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第13節
第17章 許盼夏(七) ——自從許盼夏讀大學時搬走后,那年的寒假,葉迦瀾就搬到她曾經房間住了。 許盼夏從葉光晨處反復確認,得到這個令她極為震驚的消息。 “迦瀾說一樓風景好,”葉光晨有些愧疚地笑,“我想了想,一樓有兩個臥室,不然,你睡小顏那間……” 小顏。 到了現在,葉光晨還會這樣稱呼許顏。 許盼夏說:“不不不,葉叔叔,您愿意收留我已經很好了,這本來就是您的房子,真的,我……” 她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唯有充滿感激。 葉光晨和她非親非故,愿意留她住這么久,已經很好很好了。 葉光晨打算讓許盼夏去住許顏女士的房間,葉迦瀾卻主動表示,愿意重新回到二樓去睡,仍舊將一樓的臥室還給許盼夏。父子倆商量到后來,還是按照葉迦瀾的想法,許盼夏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寄人籬下,能有地方住就不錯了,要懂得感恩,而不是挑挑揀揀。 遺憾的是她遲鈍了這么久才醒悟。 晚餐是大家一起吃的,葉光晨聘請了新的阿姨打理家務,和從前一樣,阿姨也會和他們一塊兒吃飯——葉光晨從不擺什么架子,他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 ——新來的阿姨也姓張,不過除了會做魯菜和淮揚菜外,還會做杭幫菜。 晚上一份鮮rou小籠,一份蔥油鱸魚,味道做得極像許顏女士的手藝,吃得許盼夏神色恍惚,一筷子挑開魚rou,她吃了兩口,下意識低頭,深吸一口氣,才去看張阿姨。 張阿姨坐在葉迦瀾的左手邊,和許盼夏、葉迦瀾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也正吃飯。她其實和許顏完全不同,是個沉默寡言,偶爾笑也帶著點討好和怯懦意味的那種,衣著也樸素。但不知為何,許盼夏卻從這一手菜中嘗出母親的味道,不禁潸然。 她吸了口氣,低頭扒米飯,米飯也是許顏的習慣,白色的大米,點綴著幾粒金黃色小米作為裝飾。她低頭猛吃幾口,眼前淚朦朧,沉默中,聽到葉迦瀾自若地同父親商談:“這次我和夏夏在家住一周左右再回學校,您……” 后面的聲音,許盼夏未聽進去,她只悶頭吃飯,在葉迦瀾聲音的遮掩下,快速抽紙擦眼睛。 坐了仨小時的高鐵,初冬又是日漸短夜漸長,晚上一塊兒吃了飯,許盼夏便早早地洗澡休息。這個房間始終維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這點令許盼夏格外不理解。她甚至起了好奇心,將衣柜也一一打開、拉開抽屜、仔細看那些書架…… 衣柜里,她的衣服還在,仍舊占據大半衣柜,葉迦瀾的衣服就那么幾件,同她衣服緊緊相貼,像橫闖入小姐閨房的男人,強硬地在香閨中占據一方; 書架上還是許盼夏的那些書,一本不少,一半言情一半漫畫,還有一箱又一箱的雜志,許盼夏伸手去摸,沒有灰塵。也對,潔癖如葉迦瀾,怎會允許臥室有灰塵; 梳妝臺上,仍舊擺著許盼夏慣用的護膚品,不過是嶄新的,拆都沒有拆;抽屜里和桌子上都是許盼夏出去玩和日常攢下的小玩意,葉迦瀾曾笑稱這些都是她珍貴的“破爛玩意兒”,但這些“破爛玩意兒”仍舊干干凈凈、紋絲不動地在他們原來的位置上,好像時間靜止,這一年半的事情都不曾發生。 若說房間中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書架最上方多了一個漂亮的盒子,許盼夏好奇地打開看,驚訝地發現這盒子里才是些破爛—— 都是些什么啊,一把燒完的仙女棒、還有一捆用完的筆芯、一些陳舊的殼子、好幾根塑料大腸發圈…… “夏夏?!?/br> 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許盼夏差點脫手,她抱著那盒子,看著葉迦瀾。 葉迦瀾剛洗過澡,穿著寬松的黑色睡衣,這衣服襯得他很白,白到許盼夏忍不住移開眼睛,強迫自己不去看他脖頸上干凈的水珠,不看他那蜿蜒往衣下去的水痕。 “你怎么穿著睡衣就跑過來?”許盼夏說,“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女的?你有沒有把自己當男的???” 