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第六卷 荒人癡劍 48
第卌八折·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29年12月7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睉L色的冷漠令所有人都為之噤聲,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涼氣?!吧贂r若有機會,你可以找個鬼牙兵卒問一問,若它除了殺你之外,還有聊聊天的意思的話。 “但你別礙著我的事。我只想活著、四肢完好的離開這兒,醒來時不用像把五臟六腑全嘔出來似,最好也別留下什么心靈創傷……誰讓我做不到這樣,我便砍了誰?!笨ㄖ鴿M面血污,轉身朝馬車行去。 他們沒見他所見的,要論受到的沖擊,誰也比不上他,但應風色現在還不能崩潰,不能去想方才短短一霎間所殺,并不是在降界打開后妖魔化的異類,而是活生生、會恐懼會害怕,一心想活下去的人。 青年捏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感覺眼角鼻端比適才覆著泥血時更熱,還好其他人只能瞧見他的背影,心念微動,取出了那張銀色無光的鬼角半面戴上,以免被窺破內心里的劇烈動搖。 “……他瘋了?!边\古色喃喃道。言滿霜甚至忘了啼哭,怔望著應風色突如其來的舉動,蹙起柳眉,江露橙小退半步,嬌軀從緊繃到發顫,恐懼不言可喻。 “你們別……別胡思亂想?!饼埓蠓阶钤缁厣?,一揮胖手,強笑道:“降界里神神叨叨的,多的是怪事,運古色你不也看過狼鬼、刀鬼,還有洗硯池的艷鬼么?鞍上要不是裝了鐐銬鐵鞋,這些鬼牙兵能在夜里縱馬急馳?早被甩下馬背啦,這有什么好糾結的? “再說了,師兄帶著咱們解令掙點,大公無私,這可不是大伙兒都親眼看見、親身體驗的么?師兄所為,必有深意!就連戴這個鬼面具,也是為了……這個……為了……”一下想不到好理由,正覺窘迫,還是遠處的師兄接過話頭。 “等你們也被鮮血內臟潑一臉,就明白九淵使者晉級的信物,為何是送一副面具了。我可不想被臟血弄瞎了眼睛?!睉L色的口吻平淡,聽不出喜怒,沖眾人一招手?!斑^來瞧瞧?!?/br> 龍大方想也不想,快步趨前,而江露橙的遲疑幾乎不露形跡,牽著言滿霜跟了上去,最終連運古色也嘖的一聲,心不甘情不愿地來到紅馬車前。 緋紅色的囍字燈籠映照之下,轅駕所坐哪里是人?竟是一具套著衣裳的紙扎人偶,宛若隨棺火化的金童玉女?!耙姟讲攀钦l駕的車?”運古色繞馬車兜了一圈,四下眺望,始終不見有人,不由得汗毛直豎,但那個“鬼”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口。 應風色閉口不語,示意警戒,持劍打開車門,車廂內穿大紅嫁衣的,果然也是紙扎人偶,瞧著教人渾身發毛。 “前頭轡軛全配了鎖,徒手取不下來,模樣也與尋常所見大不相同?!睉L色毫不意外,劍柄輕敲轅座,發出似空洞又非空洞的響聲?!拔伊线@車里全是精密的機簧設置,控制車輛行進、停止和轉彎。何時停下、要停多久,全由機括控制,用不著車夫?!?/br> 龍大方喃喃道:“這種事……能做得到么?” “你忘了太師叔說過的,風天傳羽宮和逍遙合歡殿的舊事?”見其余三人一臉茫然,應風色耐著性子解釋?!皵凳昵?,這兩個號稱是武林圣地的神秘組織橫空出世,引發了一場正邪大戰,最后證明是血甲門的陰謀。其中逍遙合歡殿便以機關著稱,曾造出不倚畜力、能自己行走的機關車來;這輛紅車還得靠馬來拉,相較之下,也算不了什么?!币恢篙嗈H: “我一直奇怪,這車不算大,何以需要四匹馬來拉,還留下忒深的車輪印痕。若車里全是連桿齒輪之類的金木零件,那便再合理不過?!北娙嘶腥淮笪?。 “我只想不明白,他們為何要追這輛車……”應風色說著抱起雙臂,露出沉吟之色,片刻回過神來,見四人還在等自己解釋,不覺失笑?!