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歸(她是因為發生了什么事,才離開唐門的
折騰了好一番,幾近天光乍破。三人總算是到了唐家堡外。 秦蔚瀾沒有料到,這層巒迭嶂的群山之中,還有這樣的世外桃源,儼然一座小巧的邦城。 老遠地便看到堡外山道間連綿的鬧市小街,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各式各樣的商賈店鋪,叫賣聲絡繹不絕,不光是新鮮的蔬菜rou類,包子點心,首飾服裝之類的,甚至連一些古怪稀奇的草藥,蟲鳥魚蛇都有售賣! 他注意到街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身著墨靛色短袍,口音幾乎也說的是西南地區的方言。 倒霉師弟帶著他們穿過街道,來到一家草藥鋪子前。鋪子里頭的一男子看見了他們三人,激動地跑了過來:“星流!你這是去哪里了?怎么耽擱了這么長時間? 隨即才注意到還有陌生的一男一女跟隨著。這女的有些怒氣沖沖的樣子,而這男的長手長腳,丑陋無比。 “星流······這兩位是?” 唐星流,也就是昨日夜里誤入草叢的那位小師弟,支支吾吾的,并不認識君霓:“這位是······” 未等君霓開口,面前跑過來的那個男子一拍腦袋,面露喜色道:“你是君霓師姐!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么!小晴仙!唐晴仙!” 君霓這才將眼前這個少年與記憶中的某人重迭在一起。這小晴仙原來是唐門雜役的孩子,但是因為天資聰穎,破例被收入,自小便隨著這一群內閣弟子訓練。 五年前君霓剛離開唐門時,他性子仍十分害羞,個子矮小還沒有過她的肩膀,一晃眼的現在都快比她高半個頭了,也比往日看起來開朗了許多。 “原來是小晴仙!跟以前一點也不一樣了!”君霓自然也十分高興:“你正式拜師了么?到哪一長老麾下了” “唐信長老!” 君霓聽聞也替他高興。御堂,她也是御堂的弟子,便是輕功天賦出色過人,才能被選入御堂之內。那就是跟她是同一脈的師姐弟啦。 一邊的那個叫星流的弟子此刻便是更加難受。臉色愁苦得很。 他與唐晴仙是今年才剛剛入門的,那唐君霓真的是前輩的師姐。唐門十分看重輩分,看來這位師姐想必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了。 這一切落在君霓眼中,就是這男孩垂頭喪氣的模樣。 說來說去,這畢竟是她的師弟。依照規矩,以下犯上,那可是要關個十天半個月的禁閉的,她想了想終于還是對他道:“昨晚之事,我就先暫且不告訴長老。不過作為懲罰,你還是得給我洗一個月的衣裳才行,喚你做事,必須隨叫隨到!” 唐星流聽到這話喜笑顏開,連忙道:“謝謝師姐!”兩個孩子氣的小師弟樂呵呵的打鬧嬉笑,好一會兒之后才打算動身往堡內走。 秦蔚瀾是第一次,如此深入蜀中地界。先前極少與唐門人打交道,知道他們擅長暗器機關,極為看重宗族親緣。他能接觸到的,軍營中只有一兩個川蜀人,更多的都是江湖上從事打手,或者是走鏢之類的行當,總歸是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神秘。 現在看下來,發現他們也跟普通江湖人家差不多,該種田的種田,該營生的營生,就連唐君霓的這兩個小師弟,看著都像一般人家的孩子。 君霓與他們倆走在前頭,秦蔚瀾走在后頭,四人走在街市上頻頻引人側目,主要還是秦蔚瀾那張驚世駭俗的臉。 唐晴仙悄悄瞄了眼身后的人,低聲問她道:“君霓師姐···那個人是誰???” “他呀?!彼@才想起來還有個秦蔚瀾,他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似乎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好奇的打量著兩旁喧鬧的一切。 “他是我之前走鏢的時候撿回來的,家里沒人了,見他可憐便收他當徒來著?!?/br> “師姐,你可知道咱們若是收外姓弟子,幾乎是不能入唐門名下的吧。自然也不能給他正式的名號?!?/br> “誰說要給他名號了!就是瞧著他可憐,讓他打雜,給口飯吃?!?/br> “哦哦!原來如此!”晴仙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對秦蔚瀾的憐憫:“君霓師姐心腸可真好!” “就你嘴巴甜!” 走到街市的盡頭,兩邊的門市店鋪逐漸變成蔥茂的竹林樹叢,遠遠望見高聳的石柱碑,走進了便發現其中石柱上赫然刻著”唐家堡”三字。