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美人 第53節
多么可笑,他和雪妙是父皇的親生子女卻過得如此凄涼,而許清嫵不過是皇后的侄女便能得到如此多的優待。在這宮里若沒有權利,便只能淪為刀俎,任人宰割。 照顧雪妙的那段時間里,許清嫵常常去看望他和雪妙。 她雖驕縱卻不狠毒,且對他和雪妙多有照顧,甚至于每次入宮時,會在他照顧雪妙不得閑的時候來搭把手。 皇宮是多么冷血無情的地方,沈淮早就看慣了冷眼利用,看慣了生死相搏,許清嫵的情誼便格外難得。 再后來—— 雪妙染病死后,沈淮便告知皇后搬入了皇子所,日日在國子監跟著太傅學經國之道。 在治國上,沈淮很快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受到了先帝的贊揚和重用。他逐漸變得八面玲瓏,事事不喜形于色,在朝中周旋往來越發內斂,讓人琢磨不透。 偶爾見了許清嫵,她還是會言笑晏晏地給他送玉蓉酥,歡歡喜喜地讓他嘗嘗,仍然喜歡黏在他身邊叫表哥。 可許清嫵從不知道,他也懶得解釋。 他從來都不喜歡玉蓉酥,只喜歡母妃親手做的馬蹄糕,可惜這輩子,他再也嘗不到了。 “陛下,陛下?” 沈淮從沉思中驚醒,淡聲問著:“何事?” 蔡山在一側說著:“回陛下,太極殿到了?!?/br> 沈淮嗯了聲,不疾不徐地下了御輦,邁步往前殿的方向走時,淡聲說著:“朕記得西州新貢了些阿膠,明日賞給毓貴嬪幾斤?!?/br> “是?!?/br> 進門的一瞬間,沈淮忽而想起什么,沉聲問著:“憐嬪如何了?” 蔡山笑道:“憐嬪主子的病已經大好了,今晚的牌子都重新掛上了,陛下可是要——” 沈淮擺擺手:“讓憐嬪來?!?/br> 話音甫落,他又頓了腳步,說著:“不必了,朕今夜獨寢即可?!?/br> 毓貴嬪今日定是心情不好,他此時招憐嬪侍寢,毓貴嬪還不知作何感想。怕是又要嫉恨憐嬪,下回見了又要哭哭啼啼的,實在不必要添這個麻煩。 蔡山稱是,躬身退了出去。 沈淮坐到堆成山的奏折前,執筆批閱。 批了幾份后,瞥見底下寫著許徑山,原本平靜的心情再度有些焦躁。 許徑山,許清嫵之父,太后的哥哥。 也是沈淮名義上的舅舅。 此次從許清嫵入宮,便是他一早和太后商議出來的結果。太后臨薨前的懿旨重于千斤,他雖覺得不妥,卻也不得不聽從。 只是臨幸她,沈淮心里邁不過去那個坎兒,可一直這么晾著她,對許清嫵而言卻太過殘忍。 沈淮捏了捏眉心,愈發煩躁。 他治國尚且雷霆手腕,不成想也會在這樣的一件小事上左右為難。 次日,天晴。 日光明媚,也不曾起什么風,剛用罷早膳的時間點,實在適宜出去走走。 蘇皎皎昨晚便銷了假,在披香殿悶了多半個月,總算能出去散散心。 聽凌云說今日宮中花匠培養了不少新品菊花,這兩日開得正好,便一直想著去瞧瞧,今日倒是終于得了機會。 蘇皎皎支額坐在步輦上,細微的風迎面吹過來,夾帶著似有若無的花香,很是舒適。 今日去向皇后請安時,剛一進去便覺得格外熱鬧些,連人都坐的比尋常滿。 算算日子,除了敏婕妤以外,宮里禁足靜思的都到了日子,又新添了位毓貴嬪坐在前頭,好不熱鬧。 她病了大半個月不曾得寵,今日再去請安,夾槍帶棒針對她的人都少了好些,唯獨皇后問了句身子好些了沒有。 如今談話的重點,倒是放在了朱寶林和妙御女身上。 她記得那日姝嬪的話,特意多看了幾眼妙御女。 妙御女生得是不錯,雪膚杏眼,身段如柳,一顰一笑間帶著些柔媚。但論五官,她和蘇皎皎并無相像之處。 若非要說是哪里像些,也就是眉眼之間盈盈的柔弱媚態,有十之二三罷了。 可惜她不是蘇皎皎,蘇皎皎也不是她。 沒什么可比性。 