察?!?/br> “她一直都很獨立,什么事情都能處理好,不讓我們cao心?!敝心昴腥藫沃?,站起身,“失蹤前,她跟我們吵了一架。她說她談戀愛了,但是她太小了,分不清什么是合適的人,我一生氣打了她一巴掌,讓她滾,她就跑出家了?!?/br> 中年男人的聲音里帶著哽咽,他伸手覆在玻璃窗上,“我是個讓人失望的父親吧,不然她怎么就跑了呢,還用這種回來的方式懲罰我?!?/br> “請不要這么說?!绷和に沙心昴腥司狭艘还?,“您的女兒非常勇敢,她撐到了我們的救援,即使到了現在,她也沒有放棄自己,她一定有什么話想要告訴我們。她是個偉大的女孩,她有著身為軍人女兒的驕傲?!?/br> 女孩的母親終于忍不住,伏在床上放聲哭著。淚水沾濕了身下的塑料袋子,里面是她給女兒買的糖,女兒小時候每次一受傷就鬧著要吃糖,她就偷偷往女兒口袋里塞一兩顆,后來漫長的成長道路里,她很少給女兒買糖了,女兒也不再纏著她要糖了。 給女兒換衣服的護士說,從女兒的口袋里找到了一顆糖,里面的糖塊已經碎了。 她身上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那顆糖。 一輛車停在路邊,藕塘里偷歡的情人半推半就得滾到一起,男人急不可耐的去捏女人的腰rou,將女人往塘邊壓著,另一只手捉著女人的手往自己那地方送去。 女人身后壓到東西,被硌著不舒服,伸手推開男人,往身后一摸,才發現那是一個長長的麻袋一樣的東西。 兩人一對視,當即心下一動,之前就聽說這塊老有人丟盜竊的臟貨。兩個人也沒了做那檔子事的想法,一人拽著一角將麻袋拖上岸。 男人伸手把麻袋上的繩子解開,撐開袋口,借著月光往里瞅了一眼,臉登時嚇得刷白,連忙往后爬了十幾步遠,連褲子松掉了都沒發覺。 女人被人這狀況整得一懵,狐疑地掀開袋子一看,差點心梗過去,沒忍住尖叫出聲。 “報案人是一對男女驢友,在經開區往長明區的小路邊藕塘里發現一具被裝在麻袋里的尸體?!蔽嘤韺⒔裨绲膱蟀感畔⒄硭偷搅和に赊k公室,“老大?!?/br> “嗯,聯系下法醫醫院,讓他們來幾個人跟著?!绷和に蓮脑缙鸨阌已燮ぬ鴤€不停,雖然他是無神論者,但此時也多少有點動搖,“走吧?!?/br> 清晨的小路被一聲聲警笛鳴聲打破,遠方的太陽剛升起一點紅暈。 梁亭松一行人趕到地方時,交警方面已經將整個藕塘范圍封鎖起來了。 而麻袋就被放在藕塘邊上,上面沾滿了淤泥。梁亭松對著麻袋輕聲道,“抱歉?!倍?,用帶著手套的手小心的拉開袋口,袋子里的人幾乎沒有人形了,被水泡的浮腫,又因為擺著的問題,蜷成了一團。 兩名法醫抬著架子走了過來,和民警一起慢慢地將麻袋搬運到架子上。 梁亭松跟在法醫們的后面,下意識的伸手去輔助架子的一邊,將架子送上車后,他看著拉下的車門,在心里道。 “回家啦,童欣?!?/br> 最后到達法醫醫院的,除了梁亭松,梧禹外,還有章淑燕。而許為溪也在一番周折后趕來了法醫醫院。 許為溪將外套遞給梁亭松后,坐到他身邊。 “我之前接到一個女生的電話,她說她是童欣的同學,她那時問我童欣會回去嗎?!绷和に擅馓咨系男鼗?。 許為溪盯著他的臉,緩緩道,“梁亭松,有些事情是人們沒有辦法預料的?!?/br> “生命中有太多難以預料的東西,人類是很脆弱很渺小的生物,而警察則是被賦予了使命,本質上大家都是普通人。拯救人類是上帝的事,警察不是神?!?/br> 許為溪靠在椅子上,望著法醫醫院里來回行走的醫生。 “梁亭松,你也不是神?!?/br> “結果出來了?!狈ㄡt醫生拿著一小疊紙走出來,“死者右手腕粉碎性骨折,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下體損傷程度嚴重,初步判斷可能是肢體僵硬后受到侵犯。死因為刺傷,兇器為刀類,從下自上式插入心臟。具體情況還需要化驗,對比出結果?!?/br> “好的?!绷和に山舆^那疊報告紙,身側的章淑燕往前走一步,往里邊張望。 “我的女兒在里面,我想,我想看看她?!闭率缪嗉t著眼睛抓住法醫的袖子,略帶請求地說道,嗓子啞的不成聲。 “尸體縫合后,會交還家屬?!狈ㄡt往手臂上看了一眼,示意人松開手。 章淑燕抽回手,把手收進袖子里,垂下頭,“謝,謝謝?!?/br> 從昨晚到現在,她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面容上憔悴不已,來之前的路上,她已經哭了很多遍,到了這里,連一滴淚都哭不出來了。 她沉默著,坐回椅子上。 就好像很多年前等著女兒放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