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沉默了一瞬。

    【哇……我還以為碎片綴合就跟拼圖游戲似的，沒想到這么難啊】

    【是啊……這后面居然說西原遺址六年前出土的帛書到現在還沒有全部拼完誒……那還只是七萬塊碎片啊，金汀遺址十三萬！貓貓驚恐.jpg】

    【所以現在引入計算機輔助呀，不然這得拼到猴年馬月去？啊啊啊啊到時候是不是就像魔法一樣，鼠標輕輕一點，所有碎片就嘩啦一下拼成一幅完整的圖呀！好期待好期待?。?！】

    【雖然程序做好之后的實際效果是那樣的神仙場面沒錯，但是姐妹你慢點期待……這代碼寫起來可太復雜了，教計算機拼圖比教人拼圖難頂多了……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反正應該，挺久的】

    【！需要很久嗎？天，我還想著詩詩能一天出成果三天大豐收五天全搞定呢……】

    【嘆氣，就是知道很多人會這么想，剛剛那個妹子才會出來提醒啊……】

    沒辦法，歸根結底還是杜詩怡太秀，第一輪首日迅速做出了多個角度的數據分析，第二輪首日飛快達到了驚人的3000處理量，第三輪首日幾乎把語音控制做完……這些說出來都覺得離譜的事跡，已經讓幾乎所有觀眾形成了思維慣性，覺得首日出成果是一件無比自然也無比正常的事情，非常的順理成章。

    ——俗稱：被寵壞啦。

    可是這一輪……

    誠然杜詩怡依舊勢頭強勁，火速就完成了[全像素識別]的編寫執行，也讓許多人以為這個課題和之前沒有什么不同。

    但千里之外的北城，a大y大h大的教授們都無比鄭重地望著屏幕，專注嚴肅，斂目凝神。

    ——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

    如果簡單一點來說，不管選用顏色提取還是邊緣輪廓提取，都可以把數字綴合分為三步。

    第一步把碎片圖像轉化為數字形式，對應著術語中的[全像素識別]。

    第二步對海量數據進行挖掘分析，訓練計算機找到其中暗含的規律。

    第三步將幾十億條數據再轉回圖片，也就是最后一剎那的神仙復原。

    它們的共性是——都踏馬很難。難到單獨拎一個出來就完全可以作為碩博生的畢業設計。

    它們的差異是——后兩條更難。

    其他人如今在啃的論文都屬于第一步的范疇，在這個時候，還可以通過自身的知識儲備規避掉智網消失術，可是從第二步開始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捷徑了。沒有任何人寫過帛書圖像的數據分析策略，更沒有任何人寫過如何一鍵將海量碎片拼接成圖，一切都要靠實習生自己了。

    這是一場真正的開荒。

    沒有人能知道前路有多漫長。

    明白這一點之后的彈幕再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所以說……手工拼合，考古人難，數字拼合，程序員難……反正總歸科研就沒有輕松的啊。

    不過大家在感慨之后，還是互相打氣。

    【害，沒事，咱提前把預防針打好。估計他們光是前期立框架就要折騰兩天，到周三才會有拼圖成果出現？大家做好心理準備別催寶貝們就行】

    【嗯嗯！好事多磨，等一等也沒關系！要真能用計算機實現綴合，哪怕只有兩塊，都絕對是里程碑的意義?。。?！】

    導播室內，蹲在電腦前啃雞腿的導演瞅了一眼網上的風向，咂咂嘴搖了搖頭：“周三出成果？”

    “不行啊，這屆網友怎么如此樂觀？小劉，把黃院士那段訪談視頻掛出去，讓他們知道知道什么叫蜀道之難！”

    小劉：“……”

    小劉擦著汗確認：“……趙導，咱真的要告訴觀眾，這一輪不但不可能迅速出成果，甚至有可能到最后根本就沒有成果嗎……”

    “不然呢？”導演拎過紙巾擦了擦手，“咱們又沒撒謊，那人家黃院士確實說了，數字綴合技術預計在五年后才會成熟嘛?！?/br>
    小劉：“…………”

    那咱們到底為什么要設置這個課題??？!