魚瀅跟在蘇皎皎身邊笑著說:“小主,方才在鳳儀宮時,奴婢瞧姬良使和妙御女的樣子,這兩人似乎頗不對付,倒像仇人似的?!?/br> 蘇皎皎淡淡掀眸,笑道:“當初春日宴姬良使中毒,醒后一口咬定是妙御女,還差點拉我下水,陛下降位妙御女為采女,又禁足三個月。她倆又同住鸞鳴宮,自然看不對眼?!?/br> “何況曾經兩個再不對付,卻也都不得寵,倒還好些,如今妙御女重獲恩寵,姬良使自然心中不快?!?/br> 魚瀅點點頭,笑著說:“那倒是,害自己失寵的人復了寵,還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蕩,任誰都覺得心里不舒服?!?/br> 蘇皎皎瞧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妙御女倒未必真的害了姬良使,保不齊是恨錯了人呢?!?/br> 魚瀅頗有些驚訝地看過去,卻也知道這話不好明說,不再出聲。 她了解自家主子,沒有把握的話她絕不會亂說。雖然此時是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的,那也肯定是發現了什么端倪。 難道這件事當初還另有隱情不成…… 深秋時節,御花園栽種的銀杏樹盡數變了黃。扇葉一般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金燦燦的光,微風一吹簌簌生響。 巨大的樹冠,銀杏葉密密麻麻地綴在枝頭,如一樹蝴蝶攏翅在枝干上。 蘇皎皎讓依仗停在銀杏樹下,微微仰頭看過去,身上落滿斑駁光影。 她伸出手去,恰好伸手接到一片銀杏葉在掌心。 天高云淡,微風徐徐,再沒這么好的光景了。 蘇皎皎溫聲說著:“落?!?/br> 魚瀅上前去扶她,低聲說:“小主,小心些?!?/br> 蘇皎皎將手搭在魚瀅腕上,正欲抬步過去,余光卻瞥見一人身后跟著一個宮女,從另一側拱門氣沖沖地進來。 是姬良使。 若蘇皎皎記得沒錯,朱寶林當初似乎和姬良使關系甚篤,昨兒也是姬良使在朱寶林的繪竹館一起見著了陛下。 要當真感情這么好,姬良使也淪落不到失寵這么久的地步,朱寶林懷有身孕如今恩寵頗濃,真有心提上幾句,姬良使復寵也不是難事。 可見只是表面情濃,背地里各自為營罷了。 昨兒姬良使主動去找朱寶林,想來也是坐不住了。只是可惜,好不容易遇到的機會又被毓貴嬪搶去了,倒是可憐。 她沒作聲,神色自若地同魚瀅一道進了身前的亭中。 魚瀅喚著隨她出行的幾個宮女:“去,將茶點給主子擺上,桌凳擦干凈?!?/br> 待整理完畢,她才娉娉婷婷地展裙坐下,舉起一杯香茗抿了口。 蘇皎皎如今是嬪位,侍奉的宮人很是不少,日子也過得比之前舒坦太多。如今出行身邊儀仗可跟四名宮女兩名太監侍奉在側,十分前呼后擁。 雖比不得主位娘娘們萬般奢華尊貴,但落在那些不如她的宮妃眼里,卻已是神仙日子了。 后宮中妃嬪三四十余人,卻大多都是低階妃嬪,低階妃嬪雖是主子,日子卻過得算不上太好。 尤其是無寵無家世無靠山的,衣食住行處處都要遭人縮減,有些甚至還要做些繡活兒去變賣貼補。曾經的蘇皎皎在宮里過了三年這樣的日子,自然清楚底下的人的艱難。 也更清楚,她如今的地位和生活,姬良使會有多羨慕。 所以蘇皎皎猜測,姬良使一定會看到她的儀仗,也一定會主動過來同她請安。 果不出其所料,蘇皎皎坐下沒多久,姬良使便遙遙看到了她在的位置,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她走到的時候,御花園修剪花草的宮人正端著一盆才開的綠菊讓蘇皎皎品鑒。見有人來了,蘇皎皎略一抬手,宮人應聲端著綠菊退了下去。 