葉迦瀾伸手:“我拿這個箱子——你怕什么?!?/br> 許盼夏把那一箱破爛都塞他手里,瞪他:“男女有別?!?/br> 葉迦瀾穩穩接過,輕描淡寫:“可是我是你哥?!?/br> 許盼夏把他推出去,她咬牙:“那就更不行了?!?/br> 關上門,許盼夏重重倒在床上,睜著一雙眼,其實還困,但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又是噩夢,夢到許顏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從容不迫上了渡船,只留許盼夏一人在岸上踉蹌奔跑……猛然間她好似跌落長滿藤蔓的深坑,無數藤蔓爭先恐后地束縛她的四肢,觸碰她的嘴唇,衣衫,所有可以容納的縫隙和洞xue,藤蔓將她用力拉到深淵底部,許盼夏看到白襯衫的葉迦瀾微笑著向她伸出雙手—— 許盼夏自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抱住枕頭,將臉埋在枕頭上,安靜無聲地吸氣。 事實上,如今回頭細細看,當時許顏女士的出走,早在許盼夏剛讀高中時就已經有了征兆。 在許盼夏讀初中時,許顏極其看重對她的學習陪伴,而到了最重要的高中階段,許顏對她的約束卻越來越少。 高一的時間安排還稍微好些,六點五十才開始上晨讀,一直上到七點四十,留二十分鐘的早餐時間,再繼續上課,上午四節課,第二節 和第三節之間休息半小時——也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休息,而是跑cao,每個班都有屬于自己的跑cao區域,或在cao場,或圍著升旗臺、教學樓…… 上午一圈,下午一圈。校領導派出老師前往衡水學習先進的衡水中學管理經驗,在跑cao的時候也要他們每個人手里一個小本本,背單詞,或者背一些理科公式、文科知識點,學校門口書店里最暢銷的永遠都是巴掌大小的口袋知識書。遺憾的是許盼夏還沒辦法適應這種嚴苛的學習環境,往往是下了教學樓集合、按照一開始的身高排成隊伍后,掏出小本本沒看幾眼,腦子還沒靜下來呢,廣播里面的聲音就開始了。 跑cao時候還要喊口號,許盼夏是八班,他們班的口號是投票選出來的—— “八班八班,非同一般?!?/br> “勇往直前,志存高遠!” 在學校食堂,還要求男女分開吃,不允許男女同桌吃飯,井水不犯河水。 偏偏葉迦瀾在入學第一天就犯了禁忌,第一天許盼夏餓得快,晚餐時下意識去排人數最少的隊伍,人少的隊伍是有原因的,到手的飯菜味道自然也不太行。葉迦瀾不言不語,去排最長的隊伍,買到最搶手的燉rou丸和香菇雞rou,他端著盤子自然地坐在許盼夏面前,用自己的飯和她那可憐兮兮、看起來就清湯寡水的菜做了交換。 這樣明目張膽的違紀自然逃不過教導主任的法眼,他怒氣沖沖地沖過來,在聽完許盼夏解釋完倆人是兄妹后,才神色緩和地離開。 許盼夏快緊張死了,等老師走了后,才看葉迦瀾—— 他最健談,剛才卻什么都不說。 葉迦瀾手中握著筷子,垂著頭。 他忽然說了許盼夏聽不懂的話:“原來做’兄妹’還有這樣的好處?!?/br> 許盼夏不理解:“什么好處?” 葉迦瀾低頭吃她排隊買來的寡淡青菜:“和你同桌吃飯的好處?!?/br> 許盼夏理所當然將這話理解為對自己的贊美,她美滋滋地捧臉:“我以前怎么沒有發現你這么會夸人呀迦瀾哥哥?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哇……” 葉迦瀾扶了一下眼鏡,笑笑。 許盼夏卻感覺他好像有點不太開心。 中午午餐時間也短暫,十二點到一點是用餐時間,一點到兩點是午休時間,午休時間要求學生回宿舍床上乖乖休息,會有人固定巡視、查寢。而像許盼夏和葉迦瀾這樣的走讀生,則都選擇回家吃飯,休息。 許盼夏怕自己午睡過了頭,便提醒許顏叫她一聲。 第一個周還好,許顏會用一個溫柔的臉頰貼貼把許盼夏叫醒,把她的杯子中裝滿剛榨出的新鮮果汁,塞進書包中。 但第二周后,許顏中午就不怎么回家吃飯了。 叫她午睡起床的任務則落在葉迦瀾的肩膀上。 葉光晨中午始終在公司食堂中吃飯,而家中張阿姨上了年紀,午睡的時間長,容易犯困。夏天時候,為了方便葉迦瀾進來叫人,許盼夏臨睡覺前開了臥室門,方便葉迦瀾叫醒她。有什么事,他站在客廳里一喊,她就聽到了—— 反正午覺時都穿著衣服嘛,無所謂的。 夏日的午覺格外綿長而沉重,醒來時喉嚨都是干渴的,如三個月不得一點雨的禾苗。 