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美人 第44節
三四歲的孩子是調皮些,但兩個經驗豐富的嬤嬤卻絕不可能看不好一個孩子。 更遑論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兩個人都追不上一個奶娃。 莫非…… 溫貴嬪是想讓大皇子出“意外”死掉? 可也不該。 溫貴嬪無子,大皇子養在她膝下這樣的好事,她定會抓緊才對,更別提讓大皇子在她撫育期間出了事。 那會是誰? 就在蘇皎皎思量之際,剛被放下來的大皇子卻身子一扭,猝不及防地從魚瀅的手下溜走,直直往另一個方向跑過去了。 他的正面前不遠處,是一個淺塘。 第40章 晉位分 “陛下來了,皎皎怎能不迎人呢?” 這淺塘里頭栽的是名貴的荷花, 如今入秋,只剩下光禿禿的桿子密密麻麻,水雖比不上太液池深, 卻也不算淺,便是個不會水的大人不慎落入也是要命的。 算算距離, 蘇皎皎若現在立刻去追,不到岸邊便能將他追回來??伤暨@么白白救了大皇子兩回, 溫貴嬪和他的生母王淑妃也未必會見得感謝她一分一毫,反而還有人會覺得她多管閑事。 落不到好處的事, 蘇皎皎不做。 電光火石之間,她眸光微閃, 面上立刻擔憂起來, 提裙便往前追,柔柔丟下一句:“本主去追?!?/br> 她刻意控了控速度,營造出宮裙繁復而華麗不便跑動的模樣。 等前方不遠處的大皇子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踉踉蹌蹌跌入水塘中,只聽跟在她們身后過來的嬤嬤尖叫一聲:“大皇子落水了——!來人??!來人??!” 站在岸邊的蘇皎皎回身看了眼幾人匆忙趕來的身影, 亦是滿臉的焦急。但她只猶豫了一瞬, 轉身便跳入了水塘中,不一會兒便從水面下將差點沉底的大皇子撈在懷里。 大皇子連嗆了好幾口水, 小臉嚇得發白, 緊緊抱著蘇皎皎不肯丟。她抱著他到岸邊,溫聲細語地哄著:“沒事了沒事了, 憐娘娘把你救上來了?!?/br> 說話的時候, 蘇皎皎也被冰冷的池塘水凍得嘴唇發青, 美麗的發髻都濕透了, 滴答滴答往下滴著水。 周遭聽到聲音的宮人從四面八方趕來, 蘇皎皎毫不猶豫地將大皇子往前推, 原本清冷柔弱的美人如今滿身狼狽,卻仍關切說著:“快!將大皇子帶上去,請太醫來診治?!?/br> 宮人們七手八腳地用繩子將大皇子撈上來,見人無事,兩個嬤嬤駭然的神色才稍微松弛了些,趕緊迎上來喚著:“上來就好上來就好,大皇子喲,可把老奴嚇壞了!” 蘇皎皎這邊還在水里泡著,冷風一吹,凍得她直發抖。 “小主!快救我家小主上來!”魚瀅在岸上著急地大喊,招呼著會水的宮人救人,這廂轉頭對凌霄低聲說著:“快去找件披風,小主渾身都濕透了,仔細別著涼?!?/br> 凌霄點點頭,立刻心領神會地跑去離這最近的宮室。 等宮人們將蘇皎皎救上來的時候,凌霄剛好趕到,她擠過人群上前,立刻用披風將蘇皎皎包了起來,焦急道:“先送小主和大皇子去最近的宮殿休息,太醫還沒來嗎?” 一側的宮人說著:“方才已經有人去叫太醫了,不如小主和大皇子先去離這最近的毓秀宮暖暖?!?/br> 毓秀宮是離柳堤最近的宮殿,里面如今只住著一位久不得寵的戚美人。蘇皎皎打著哆嗦點點頭,一行人立刻掉頭向毓秀宮的方向走。 秋天的湖水冰涼,蘇皎皎和大皇子雖得救及時,身子也難免進了寒氣。 毓秀宮內。 和她一同被抱進來的大皇子仍在驚慌未定的大哭,不住地喊著要母妃。 不多時,外面傳來喧嚷的聲音,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直向著屋子里來。蘇皎皎抬起蒼白的臉色往外看去,正看著皇后神色凝重地走進來,身側還跟著一臉驚惶的溫貴嬪。 蘇皎皎裹著被子正欲下來行禮,皇后及時抬手示意,忙說著:“快坐好,不必多禮了?!?/br> “太醫,快去給大皇子和憐貴儀把脈,再去煮些驅寒的姜湯來,快!”皇后蹙著眉,讓身后跟著的太醫前去診斷,而后坐在主位上,重重地拍向桌案,聲沉,“侍奉大皇子的兩個乳母呢!” 這聲嚇得溫貴嬪心口一震,她當即便跪在了地上,哭道:“臣妾撫育皇子有失,還請娘娘責罰!” 話音一落,兩個乳母被人從外面扭跪到了地上,壓著她們的人剛松手,她們便連磕了幾個響頭,哭道:“娘娘饒命,奴婢沒有看好大皇子,這才讓他一個人跑出去落水,奴婢一時失察,還請娘娘恕罪!” 皇后冷聲道:“你們兩個人都是宮中的老人了,照顧皇嗣經驗老道,居然能讓大皇子一個人跑出去落水!