氨副?,我一下走神了。在倩女幽魂的故事里,鬼娶親的對象是聶小倩,她被黑山老妖擄走后換了大紅嫁衣,也出現在往冥府的迎娶隊伍里。 “但我們這兒的聶小倩是露橙師妹,顯然馬車里坐的‘這位’就不是聶小倩,這輛車極有可能不是這個玄衣令的任務,倩女幽魂的線索全派不上用場。我在想,這車到底是要‘逃’呢,還是要‘闖’?”末兩句青年又陷入長考,那種喃喃自問的口吻眾人都聽熟了,但誰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運古色繞到馬車后頭,棍尖砰砰砰連敲一陣,沒好氣道:“追著屁股后頭,不是要人,就是要東西。它們追的不就是這些箱子?” 車后疊捆著六只木箱,木色深潤,八角包銅,鐵葉嵌口,鎖頭厚重,光看就覺得十分結實。相對于堅固沉重的外型,箱子的尺寸似又嫌小了些,兩尺來長、寬高尺半,扣掉箱材厚度,笥容十分有限。 造得如此嚴實,卻裝不了太多東西,只有兩種可能:要嘛所貯之物很重,裝多了抬不動,要嘛裝的東西很貴,要多也沒有。 當然又貴又重,也在其對應的范疇之內。 “這鎖我是萬萬砸不開的?!边\古色朝箱面努了努嘴,直盯著應風色——正確地說,是盯著他手里的半癡劍?!按蜷_來瞧瞧,總比瞎猜更靠譜不是?” 龍大方心想:“都說‘殺人越貨’,師兄殺幾個鬼兵你發正義春,這會兒開人寶箱又不計較了。原來標準是這么浮動的么?”應風色似有讀心神通,撇他一眼沒讓多口,提劍削斷鐵鎖,掀開箱蓋,當中卻空空如也。 “他媽的!尋咱們開心么?”運古色一一提起木箱晃搖,半點聲響也無,果然全是空的,氣得隨手扔開。應風色往掀開的箱中一抹,指尖沾著的塵灰木屑里雜有些許銀燦,與龍大方交換眼色,俱未聲張,然而麻煩又至。 最新找回4F4F4F, &26368;&26032;&25214;&22238;&65300;&65318;&65300;&65318;&65300;&65318;&65294;&65315;&65327;&65325; &x6700;&x65B0;&x627E;&x56DE;&xFF14;&xFF26;&xFF14;&xFF26;&xFF14;&xFF26;&xFF0E;&xFF23;&xFF2F;&xFF2D; “麒麟兒!”運古色聲音里透著一絲罕見的緊繃,眾人無不凜起,齊齊轉身。 “那個……是不是撈什子黑山老妖?” 又一騎破霧而出,應風色這才發現,周圍的霧氣似又比先前更濃,破廟那廂的火光漸漸沉落,原本嗆鼻的煙焦臭氣忽然嗅不到了,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馱著殘尸的幾匹馬垂頭漫步,不復先前甩沫狂奔的生猛。 這異樣的五感錯置,正是身處陣法之內的征候,應風色驅散雜念收攝心神,擺出接敵架勢,沉聲喝道:“八九不離十,眾人小心!運古色,你與我打頭陣,江師妹負責保護言師妹,龍大方你同她們一道,等我叫你再出手!”緊要關頭,誰都不會傻到與他唱反調,紛紛點頭,摒息以待。 來人終至朦朧的黃月之下,只見他身材異常高大,連胯下所騎都比其余健馬高了大半個頭,黑甲披風,頭戴一頂極怪異的方形金盔,紋路造型宛若青銅鐘鼎,手提一柄銅色的長柄大斧,威風凜凜;下半臉不意外地嵌有金色的鬼牙半面,右腕應裹臂鞴之處,也為金色腕輪所取代。 較之先前六騎,巨漢的速度要慢得多,倒拖長斧,策馬緩行,反而予人更強的壓迫感。行至中途,他突然勒住馬韁,以斧尖往地上撈起一枚瓜實大小的物事,入手低頭,突然渾身劇顫,從逆光的剪影可清楚看見臂腿肌rou賁起,壓得鞍下巨馬嘶鳴倒退,仿佛難以承受其重。 那是應風色以鋼絲斬下的兩枚首級之一。 現在,他知道這輪鬼牙眾非是無知無覺的怪物,既有七情六欲,自也受血脈情感所牽絆,目睹親友同伴的斷首將有什么反應,不用想也知道?!拔胰ノ谏嚼涎淖⒁?,由你來狙擊!”他對運古色低道,提劍點足,鷹掠般撲向巨漢! 運古色根本來不及說“不”。