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疑(亂戰沙場刀劍無情,宮闕隱秘隱隱作痛
一陣令人惱怒的敲門聲,將君霓從夢中喚醒。 她望了眼窗外,已經暮靄沉沉。磨蹭了好一會兒,從床上幽幽爬起,慢吞吞地稍作梳洗整理。敲門聲又起,她原以為門外的人早已經離去,只得朗聲道:“進來吧?!?/br> 推門而入的是秦蔚瀾,君霓有些意外,他手上提著一盞小油燈,沖著君霓道:“快申時了,不知道君霓姑娘休息的好不好?!?/br> 他神色平和得很,就像先前的事情全然沒有發生過。 君霓不搭理他,做到茶桌前自顧自地斟了兩杯茶。他也順勢坐下,不客氣地飲了一口。 這代生產的蒙頂茶,香氣馥郁,芬芳鮮嫩,呷著令人回味。二人之間沉默不語,只有徐徐的煙汽緩緩而繞。她忽然開口道:“秦副將,這單活兒,我看還是另請高就的好?!?/br> “是因為之冉?”他挑眉問。 君霓失笑,在心中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天下的男人倒是都一個模樣,女子間不和那一定是相互嫉妒。曹之冉固然令人生厭,不分青紅皂白便把責任往他們二人身上推;更重要的是,行程這還剛開始,便有這么多節外生枝的事,就算她信了這個邪,這一切,都不是什么好兆頭罷。 “是的?!彼卮鸬溃骸拔覀冮佒戌S局諸位雖并非出身官宦世家,但是這番羞辱,我們也實在是咽不下。 “秦副將不必擔心腰牌我們不會奉還,此處離閬中并不太遠,快馬加鞭五日足以,我回去便把腰牌交給武寧軍士;再或者飛鴿傳書,讓家中的烏瑪上交當地縣衙都可以,等到您拿到了腰牌再放我們都不是問題······” 還未等她滔滔話畢,秦蔚瀾便打斷道:“君霓姑娘機智過人,不妨猜猜,為何衙門那日萍水相逢后,我們三人為何會找上閬中鏢局?” 君霓一愣,倒是沒有想過他會如此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 這幾日無論是駕車趕路,還是駐扎休息,君霓無時無刻不在思考這個問題,也經常暗地觀察這幾人的一舉一動,試圖讀出一些端倪來,但是依舊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見她不語,他倒是輕輕笑出聲來,伸手給君霓滿上了茶:“可愛讀江湖話本?” 君霓聳聳肩,他繼續說道:“我們在押運的,是樣江湖傳說里的寶貝?!?/br> “哦?什么樣的寶貝?珍奇珠寶?武功絕學?長生不老藥?”君霓的好奇心可算是被勾了起來。 “如果我說,這是屬于萬人之下的寶貝呢?”他看著君霓燦燦生輝的眼睛,皎潔地反問。 萬人之下,除了長安龍椅上的那人,還有誰可以擁有這樣的寶貝呢。 君霓呷了口茶,余光打量面前這個奇怪又令人生厭的男子,即使是微笑,也倒是令人質疑這微笑之后真正的含義。君霓此刻心中再復雜不過了,這個人······ “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倒不是我想得到什么?!彼従彽?,目光游離在搖曳的燭火,雖是和善,但依舊有拒人自持:“只是我想要的東西,需要你們罷了?!?/br> 他沒有繼續再說,起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若是餓了,便下樓好好吃些東西吧。告辭了?!?/br> 君霓要說的話,被卡在了嘴邊。 室內一片寂寥,仿佛剛才的不速之客從未出現過,油燈中的燭焰漸漸暗去,樓下大堂又開始喧嘩了起來。一直到深夜,整個客棧漸漸安靜下來,春夜的涼微微刺骨,溫暖的夢鄉或許才是好歸宿。 春夜殘冬寒,萬物竟相生。 漸漸的喧嘩聲小了些,樓道間客房內一盞接一盞的油燈吹熄,除了打雜的輕聲腳步,一切算是歸于平靜。唯獨那一間,仍有低低的話語之聲傳出。房間內的秦蔚瀾與白景云二人仍在秉燭夜談。 他們神色皆是凝重謹慎,話語間,談論的不過是一些風土人情,水利治理相關的話題。 “南方如下雨水充沛,若是興修一條貫通南北之河道,也許能緩解北方中原一代的用水問題?!鼻匚禐懙?,手上的毫毛筆飛快寫著什么,遞到了白景云面前。 ——恐隔墻有耳,以此法商議便是。事情辦得如何? “你說得倒是在理,以后南來北往,互通有無也更加方便快捷,開春之時,游玩行樂更加方便了?!卑拙霸平舆^秦蔚瀾的筆寫下: ——不出所料,最新的消息說,八成是在南疆巴蜀一代。 秦蔚瀾冷靜的面上溢出一絲難見的驚訝之色。白景云道:“若是真要因水利之事,貫通水渠,北面打點起來,怕是更棘手些?!?/br> 白景云繼續寫道: ——眼下該作何打算?去往蜀中,還是苗疆? 秦蔚瀾回:“興修水利之事,為國更利民,想必他也會認真考慮的”。待他看清楚白景云寫的,輕輕地嘆了口氣,又寫: ——此事萬萬不可聲張。我們持有指環之事已經放了出去,繼續往前走,他們必定忍不住出面截物,到時候再可逼問他們下落。 白景云在心中感嘆。宮闕深深,紛爭繞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誰不想要呢。 ——怪不得你決意找上了唐君霓他們二人。若是真的要去尋,毒寨與唐門可都不是好打交道的,有個人帶路做質子始終還是穩妥些。 秦蔚瀾閱畢,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起身來到窗前,打開了今日那個失而復得的木箱。 木箱內其實并沒有什么東西,不過是一本佛經,一沓銀票,一件舊的行軍用斗篷,以及一個小小的麻布口袋。 他拿起那個口袋,走到白景云面前,示意他按計劃行事。白景云認真地點了點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烈酒與尖刀。 這邊秦蔚瀾卻是慢慢褪下了衣衫,借著幽幽的燈芒,看見他背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傷痕,看得白景云心中感慨。 從小便是在軍營中長大,稍大一點便開始奔赴戰場,一場接一場的勝利,贏得并不輕松。這樣個不凡的血氣男兒,令人敬佩。 秦蔚瀾見他沒有動作,抬起頭往了他一眼,白景云的神色蕩蕩然,看著他矯健厚實的筋rou,表情似乎在說“若是我是個女子,我都要愛上你了”。秦蔚瀾翻了個白眼,作勢要踢他,被白景云躲了過去。 “快點!”秦蔚瀾將聲音壓的極低,催促他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嬉鬧。 這會白景云不敢再打趣他,認認真真地用油燈的燭焰將尖刀炙烤消毒,又細細拿了干凈的軟布子擦拭了一遍。 秦蔚瀾打開了那個麻布小口袋,從里頭拿出一枚烏黑的指環,丟到烈酒里浸泡。 這么多周折,就是為這么個不起眼的小東西。 人們都說,珍奇異寶堆成山,便是富有。真正價值連城,讓所有人趨之若附,費勁功夫,千金不換的寶貝,往往小的毫不起眼。 秦蔚瀾接過尖刀,對著左臂肩上的肌rou處劃了個口子。鮮血如泉涌,他將指環擦拭干凈之后,塞到了傷口當中。這邊是之前二人商量好的,妥當保存玄冥指環之法,不過秦蔚瀾如此狠絕,還有他另外的用意。 做完這一切的秦蔚瀾面不改色,拿著桌上的酒壺狠狠的灌了一口。在白景云看來,這個主意風險太大,至少他自己是不愿意在身上劃道口子的。 想及此,又連忙地將止血藥敷上,用紗布來來回回地摻了數圈,確認沒有再出血才作罷。 緩緩將上衣套上,昏暗的光芒下,將健碩的肌rou與血rou的秘密隱藏了下來。秦蔚瀾將剛才二人交流的紙簽丟入了炭盆中,仿佛剛才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不早了,今日的水利研究就到此處罷。早些休息吧?!彼f道,白景云點了點頭,離開了房間。 夜更深了,他目視著炭盆中的火焰將雪白化為黑灰。 傷口處的疼痛開始蔓延了起來。這并不是他最深的傷口,與五年前在戰場上被突厥人砍傷算不得什么。但是這樣的傷口包含著一種,沉重隱喻的痛感。 白景云不懂,之冉也不懂,更別提那兩個陪行的人。亂戰沙場刀劍無情,宮闕里的秘密隱隱作痛,二者有何區別?都是折磨罷了······ 是責任,也是承諾罷。他想,一切塵埃落定,或許便再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