姬良使看在眼里,只覺得蘇皎皎風光極了,短短時日便晉封到了嬪位,又得陛下的恩寵,如今已是叫她仰望的存在了。 想當初第一次見蘇皎皎的時候,她正從坐著陛下御賜的步輦回宮,春風得意,風光無限…… 可現今她早就失了寵,仍在良使的位置上艱難度日,而蘇皎皎,已經是關雎宮的憐嬪了。 姬良使壓下心中酸澀,上前恭謹地行禮道:“妾給憐嬪主子請安?!?/br> 蘇皎皎瞧她一眼,很是溫和地說:“姬jiejie也在,快坐,奉茶來?!?/br> 姬良使聞得憐嬪一聲姬jiejie,心中頓時百味雜陳,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低下頭說:“妾身不過是從七品良使,如何擔得起您一聲jiejie?!?/br> 蘇皎皎笑笑:“春日宴那日我便是如此叫,無礙的,我不拘那些小節?!?/br> 姬良使感念一笑,雙手從魚瀅那里端起一杯茶擱在身前,說著:“方才從拱門進御花園,本是想從這散散心再回鸞鳴宮的,誰知遇到了您?!?/br> “倒是巧了,”蘇皎皎又喝了口茶,瞧著姬良使說著,“秋日天干,魚瀅,你等會兒去太醫署取些胎菊送給姬良使?!?/br> 說罷,她笑了笑,柔聲說著:“我剛剛看到你指尖似乎有些脫皮,也不知是不是上火的緣故,最近太醫署往披香殿送過一些干胎菊,喝著倒是不錯,你也回去試試?!?/br> 姬良使沒想到蘇皎皎竟然是如此溫柔細心之心,頓時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再開口,嗓音竟然有些哽咽:“妾多謝憐嬪小主關懷!” 蘇皎皎溫聲道:“不必多禮,宮里女人過得不易,我從前三年在宮里都是這么過來的,自然知道你的難處?!?/br> 說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自然地問:“你昨兒去看朱寶林,她可還好?如今宮中只她一個懷有身孕的妃嬪,可是金貴的緊呢?!?/br> 姬良使的神色瞬間便冷了些許,說著:“朱寶林好得很,繪竹館里早早就供上了上等銀絲炭,陛下也常去,怕是不能更好了?!?/br> 聽她語氣中的怨氣,蘇皎皎便知道她猜對了,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說著:“我記得從前你跟朱寶林感情好,早在掖庭的時候便是人人都知的好姐妹,現在可是發生什么事了?” “倒沒什么事情?!?/br> 姬良使生硬說著:“只是發覺自己從前看錯了人罷了?!?/br> 蘇皎皎長嘆了聲,語氣十分可惜:“在宮里若想生存得好些實在是不易,原本有姐妹陪你還好些,本應是長長久久的才好。朱寶林精通醫術,現在又有了身孕,她若是念舊情提點你,你怎么會不念著她的好呢?!?/br> 她說的委婉中肯,處處為姬良使著想。 姬良使本不覺得有什么,卻突然發覺話里有不對勁的地方。 朱寶林精通醫術?她怎么從來都不知道這回事! 姬良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她詫異道:“妾和朱寶林在未進宮時便認識,卻從不知她精通醫術,您是如何得知的?” 蘇皎皎訝然地看著她,以帕掩唇驚呼著:“jiejie怎么會不知道此事?那天便是在這個涼亭里,我瞧見朱寶林被蕭才人罰跪掌摑,上前說和,這才知道朱寶林頗懂藥理。也是那一日,朱寶林回去請了太醫才查出有孕?!?/br> “你從前和朱寶林這么要好,她怎么會故意瞞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