許盼夏渴醒,一睜眼,瞧見葉迦瀾站在門口,猶如濃重的梧桐樹影,覆青草。 她不知對方什么時候到的,只記得半夢半醒中有腳步聲,雙手支撐著床起身,許盼夏看見葉迦瀾后退一步。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看她猶如看洪水猛獸,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葉迦瀾問:“你午睡怎么不鎖門?” “就我們倆在家,”許盼夏打哈欠,“鎖不鎖門都一樣吧?” 葉迦瀾提高聲音:“你有沒有意識到我是男的?你有沒有把自己當女的?” “???”許盼夏還是困,她放松半坐著,衣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腿上還蓋著薄薄空調毯,她迷茫地看葉迦瀾,“可是你是我哥哥啊?!?/br> 葉迦瀾站在門口,或許因為剛剛洗過臉,他沒有戴眼鏡,眼睛微垂,睫毛濃如鴉羽,遮蔽下,眼睛瞧不見光,發梢被水打濕,一滴一滴往下落,一滴落在他鼻梁上,蜿蜒著往下爬行,像冰冷的蛇信子。 他緩慢地往前邁了一步。 “是,”葉迦瀾重復許盼夏的話,“可是我是你哥哥?!?/br>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嗚嗷嗚。 感覺葉迦瀾的確是有很多惡趣味的一個人啊…… 感謝在2022-09-30 00:03:54~2022-09-30 23:59: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明連谷雨、一顆悲傷的土豆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捷勝 40瓶;野雞嶺黃翠花 10瓶;我能大富大貴 8瓶;柚挽 6瓶;酸奶餅干 4瓶;要檸管! 3瓶;踩爛所有香菜地 2瓶;含植、icu的毛先生、41931997、白羊不白羊、歐呦歐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8章 許盼夏(八) 許盼夏不知葉迦瀾這話的意思,葉迦瀾看起來似乎有點矛盾的冷靜。 許盼夏說:“???” 她不理解。 這一道不理解讓葉迦瀾轉過臉,他說:“快點起床,不然要遲到了?!?/br> 許盼夏:“……喔?!?/br> 好嘛。 遲到就遲到嘛,他干嘛這么兇。 許盼夏慢吞吞地思考著,也穿上襪子鞋子?,F在九月末,山東的天氣古怪,早晨冷得要穿外套,中午熱到穿t恤還要不停發汗。學校里現在還規定著穿夏季校服,許盼夏將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背上雙肩包就往外走。 今日份葉迦瀾走的比往日要快,許盼夏個子不高,追著跑了好幾步,才氣喘吁吁地趕上,熱得一頭汗。 好在沒有遲到。 許盼夏的班級在葉迦瀾班級的隔壁,葉迦瀾是他們班班長兼英語課代表,他們倆班共用一個英語老師,因而,葉迦瀾有時候也會直接來他們班,把英語老師上課需要的東西捎帶到講臺上。 許盼夏的成績屬于中游,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位置卻得天獨厚地好。她個子不高,因為基本都會被分到前三排,但又因為成績不是那么好,所以她的位置一般在第三排最左邊、靠著玻璃窗的位置。許盼夏很喜歡這個位子,因為外面還有長長的走廊,這個位置能享受到舒服的陽光,還能觀察到窗外的景色,路過學校時也翅膀匆匆的鳥兒,走廊上經過的老師,偶爾會有個傻乎乎的小壁虎冒冒失失地爬到玻璃窗上,許盼夏觀察壁虎捕蚊子看得入迷,被英語老師當場逮到,遂點她起來回答問題—— 許盼夏站起來,支支吾吾,她剛才上課走神,完全沒有聽清老師說的什么。 下場自然是悲慘的,英語老師罰她抄寫十遍課文,要求字跡工整,一個錯誤的單詞都不能有。 許盼夏哭喪著臉,被這個結果徹底壓垮了。無奈之下,在晚自習結束后,她只能留在作文上繼續抄英語課文。課文本身不算太長,十遍這個數字也不是很多,可惜強迫癥老師要求不能有一點涂抹的痕跡,偏偏許盼夏越抄寫越著急,抄到第五遍時早就喪失耐心,趴在桌上自暴自棄。 叩叩叩。 敲擊教室玻璃窗的聲音驚動了許盼夏,她哭喪著臉往外望,看到葉迦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