    五年的事情，讓五天完成？！

    有沒有考慮過我們普通人類的心臟？！

    但導演對此堅決不背鍋：“王總提的課題，沈總點的頭，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br>
    “咱只能，趕緊再去給觀眾把預防針加深——前四天都不用指望，緊趕慢趕周五能出成果就算勝利?？傊?/br>
    導演攤手：“沒錯，本輪就是這么緊張驚險刺激瘋狂，很有可能將會出現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全體0分，來啊，大家一起玩心跳！”

    小劉：“………………”

    好了，他已經預見到了周五將會是怎樣的一場腥風血雨，怕是到時候緊盯正主進度與鐘表速度的無數粉絲都要大把狂吞速效救心丸了……

    ***

    但正如導演覺得周三出成果是扯淡。

    有人覺得周五出成果也是扯淡。

    大洋彼岸，某海景別墅二樓的休息室內，一個華服少年看著投影屏上的直播畫面，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轉頭問：

    “how long do you think it'll take them to plete the first autojugation spark？”

    另一個華服少年正垂目看著膝上的專業書，對電視顯得很冷淡，聽到同伴詢問也沒抬頭，嘴唇幾乎沒動：

    “a summer.”

    ——你覺得他們需要多久來完成第一例綴合？

    ——整個夏天。

    先說話的少年噗嗤笑出聲來。

    “喂，斯帕克，跟你說正經的呢?！彼E著腿靠在沙發上，為這個答案拉長了調子，卻顯然心情不錯，“整個夏天——哈，這節目都結束了！那可是安德烈的女神，嗯？”

    被稱作斯帕克的少年又翻了一頁書。

    “整個夏天。即使你再問一萬次，我也只會這么說，鮑勃?！彼?，“這是我們通常完成暑期課題的時間。我相信你也不認為，華國學生會比我們出色，不是嗎？”

    “當然，當然?！滨U勃懶洋洋道，“佩特羅實驗室擁有全球最優秀的科研力量——我們所有人都始終明白這一點。至于現在外界傳得神乎其神的華國天才少女……”

    “嘖，忽然有點想去那節目踢個館玩玩啊。讓華國it圈看著他們的天才少女被推下王座，很有意思不是嗎？”

    斯帕克聳聳肩：“很顯然，你不會被老師放出去的。我們今年的暑期課題還沒有下發呢?！?/br>
    “真奇怪，今年怎么格外晚，往常早就該有消息了……”鮑勃嘀咕著，但得不到答案，最終只能吹了聲口哨，“好吧。反正這節目組為了捧自己國家的人，應該也不敢邀請我們去?！?/br>
    他重新看回投影屏，臉上是不懷好意的笑。

    “不過這回，難度加得太高，要捧翻車了吧？”

    “那就讓我們期待一下，這位小姐一星期后怎么向世界交代吧?！?/br>
    ***

    然而很快。

    幾乎是上句話音剛落地后的瞬間。

    鮑勃忽然猛地一捅斯帕克。

    后者：“……又怎么了？”

    前者盯著直播屏幕里杜詩怡不斷向下滾動的編譯器頁面，漸漸張大了嘴，忽而使勁揉了揉眼睛，喃喃道：

    “剛剛那行外部調用……引入了olap？是我的錯覺嗎？”

    “她難道要去做多維數據庫交互挖掘？這可能嗎？”

    “而且……這寫代碼的速度……未免有點太快了吧？！”

    ***

    那邊鮑勃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對，這邊杜詩怡已經又封裝完一個接口。

    她毫不停歇，一鍵換行就開始寫下一個函數，十指如飛瀟然躍動，像是萬般縱橫皆在心中。而恰在此時，旁邊的鄭飛揚對天書論文的忍耐也終于暫時到達極限，去門口的小冰箱拿了支蜜桃口味的冰淇淋回來，重新坐下的時候一轉頭就瞅見了這堪稱魔幻的手速盛宴。