幾乎在應風色掠出的同時,那“黑山老妖”突然仰頭狂嘯,嗚嗚的吼聲震得運古色渾身氣血一晃,差點立足不穩;前方應風色身子歪斜,飛快交錯的雙腿踉蹌起來,黑山老妖卻一夾馬肚,掄斧迎上。運古色心里直將雙方都cao飛了天:“它戴著那玩意兒還能叫?”連忙沖出接應,但人的兩條腿怎快得過馬的四條腿? 眼看雙方將遇,自己卻還差得老遠,奔過一匹健馬時摘下弓箭,急停瞬轉,弓步坐穩,拽弦搭箭,口里咕噥低誦:“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老子cao他媽射爆你丫般若波羅蜜!”颼的三箭齊出,直標金盔巨漢的面門! ——就算你有六條腿,還能快過弓箭不成?般若波羅蜜! 應風色沒料到巨漢一吼能有如此之威,腳步驟亂,敵騎旋即沖入長斧的攻擊范圍。來人雙目赤紅,迸出滔天恨火,額際頸間青筋暴凸,果然不是首輪狼鬼或鬼牙眾那種瘋癲的情狀,但比之鬼氣森森的刀鬼艷鬼,又有著它們所無的激昂情緒;斧刃瞬至,銳風刮臉,腦中僅只一念: “他在現實中,是何等樣人?我……又殺了他的誰?” 千鈞一發之際,三枝羽箭倏忽而來,卻只一聲勁響,巨漢揮斧削斷其二,側首堪堪避過最末一箭,箭鏃在他頰畔擦出細痕,血珠汩溢,緩緩垂墜。 應風色不及思考“他會受傷”代表的意義,著地一磙調整體勢,踏樹躍起,羽刃連出,半空中與長斧換過七八擊之多。巨漢與之交錯,策馬回頭,斧刃像被剪壞的窗花,開了七八條盈寸缺口。 巨漢再夾馬肚,正欲追擊,背后破空聲又至,本能掄斧掃落羽箭。 應風色逮到機會,再度踏樹躍頂,仗著半癡劍之銳居高臨下,搶先襲擊;巨漢回身時已落下風,斧法再妙,也避不過交擊勢老,“鏗!”斧劍交錯,長斧僅余半截。 他起腳猛蹴青年,應風色以肘臂硬接這一記,遠遠摔飛,乘勢而退,起身時見運古色羽箭連珠,一輪勁射,目標卻是敵人胯下的坐騎。 待巨漢察覺時已慢一步,駿馬載著主人不敢大動作地跳躍閃避,被藏在箭雨間的冷箭正中額頭,應聲倒地;巨漢及時離鞍,并未被巨軀壓住,撫尸低吼,從背上拔下一柄鳳頭偃月斧,舍了應風色,朝運古色沖去! 運古色連發兩箭都被削落,一摸箭壺空空如也,連磙帶爬撲向道旁馬匹,摘下烏鞘長刀轉身一格,連刀帶鞘斷成兩截。若非應風色返回,半癡劍接過鳳斧狂擊,怕是落得身首異處收場。 這鳳頭斧不比方才的銅色大斧,色帶暗金,與半癡劍有來有去,斧刃雖被砍出缺口,畢竟不是一觸即斷;而同樣形制的斧頭,巨漢背上還有四把,旗靠似的插在一口扁平方匣里。 應風色一時想不到武林中有哪個使斧成名的高手,對方的攻擊卻益發難當,驀地開聲嗚吼,連三斧將他砍倒在地,第四斧猛力一斫,斧刃撞斷在半癡劍上,空柄擊中應風色,猛將他掄飛出去,落地連磙幾匝,怎么也撐不起身子。 “……師兄!” 龍大方提著赤霞劍加入戰團,運古色搜刮來兩柄短槍,與他并肩合戰,就連江露橙也圍上來,料見應風色倒下,始知形勢危殆,若不聯手除掉黑山老妖,只怕誰也活不了。 (不行……別靠近……糟了?。?/br> 應風色心急如焚,驀聽黑山老妖低聲嗚吼,原本繞著他打得有模有樣的三人身子忽一歪,宛如醉酒,巨漢掄斧旋掃,四柄兵刃三斷一脫手,兵主悉數倒地,誰也起不了身。 黑山老妖的金色半面與其余鬼牙眾不同,似能在一定的距離內發出無聲音擾,聞者真氣逆行,血脈不暢,激戰間極為致命。應風色中招后還支撐了小一段,怕是巨漢初次使用,尚不嫻熟;后來在纏斗中二度運使,便輕易將應風色擊飛,最終更一氣放倒三人。 巨漢扔下傷痕累累的鳳頭斧,取了另一柄來,血絲密布的怨毒雙眼掃過諸人,露出一絲殘忍快意。驀地一陣颼颼旋響破空而來,巨漢反手掄斧,卻撲了個空,單手捂喉,指縫間滲出鮮血,似被極細的鋼絲勒住脖頸。 昏黃的月下,鋼絲另一頭握在一抹嬌小人影手里,那人單膝跪地,支起左臂的破魂甲,奮力繃緊鋼絲,與前方魁偉的盔甲人影形成鮮明強烈的反差。 誰也想不到,救星居然是這一位。 ——言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