繼續往里走,就是入了唐家堡內堡了。 門口守衛的弟子盤問一番之后便放了他們入內,秦蔚瀾抬頭瞅見這唐家堡外層還設置了數座守望瞭塔,塔上放置大型遠程弩機,有人時刻守衛著的,比他想象中要更為森嚴。 君霓瞅著他慢吞吞的跟在后頭,便是對他道:“跟緊點。走丟了你可就得自己找路了?!?/br> 他便是快走了兩步,依舊觀察著眼前的一切。此處便是在地勢較為高聳的山崗上,五六座尖頂筍身的建筑,如碉樓般高懸于空。 最中央的那樓猶如是攀天一般,旁邊四五座稍小一些的將其包圍,以長橋相連。除此之外,山間處處分布著點點星星的竹制小屋,炊煙裊裊,似有人家。 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身著統一服飾的唐門人。秦蔚瀾也大概猜出來一些:無論長幼,幾乎都以干練靛色布衫為主,裝飾不同形狀的圖紋,多以魚、草木、竹這類川蜀特產物裝飾。 唯一區別的是,年長些的穿的多為長衫,而年輕些的多為貼身褲裝短靴,十分干練。想來這樣的打扮,是唐門弟子專屬了。 周圍的一些弟子嘀嘀咕咕,瞅著著一行人,眼神有些詭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秦蔚瀾的關系。君霓腳步更快了一些,倒是也沒有理會他們,徑直的往最高的那棟碉樓走去。 “哎喲。這不是唐君霓嘛。出去闖蕩了這么多個年頭,倒是終于肯回來看看我們了?” 一行人的步伐被個尖銳高昂的聲音打斷,回頭望見一女子緩緩朝著他們走來,身著件淺粉色衣裙,身上圖案也比一般人來得繁復精致些,裙擺下方還有薄紗,走起來搖曳生姿。本該是個明麗美人,臉上的表情卻兇狠得扭曲。 星流、仙晴二人便是連忙抱拳作揖。 君霓心中冷笑一聲,不打算理會她,只朝著她略微點頭便就要走,誰知她還不休不饒,抓著她的臂彎湊到她面前悄聲道:“我若是你,根本就沒有這個臉回來。就是死在這外頭,也不會再踏進唐門一步?!?/br> 君霓十分克制,可是仍然被狠狠刺痛,忍下這般苦楚,反唇相譏道:“唐敏,你最好也給我收斂點。我回來自然是要辦我的事的,你最好也別惹上我?!?/br> “你!”她顯然是沒有想到君霓還能如此硬氣,便是被嚇退了兩步。 君霓不在理會她,甩開她的手,帶著三人走遠。 “稟報堡主,唐君霓求見?!?/br> “哦?快請進來?!?/br> 四人被帶唐家堡主樓內,秦蔚瀾隨著三人一齊向軟椅上的老人家躬身作揖。 這位老先生,便是唐門門主,唐高裘。盡管高壽,但是依舊面色紅潤,眼神清明,身著大貉裘毛衣裳,鶴發上帶鎏金玉冠,瞧著不怒自威。 “叔姥爺,君霓······君霓回來了?!?/br> “回來好,回來好?!北M管是說著這樣的話,可是面上卻寥寥喜色。說著望向她身后的秦蔚瀾道:“你身后的這位瞧著面生,可不是唐門中人吧?!?/br> “是的。這位便是我行鏢至賀城時,收的一名外姓徒弟,名叫秦瀾······我瞧著他還算老實,力氣也大,便帶回鏢局中打雜,給他混口飯吃?!?/br> “哦。原來是外鄉人?!闭Z氣中的不屑,君霓倒是聽出來了。只聽見唐高裘繼續道:“既然來了,行了一天的路相必也是累了,讓星流仙晴帶路歇息著去吧?!?/br> 說罷,秦蔚瀾望了眼君霓,便隨著星流與仙晴離去了。 君霓正欲說些什么告辭的話,卻又聽見唐高裘挽留:“君霓,這么久不回來。不陪老頭我多聊一會兒么?!?/br> 她抬起頭。心中輕嘆了口氣,只得答道:“那是自然?!闭f罷,讓旁人擺了張椅子,便是只得繼續留下。 秦蔚瀾被帶到唐家堡西側偏僻的一處片竹屋院落中,離集市,唐家堡主樓有很長段距離。小院雖不大,但是生機勃勃,院子內的小菜地種了茄子、土豆之類的蔬菜,還有個小小的葡萄架。 “王姆!”晴仙朝著院子內吼了一嗓子,跑出來一穿著圍兜的小老太婆。 “喚我作甚!這都還沒到飯點呢!是伙房就找我了么!”她一邊用圍兜蹭著手,眼神略有些疑惑的看著面前的秦蔚瀾:“小仙兒,這位是······” “他是君霓師姐的徒弟啦?!?/br> “阿霓的徒弟?阿霓回來啦!”她的聲音中透露著喜悅,熱情的拉著秦蔚瀾的手道:“啊呀,既然是阿霓的徒弟,也是一家人啦,快進來”。 晴仙瞅著他有點迷糊的樣子,便解釋道:“這是咱們唐門的廚娘王氏,我們都叫她王姆,君霓師姐從小就跟王姆親近呢,先前離開唐門之前也一同居住?!闭f完他擺了擺手,跟他們說他還有事兒,便先讓他現在此處等著君霓。 秦蔚瀾打量著小小的竹屋內部,與剛才會面唐老夫人的碉樓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別,不過屋子雖小,但是收拾的也干干凈凈,窗臺上還放著竹條編的小麻雀之類的小玩具,十分溫馨。 “餓不餓呀,孩子?!