幸虧憐貴儀救得及時,若大皇子有事,你們也要跟著陪葬!” 她轉頭看向溫貴嬪,眼中凌厲:“陛下不過讓你撫育了大皇子半個月,你就敢出這樣的紕漏!愧對陛下的信任,更是愧對本宮!” 溫貴嬪自知理虧,不覺淚如雨下,哀婉喃喃著:“娘娘,臣妾……” 見她淚水漣漣的模樣,皇后深吸一口氣,稍稍緩了聲:“陛下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br> 此時,負責給大皇子和蘇皎皎診脈的太醫從里屋走出來,躬身說著:“啟稟皇后娘娘,大皇子和憐貴儀得救及時,并無大礙。只是寒氣入體,恐染風寒,微臣開幅藥方,讓大皇子和憐貴儀喝上兩三天,再好好調養一陣就無虞了?!?/br> 皇后聞言松了口氣,溫聲說著:“大皇子尚且年幼,有勞太醫開方時仔細些?!?/br> “是?!?/br> 太醫領命后繞到后室寫方子,皇后方恨鐵不成鋼地說著:“幸虧大皇子無事,否則便是本宮也保不住你!” “茲事體大,本宮已經派人通知了陛下,此事后續便交給陛下處置?!被屎髲挠旰墒稚辖舆^一杯茶輕抿了口,眉頭舒緩,懸在心尖的那塊大石頭才算是落了下來。 “舟兒!舟兒!”門外倏地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很快地由遠及近。 皇后抬頭看過去,就見王淑妃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滿臉的焦急擔憂,不管不顧地直直沖進內室去尋沈南舟的身影。 見沈南舟小小的一團縮在被窩里,素來強硬爽利的王淑妃頓時紅了眼,淚水似不值錢似的,一串串往下掉,盡是為人母的心疼。 “舟兒,是母妃來了,是母妃來了……” 她顫著手去摸沈南舟的臉蛋,所觸之處盡是冰涼,心中對溫貴嬪和那兩個乳母的恨意在瞬間達到了頂峰,恨不得此時躺在床上渾身發冷的是溫貴嬪那個賤人。 王淑妃從床邊起身走向殿中,揚手就重重扇了溫貴嬪一耳光,直打得溫貴嬪臉上登時便出現一個鮮紅五指分明的掌印,怒道:“陛下要你撫養舟兒,你便是這么對本宮的孩子!這么對陛下的大皇子!” 似是一巴掌不夠解她心中憤恨,揚手又要打時,皇后厲聲呵斥道:“住手!王淑妃,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本宮知道你心急如焚,陛下也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像什么樣子?”王淑妃紅著眼看向皇后,冷笑了聲:“若是你的女兒躺在床上,我看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坐得??!” 堂堂中宮之主被王淑妃當眾明目張膽的挑釁,皇后不由得起了怒火,將手中杯盞重重擱下,濺起半盞清茶,震聲道:“王淑妃,你要記得本宮才是皇后!若非今日本宮開恩,你如今尚在靜思,無論如何都見不到大皇子!若你再口出狂言,目無尊卑,休怪本宮不體恤你為母慈心!” 王淑妃看著她冷冷嗤了聲,只覺得可笑,頭也不回地進了內室。 皇后不悅地看著王淑妃進了里屋,卻沒說什么,只蹙眉看向溫貴嬪:“本宮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你自己也需知道你的過失,等陛下來了,保不齊會重重罰你。到時候可比王淑妃打這一巴掌還要難受的多?!?/br> 溫貴嬪撫著臉頰哭道:“臣妾自知失責,對不起陛下和娘娘的信任,可臣妾只是要乳母帶著大皇子在鸞鳴宮門前……” “好了!”皇后呵斥溫貴嬪住了口,不悅道:“事已至此,還說這些做什么!” 事已至此,她就算就千般理由,如今在別人看來也只是在找借口罷了。溫貴嬪癱軟在地,絕望地任由淚水滑落。 殿前值守的太監高聲唱禮:“陛下駕到——!” 皇后立刻起身去迎,側目低聲:“將桌子收拾干凈?!彼锨叭?,端莊行禮道:“臣妾給陛下請安?!?/br> 沈淮沉聲說著:“都起來吧?!?/br> 尚未等皇后再說什么,他便率先越過皇后去到里屋看望落水的大皇子和憐貴儀。 皇后張了張口,最后冷眼看著他的背影,將所有想說的話盡數吞了下去。 繞過屏風,沈淮一眼便看到在床上躺著的蘇皎皎和沈南舟,兩人臉色發白,被棉被裹著,看起來情況不大好。 沈南舟躺在外側,此時緊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王淑妃伏在床頭將他的小手握在掌心,一邊搓一邊流淚,喃喃著:“舟兒快醒醒,母妃就在你身邊呢,你看看母妃,好不好?” 