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終斂目打字：

    “方案快定稿了，應該下周開始做?！?/br>
    然后緊接著，不等對方回復，同樣發出了一條看上去似乎沒頭沒尾的詢問——

    “你知道了？”

    聊天框上方的狀態變成了“正在輸入中”，都是長年寫代碼的，打字速度遠非常人可比，幾乎只是呼吸起落間，丁浩軒就回了三句——

    “嗯?！?/br>
    “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br>
    “今天晚上，有沒有人去找你？”

    再多的不必點透了。就像曾經一出一進實驗屋時的那個隔空對視，他們都懂。

    那句話是重點。

    那個特意新換上的微信頭像同樣也是。

    因為它是，白氏企業的商標。

    他用這樣的方式，完成了對暗號一般的聯絡接頭，也不動聲色提醒她小心，或許有人正想要出手對她不利。

    杜詩怡斂下心間紛繁涌動的念頭，先回復：

    “有，但跟白氏無關。我本來也想問你這個?！?/br>
    這句話發完。

    她又忽而皺眉。

    眼底有無數情緒乍起又落，最終快速翻出和俞誠的對話框去了句詢問確認——

    “白薇的背景，你跟丁神提起過嗎？”

    俞誠估計是還沒進會議室，回復依然迅速，只是話音里帶著些莫名：“沒有啊，我只跟你說過。怎么了？”

    窗外照進來的夜色里，杜詩怡眼睫掀動，唇線深深抿起，心道果然。

    在此之前，她并不清楚白薇的具體家世，能明顯感覺出來是驕縱長大的富家女，卻不曉得是出自哪一個著名企業。但今日白承輝幾番動作，都與白薇有脫不了的干系，她不信這是巧合。所以在退場的時候就悄聲問過了俞誠，果然印證了心底的那個猜想。

    白薇同樣，背靠美妝業大公司，與白承輝毫無二致。

    只是幾乎所有人，應該都并不知道這一點。唯有俞誠這種同樣身處世家圈并且與白氏早年有來往的，才會清楚其中底細。

    而丁浩軒……按道理也不會得知這層隱秘。

    ……但是當然，考慮到他無限神秘又無限浩瀚的消息來源……

    總之那兩人的關系剛剛在鏡頭前隱隱露出破綻，他就瞬間反應，即刻串聯，估計匯報答辯的場子一結束就立馬通過不知道什么途徑去確了認。甚至還與她想到了一處，擔心對方不知道要對付的人是何等強勁背景，特意發消息過來提醒。

    在此之前。

    她只知道白承輝出自白氏。

    他只知道白薇出自白氏。

    而今天，命運終于將他們推向了交匯點。

    終于讓他們心照不宣，兩人要面對的，是同一家龐然大物。

    杜詩怡站在一室寂靜里，沉默望向散發著熒熒微光的手機屏。

    原來丁浩軒，不知何時已經察覺了這一切。那他當時在滿室愣神之際的那個站起，就更讓人震動。

    雖然她原本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但在當時那個突發狀況下，順勢推一把直接解決問題，是最省力最便捷的法子。

    只不過，她遞去的紙巾白承輝必不會接。

    而明面上至今沒有與白承輝產生沖突、甚至與白薇的“過節”也僅止于他們幾個人私下里心知肚明、任誰來看都似乎游歷于這場暗流之外的丁浩軒，卻是極合適極能讓luke放下戒心的人選。

    他出面推動了情勢發展。

    也大概招致了白氏一部分的注意與火氣。

    雖然以他的性格和打算，當然不會在乎這一點……

    但是……

    杜詩怡沉沉吐出一口氣，凝著神問：

    “那現在，你能給我交個底了嗎？”

    “你跟白薇，究竟是什么程度的仇怨？你又打算做到什么地步？”

    不需要他告訴她過節內容，甚至不需要他告訴她具體計劃。

    只是，她想要知道他的目標。

    于她而言，她要白承輝在世界面前還回她的一作身份，要那個數據清除工具被徹底破解而再不能出來害人，要那個小人為過去的所作所為，在學術上和法律上付出應有的代價。

    而他呢，他要什么？

    一直藏而不露，一直秘而不宣，讓她總覺得他在不動聲色的積聚風雨，要搞出些什么大事情。

    雖然散漫悠然的微笑常年掛在唇邊，雖然對于同門和學弟妹的任務失利也一直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還會風輕云淡的幫忙在系主任面前打掩護，可是這位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忍氣吞聲的人。他平日里最隨性最瀟灑，但真到出手時，能驚天動地。