蓖跄沸呛堑膯栔骸按龝厚R上就要到飯點了,得去伙房做飯去了。不過阿姆這還有面,要不要先給你做上一碗?” 秦蔚瀾以往在塞外軍營里頭,很少有人如此熱情的歡迎他的到來。心里頭被揉得酸酸澀澀的,便笑著點了點頭。 阿姆也開心,跑到隔壁的灶臺上忙活起來,一邊嘮叨著: “阿霓怎么還不回來,想必是堡主又留她了吧······嗨,你說堡主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這么多年了才剛回來呢,都不能讓孩子好好先休息,明天再說呢·····對啦,小伙子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是哪里人呀?!?/br> “我叫秦瀾······是賀城人?!?/br> “哦賀城人,那不得離唐門很遠很遠啦。不能吃辣吧,那阿姆就不給你放辣椒了?!?/br> 沒一會兒,便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上來,香氣撲鼻,面上還鋪著細細的rou臊子,和炸得脆生生的小豆。 他吃了口,覺得心情大好,面條順滑,面湯酸爽開胃,倍覺渾身舒坦,倒似真的回到了家,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松懈了下來。 王姆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吃,嘴角自然也是掛著笑的,但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師父她······阿霓,沒跟你說起過我吧?!?/br> 他搖搖頭。 今日發生的一切,他也隱隱約約地是體會到,唐君霓是因為發生了什么事,才離開了唐門的。 眼前這位王姆,看著像是與君霓極為親近的人,若是與她能夠親近些,也許能夠對自己更加信任?甚至或許還能夠打聽到一些關于玄冥指環的事情。 “王姆,我師父她應該跟您也很是親近?”他試探性地問道。 王姆神色動容,圓乎乎的大臉上,那雙小綠豆眼眨了眨,越過他望向窗外。起風了,竹葉沙沙作響。 良久,她才繼續說道:“她怕是也不愿意說起些什么關于唐門的事情······也不知道該不該同你說。不過既然是君霓的徒弟,又肯將你帶回來,那也是信任你的吧?!?/br> “她娘是唐門門主的親侄女,若是算血親,沒人能比她更近的了??墒撬挥H近我這樣一個外姓的幫廚婆子,哎,她也只能親近我這樣一個外姓的老婆子······” 話音還未落,便聽見屋門被打開。唐君霓見到王姆,便沖過去緊緊擁抱了她:“阿姆!我的好阿姆!” “哎喲喲!都五年了,我們的阿霓都是大姑娘了?!奔毤毚蛄恐矍暗木?,眼眶逐漸濕潤起來?,F在的她颯颯生姿,活潑嬌俏,哪里還有以前愛惹事小丫頭的模樣。 “阿姆,別哭啦,今天這么高興,我想吃阿姆的的面啦······喲,怎么師父還沒回來,做徒弟的就先吃上了?”君霓才看到吃得心滿意足的秦蔚瀾。 “你看你說的什么話!這師徒便應該也是一家人,還講究這么多,阿瀾那是餓了,我就先給下了碗面條。你餓了我再去給你下就好。你先坐著?!闭f著又去隔壁下面去了。 她看著秦蔚瀾空空的碗,和他一臉吃得心滿意足的表情,笑著問:“怎么樣,面好吃吧?阿姆做的面,可是全唐門最好吃的!” 他點了點頭:“我今晚該住哪兒?” “你這段日子就住這兒,我隔壁還剩下一間。平日里其他人幾乎不來,所以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br> “方才,唐高裘留了你說了什么?” 君霓一愣,沒有想到他會關心起這個:“我回來他也十分高興之類的······然后還說,最近教授新弟子輕功的師兄生病了,問我能不能頂替一段時間,還詢問了我們此番回來的目的······” “哦?那你是如何答的?” “我就說九月初他過壽,回來探望的?!?/br> 她頓了頓,補充道:“所以,不管你要在唐門找什么,咱們壽宴一過,不管有沒有找到,都必須要離開?!?/br> 他應允下來。王姆將她的面條煮好后,便說飯點到了,去了伙房。 夜。 秦蔚瀾躺在小小的竹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他身材高大,小床塞不下他,一翻身便嘎嘎作響。窗子沒關,竹葉唰唰,梢似滾動的河浪一般。 本該是靜悄悄地,卻聽見隔壁君霓那屋響起開窗戶的聲音。他睜開眼,又聽見似乎是她越出窗外,施展輕功,伴著竹浪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