慈母情深,沈淮看著王淑妃此時因為大皇子肝腸寸斷的模樣,心中動容。 縱使王淑妃從前明里暗里做過不少登不得臺面的事,但并無證據,況且她始終是大皇子的生母,是這全世界最疼他的人。溫貴嬪撫養大皇子不到兩個月便出了這樣的岔子,不堪為大皇子養母。 既然生離的痛楚王淑妃已經嘗過了,想來也長過教訓了,大皇子始終被生母撫養最為妥帖。 他淡聲開了口,不愿驚動床榻上昏睡的兩人:“待舟兒醒來,你便將他帶回玉堂宮撫養吧?!?/br> 聽到聲音,王淑妃這才發覺身后來了人。她紅著眼睛望向陛下,猶豫了一瞬,才松開沈南舟的手向他請安。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聲線仍微微有些抖,滿心滿眼都是后怕:“臣妾聽聞舟兒出事,一時情急才從玉堂宮出來,還請陛下看在臣妾愛子心切的份上,寬恕臣妾這一回?!?/br> 沈淮淡聲道:“事出有因,朕可以不計較。朕記得你靜思也有不短時候了,從今日起便解了靜思,安心照顧舟兒吧?!?/br> 他上前摸了摸沈南舟的頭,雖有些涼,但已經有些溫度了,又看了眼在里面躺著的蘇皎皎,她白皙的面上此時更顯蒼白,烏黑的發仍帶著水漬,愈發顯得她脆弱。 本想伸手過去,但礙于王淑妃仍在,他神色自如地將手從沈南舟額上收回,只喚了太醫過來問了問情況。 得知如今二人情況尚可,只要喝幾天湯藥調理身子便能無礙,心中也放心了些。 沈淮負手而立,淡聲吩咐著:“再備一駕步輦來,待憐貴儀醒了,送她回披香殿好好休息。淑妃,你抱著孩子回去,等舟兒好些,朕再去看他?!?/br> 王淑妃喜極而泣,趕緊抱著沈南舟蹭了又蹭,吻了吻他微涼的額頭,顫聲說著:“臣妾多謝陛下隆恩!” 待她抱著沈南舟坐上步輦離開,沈淮才不疾不徐地回到殿內,撩袍坐上了主座。 皇后坐在他身側,不動聲色掃了眼,溫貴嬪仍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兩個老嬤嬤低著頭,不敢抬起。 沈淮淡淡掃了底下的人一眼,食指習慣性地敲了敲扶手,說著:“平素跟著大皇子的人便是你們兩個?” 兩個嬤嬤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陛下,顫巍巍說著:“回陛下的話,在鸞鳴宮照顧大皇子的乳母一共四人,奴婢們是其中兩人?!?/br> “其中兩人?!鄙蚧闯谅曋貜土司?,眼底冰冷,“照料大皇子這般重要的事情,身為乳母,不跟隨左右,怕是不知在何處偷懶?!?/br> “朕念在你們年老,在宮中侍奉了一輩子,免去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人杖責三十,發配掖庭做苦役?!?/br> 沈淮挪了目光看向溫貴嬪,眼中沒什么溫度:“溫貴嬪撫育皇嗣不利,愧對朕的信任。即日起收回撫育大皇子的權利,交還生母王淑妃,降婕妤位?!?/br> “拉下去,行刑?!?/br> 見陛下下了命令,皇后微微擰眉嘆了口氣,適時說著:“陛下,有罰亦要有獎,今日憐貴儀護皇嗣有功,臣妾的意思是也要賞她——” “朕已有想法?!鄙蚧刺执驍嗨脑?,微微沉聲說著:“憐貴儀護皇嗣有功,擢升為嬪位,再將賞她和舟兒一人一盒百年雪參補身用?!?/br> 皇后笑意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復了常態,笑著說:“那臣妾便替憐嬪向陛下謝恩了?!?/br> 沈淮嗯了聲,起身覷她一眼,說著:“宮里近來發生了不少事,你身為皇后,理應為朕cao持后宮,讓后宮和睦,為朕分憂,而非朕事事親力親為?!?/br> “若皇后有心無力,朕也可叫賢妃多費些心?!?/br> 說罷,沈淮便頭也不回地離了毓秀宮。 獨留皇后在殿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鳳袍廣袖下,悄悄攥緊了拳。 披香殿。 蘇皎皎從夢中悠悠轉醒的時候,已是當天的傍晚。 窗戶關得嚴絲合縫,不透一絲冷風,只從半透的窗紙看得出外面朦朧的夜色。 她雖被救出來的及時,但天冷水冷,還是不可避免地得了風寒,寒邪入體,在毓秀宮的時候便起了低熱,渾身無力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