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3
第卅三折·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29年10月19日 一撞無功的壯碩青年勐然躍起,作勢再沖。 高軒色是驚震谷弟子,印象中不算太冒失,見他狀若瘋狂,似與鐵門有血海 深仇,應風色緊捂口鼻提醒:「高師兄!莫撞壞了門鎖,斷卻生路!」 不知是沒聽見或不當回事,高軒色吼著抵肩,「砰!」 又彈回來,撞得周圍之人東倒西歪,詬罵聲此起彼落,吸入的毒霧。 應風色見他又起身,搶上將莽青年按住。 滿臉是淚的高軒色咆哮著出拳,應風色隨手化解,轉對兩名拏空坪弟子發號 施令:「鋼錐開鎖,龍大方也來幫忙!此毒入體才生作用,應不致滲入皮膚,往 門扉這廂躲避,切莫擠蹭,須盡量分散?!?/br> 卻是對眾人說。 一人挑釁:「你怎么知道?莫非風云峽也懂放毒?」 應風色指著死者。 「肌膚并未潰爛,可見入體才有效果?!?/br> 揚聲道:「此地無窗,然先前不覺氣悶,請諸位往墻頂找通風口,可多支持 片刻?!?/br> 那人又嚷:「你怎知通風口在這面墻?」 「……要不你在通風處放毒?」 嗓音冷抑動聽,自是鹿希色。 應風色瞥見她翻了翻白眼,不知怎的有點想笑,指揮著眾人找出墻頂的通風 狹口,輪流施展壁虎游墻輕功,湊近默數十下,借此換氣。 那兩名拏空坪的年輕弟子始終撬不開門,毒霧逐漸擴至。 應風色見一人搖搖欲墜,推他肩膀:「先透透氣?!?/br> 那人點頭,起身時一陣搖晃,走出兩步便即倒地,耳中流出鮮血。 回頭一瞧,半數的人坐倒在地,欲振乏力,也不過就在片刻間;而攀住通風 口的,正是適才出言挑釁之人,看服色是飛雨峰,見中毒之人越來越多,那人哪 肯放手?把輪替上來的踹落,明擺著耍橫,場面登時大亂。 應風色本想收拾他,忽有人拉他衣角,回見龍大方雙眼淌血,蒼白的臉上微 帶歉疚:「師……師兄……真……真對不住,我……功夫……不成……」 軟軟倒地,另一名拏空坪弟子也倒在門前。 應風色強抑悲愴,忙旋出鋼錐,接手開鎖。 看來這屋里只有他練了龜息閉氣的法門,就算門開,也不知眾人還有沒有救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專心一意傾聽機簧變化。 風云峽自不教剪綹活兒,但他與龍大方自管自帶,谷中各處任憑玩耍,上鎖 的房間尤其撩撥小孩的好奇心。 師兄弟聯手破關,居然練就了一身不遜飛賊的開鎖奇技。 龜息術能避免毒霧侵襲,但長時間得不到新鮮空氣的補給,青年的視線開始 模煳,注意力越來越難以集中。 一瞥通風口,上頭之人不知何時換成了鹿希色,看來「師姊」 好生教訓了飛雨峰的蠢貨,應風色不禁揚起嘴角。 女郎反手攀墻,屈膝側腿撐住兩墻夾角,盡顯蜂腰盛乳的姣好曲線;腿長更 是不可思議,大腿渾圓緊實,極富彈性,小腿脛又直又細,逆光的剪影分外誘人。 應風色唯恐分心沒敢多看,鹿希色倒是落落大方,披落的烏熘發絲約略掩去 右眼,杏核兒似的左眼清澈澄亮,微瞇起來的樣子有幾分像貓,沖他努了努櫻唇 ,示意「先來換氣」。 (再一下……就好了。 再……再一下……)應風色身子一晃,額頭撞上鐵門,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直到有人將他抱起,兩瓣微涼粉潤貼上他的唇,丁香小舌頂開牙關,度入珍 貴的空氣。 熟悉的香味將青年喚回現實。 鹿希色的鼻子輕摁他顴骨,鼻頭那一小塊脆韌尖挺,膚滑如粉,溫溫的口脂 香溢滿鼻腔,剎那間令他產生甜味的錯覺。 他該要臉紅心跳的,胸腔里的鼓動卻意外貧弱,從頭頂涼到雙手,腰部以下 完全沒有感覺,躲過了襠間某物昂揚奮起的尷尬窘境。 毒霧不只入體才有作用。 他的自大再度害死所有人。 鹿希色小心將男兒的臉捧開,退到彼此能見的距離,朝墻頂的通風口抬了抬 下巴。 這個距離能嗅到她的發香,跟身上口里的香味都不一樣。 女孩子也太奇怪了,應風色想。 怎能有這么多種不同的香氣?分別打理不麻煩么?他搖搖頭,做出「起不來」 的嘴形,以肩抵門,執拗地繼續開鎖。 勸不了的人本就不用再勸,鹿希色迅速起身,至狹口下踏壁欲起,誰知膝腿 驟軟,連試幾次都無法成功,氣息吐盡的胸臆再也閉鎖不住,張口呼吸的瞬間脫 力側倒,馬尾攤散一地,葫蘆瓜兒似的背影凹凸有致,卻連些微起伏也無,望之 令人心涼。 (可惡……可惡?。L色咬牙切齒,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模煳了視線, 喀的一響,伸出鋼錐的六角圓筒從「破魂甲」 上應聲脫落。 青年差點沒接住,但拿在手里更易于開鎖,加緊撬動,終于在昏迷前聽見鎖 心彈開的喀答聲——應風色勐然坐起,大口大口吞息。 石室里仍與最初醒來時一樣,十余人或趴或臥,癱在地上,位置姿勢跟先前 無有不同;四壁無窗,門上的銹斑還未因沖撞而脫落,看不出是厚重的鐵門。 