    雖然不是第一回 見，但他還是當場就：？？？

    “臥槽怡寶你這apm得往四百沖了吧？！這不去彈鋼琴真是虧了啊，回去之后來陪我肝音游??！憑你這手速，絕對連刷記錄一路屠榜沒商量??！”

    杜詩怡哭笑不得：“上個月你肝的不還是塔防游戲，這就又換新款了？”

    她手下動作半分不慢，幾個起落間又輸出一段貝葉斯，笑道：“不過倒是還真有種說法，寫代碼是彈在鍵盤上的鋼琴嘛。鋼琴是黑與白組成的藝術，代碼是零和一創造的魔法，這樣一想還挺浪漫的?！?/br>
    鄭飛揚：“……問題是，尋常程序員誰能彈成這種速度??？！”

    熟到離譜，快到驚人，看上去幾乎完全不需要任何思考，這背后是多么恐怖的編程實力?。?！誰見了不當場滑跪在鍵盤?。?！

    “要說呢，我打游戲的峰值手速也不是到不了這樣，可我那是單點爆發，你這是持續輸出啊……”鄭飛揚嘖了一聲，轉回頭去舔冰淇淋，“都坐這兒奮斗半下午了，你腦子居然還轉的動，絕了呀！要是背靠技能樹也就算了，純開荒也太謀殺腦細胞了吧，我現在簡直是條被榨干的魚，刷層孜然就可以直接上烤架了……”

    杜詩怡在窗外送進來的夏日微風里眨了眨眼。

    可能是，習慣了吧。

    開荒……當然很難啊。

    就好像身處一片茫茫無邊的黑暗中，完全無法判斷應該朝哪個方向去，就算終于猶豫著試探著抬起了腳，也會在每一步每一秒遲疑徘徊，不知道路有沒有走對，不知道光什么時候來。

    這是還沒有建立起足夠的豐功偉績、或者說還沒有積攢到足夠的成熟經驗的新生代們，要熬過的漫長的自我懷疑。

    沒有捷徑，無可逃避。

    它是一段，辛苦但必經的人生。

    唔，所以她好像，從很早開始就喜歡在窗邊寫代碼。不管是在許主任門下的實驗室，還是當初頻繁出入的各大重點項目組，亦或是異世從小到大的辦公室，她的辦公桌永遠永遠放在窗邊，工作的間隙只要稍一抬眼，就可以望進開闊而盛大的風景與人潮。

    天光近在咫尺。

    夢想也似乎觸手可及。

    累的時候往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就好像瞬間又充滿了無限的動力，可以繼續堅持著向前跑呢。

    杜詩怡望向林間溪畔景園的絕美日光，眸色溫軟，像云里輕輕閃過的流星。而后收回視線看了眼旁邊，同樣不意外的勾起唇角。這條路上奔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驅散疲倦的武器，正如她的回血秘方是窗外的煙火人間，鄭飛揚顯然奉行“美食治愈一切”，三兩口將冰淇淋下肚就恢復了活力，繼續蹲回電腦前苦戰頂刊論文。

    一次次披荊斬棘、一年年月落日升，每個趕路人都終將一天天擁有更好的未來。

    當然，直播間并不知道這一場溫柔的風吹草動，他們只是帶著越來越淹沒理智的震驚，看著杜詩怡纖細潔白的雙手始終以驚人的速度在躍動，代碼像是流水，自她手下奔涌向這廣闊世界，源源不斷，汩汩不絕。就算經過剛才的計院碼農在線科普和黃嵐院士獨家訪談，早已經意識到了本輪史無前例的魔鬼難度之下或許到最后真的無人生還，此刻也根本再也抑制不住瘋涌的期待。

    ——詩詩她，竟然流暢到如此地步，那手速快到在直播畫面里幾乎都成了殘影，是不是說明，說明這個超越時代的課題還是有希望被攻克的？

    距離考核截止還有四天，他們能等來一個奇跡，能看到兩塊碎片跨越熙熙攘攘十三萬同伴的世紀重逢嗎？

    這個念想顫顫巍巍浮現在腦海的僅僅三分鐘后。

    天南海北集體炸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