    但正在那份兩周以來冥冥中的擔憂又開始冒頭的時候。

    她收到了丁浩軒的回答。

    是一條并不長的語音。

    “不必了吧?！?/br>
    少年的聲音依然含笑，輕飄飄的說——

    “沒有大事，我說過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已經三個課題了，我真的沒做什么?！?/br>
    丁浩軒站在a大系主任辦公室門外，輕輕彎起眼睛。

    他所圖太大，牽涉太廣，且所做的事幾乎都隱在節目之外，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那么可怕——他毫無負擔的想，是啊，好像確實有點可怕——誰知道他的目標，誰就要擔被盯上的風險。

    所以她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較好。

    橫豎他知道她的訴求，并且會像今天這樣，在合適的時候，若無其事推一把。

    這就夠了。

    離系主任規定的時間已經不足二十秒，丁浩軒抬手隨意敲了敲門，在立刻傳出的一聲攢著火氣的“進來”里，漫不經心的聳了聳肩。飛旋而過的秒針下，他唇邊依然掛著尋常的悠游笑意，左手去握黃銅門把，右手在屏幕上運指如飛，轉瞬就發出了最后三條文字——

    “你在準備回學校收拾東西過來吧？”

    “我的建議是，和俞誠他們一樣?！?/br>
    “明天的vcr，不要去你現在常住的房子拍?！?/br>
    ***

    杜詩怡拉著行李箱下樓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

    夜幕更加深沉，天色更加如墨，街上沒有什么人影，露出這座繁華的城市只能在這時得見的安靜。

    是真的很晚了。已經臨近午夜。

    她走向路邊，低頭點開打車軟件。

    余光卻在同時，隱隱約約掃見了一個似乎有些眼熟的車牌。

    下一秒，杜詩怡驟然抬眸。

    路燈柱下，橘黃的溫柔光影里，沈硯沉默的站在那里，依然是那輛車與那件黑色風衣。

    一如暴雨那日，他帶著滿身夜的寒氣，獨自出現在華元頂樓。

    ***

    沉默最終先被沈硯打破。

    他輕聲問：“打算回學校住兩晚嗎？”

    杜詩怡敏銳：“你也知道？”

    沈硯抿了抿唇，等同于無聲默認。不同于知道她自有安排而有意放任白承輝冒充了一周的產品經理，這回白氏的動作明顯踩線，那邊計劃一出，他立刻就得到了訊號，一邊繼續派人盯著動向，一邊為了萬全起見，還是準備破了“分手后再也沒有互發微信”的默契去與她聯絡，卻在很快，察覺到了屬于另一股勢力的細微探入。

    他知道對方同樣發覺。

    也知道對方會去提醒。

    所以他默默收回了發消息的手，只是守在這里，等著接她回去。

    而且——

    沈硯在又一次的沉默里開口，拂過身邊的晚風將他的話音襯得極淺，簡短一句下，似乎有著紛繁迭起卻又被人努力暫時按下的波瀾：

    “而且，我也想跟你談談?！?/br>
    杜詩怡揚眉，有些意外：“談什么？”

    沈硯望著她，聲音很輕：“今天有人去找你吧?！?/br>
    不等杜詩怡回應，他又補充：“不是白氏?！?/br>
    ——否則，他不可能不去提前阻攔。

    就像俞誠曾經嘲諷式點明的那樣，華元副總的地位，足夠他處理很多人和事，擋掉很多沖她而去的惡意與陰謀。

    他希望她永遠一身翩然的站在光下，永遠能夠專心去做她熱愛的科研，而這些黑暗里的事情，永遠不用沾她的手。

    杜詩怡站在幾步開外，微微仰頭，看到沈硯在夜的庇護下似乎涌動著許多情緒的眸色，聽到他低聲說：

    “是……那三家的人?！?/br>
    她握著行李箱的手一頓，這下更加意外：“你怎么……”

    那三家從頭到尾可都是萬分謹慎，別說世研部一把手兼華元副總這種級別的人物了，從去咖啡店起一直到離開，連華元出來的蚊子都沒飛近過他們的身，怎么會讓沈硯知道了？

    “我猜得到?！鄙虺庉p聲說。

    “你太耀眼了，沒有企業不心動。這只是個開始，未來還會有無數家公司來找你，許下更多更豐厚的回報。詩怡……”

    杜詩怡緩緩抬眼。

    路燈暖色的光暈下，她的神情有一瞬間極為復雜，像波光瀲滟的湖水，蘊著無窮無盡的流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