墻底血字亦在,筆跡、布局……等細節乍看與印象中相若,彷佛有人撥轉時 晷,硬生生回溯到毒霧融散前,全體死亡的慘劇還未發生的時候。 他猶豫了一下,趕緊從鹿希色的胸前縮回手掌,乳峰渾圓飽滿的手感已深深 印在腦海中。 那揉合了綿軟堅挺等相悖質性卻無捍格,既有肌束彈性、又柔嫩已極的曼妙 觸感簡直難以言喻,但他不想面對女郎嘲諷的眼神。 「……是想家還是想媽?」 她絕對會說出類似的話。 低沉的磁聲伴隨著異樣的波動,陡地掃過整間石室,那種令人渾身氣血一震 的怪異感覺,把所有人都震醒了過來。 「諸位初任九淵之使,信心不堅,于完成‘幽窮降界’儀式恐有大害,故提 供小小測試,給諸位暖暖身。九淵使者的血脈中,留有龍皇陛下的久遠恩澤,將 隨儀式進行次第蘇醒,只消嚴守降界規則,各位使者必能勝任愉快,獲取報償, 精進實力,早日迎接龍皇降臨大地,重掌五道八荒!」 這令人煩躁的浮夸官腔,正是之前自稱「羽羊神」 的家伙。 應風色醒得最早,已過了頭暈腦漲的階段,磁聲涌現之際便張開耳目,極力 探查聲音來源,可惜一無所獲。 羽羊神那討人厭的黏膩口吻,像是從石室中央發出,卻非來自可動手腳的地 底或天花板,而是懸浮在房間的正中心。 若真有個家伙在那里說話,必然是個隱形之人——應風色探臂一揮,什么也 撈不著,回神意識到自己做了奇怪的舉動,所幸余人兀自混沌,并未留意。 況且,羽羊神若隱于夾層內,說話卻無隔閡之感,必是透過某種類似通風管 路的裝置發聲,如此一來,聲音的來源會非常容易捕捉,絕不會是這種「他隱身 在石室里說話」 的怪異感覺。 奇宮弟子于術數機關的涉獵,遠勝尋常江湖派門,搞不清楚毒霧該不該在通 風口施放的,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陸續有人注意到磁聲之異,面面相覷,氣氛 益發詭譎。 「喂,你到底是誰?對我們做了什么?不交代清楚,老子拆了你這破屋!」 頭一個開口的,居然還是那個挑釁應風色在前、又霸占通風口給鹿希色攆下 的飛雨峰弟子薛勝色,只能說愚至極處自生勇。 龍大方白眼都快翻到后腦杓了,嘟囔道:「少說兩句人家還不知你蠢,趕出 頭呢?!?/br> 哪知薛勝色耳力奇佳,怒道:「龍大方!你說什么?」 員外郎似的白胖青年親切一笑,撮拳過頂,大拇指尖從食、中二指的指根縫 間探出,沖他比了個屄樣的手勢。 卻聽羽羊神道:「毒霧只是小小測試,可惜九淵使者沒能通過,全都死了。 吾雖神通廣大,沒想到……咳咳,念在今日乃‘幽窮降界’重新打開,是千年一 度的盛事,須得給使者們一點福利,才讓諸位又活了過來。這樣的優惠,以后是 不會再有啦,還請各位使者珍惜性命,勿存僥幸?!?/br> 死人復活簡直荒謬絕倫。 應風色卻三步并兩步掠至血字墻下,仔細端詳倚坐墻底的驚震谷弟子。 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稚氣未脫,是慘變后少數送上山的記名,似叫蔚佳色。 那年應風色曾受邀驚震谷的尊師大典,對其時尚幼的蔚佳色依稀有些印象, 赤霧中只認出驚震谷服色,沒想到是他。 與其說驚魂未定,面容白慘的少年更近于茫然,渾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畢 竟在眾人有所動作以前,他就被融散的血霧毒死了,見應風色來嚇了一跳,嚅囁 道:「長……長老?!?/br> 「叫師兄就好?!?/br> 應風色手搭腕脈,又撥眼皮捏下頷地察看,直到那魁梧的莽漢高軒色將他推 開,垮著臉怒氣沖沖:「姓應的,你做什么!」 這才罷手。 毫無疑問,蔚佳色除了略受驚嚇,并無異狀,絕非還魂尸之類。 高軒色之所以沖撞鐵門,必是見了蔚佳色慘死,這才失去理智。 他不會連死人活人都分不出,那么,羽羊神是如何使死者復活的?應風色親 眼看見許多人七孔流血、氣絕當場,包括龍大方。 此際眾人非但臉上無血,衣衫亦盡復如初;他的內衫更是干爽清潔,一如初 醒時,適才開鎖閉氣所流的冷汗,彷佛未曾來過這個世上。 難道羽羊神真是神祇,能信手施法,倒轉光陰?「……吾已說過,死而復生 的優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羽羊神如有讀心術,輕易接過了青年心中之問,咂嘴道:「便是千年一開, 五千年來,連行前測試都能全軍覆沒的九淵使者從來就沒有過!這也實在……咳 咳!「吾的意思是說,凡鱗族血脈,死后必重歸幽泉,成為陛下的九淵大軍。復 活諸位,豈非是往陛下的行伍里拉軍夫么?這等大逆不道之舉,諸位使者不可害 吾一干再干!萬一陛下怪罪下來……咳咳咳!總之呢,請各位務必謹慎地進行儀 式。心里一定要很勇敢,但身體也要好好愛惜,不可犬死!聽清楚了么,輕易便 死成什么樣?「儀式中所受輕傷,返回人世后將自動痊愈;萬一致殘,可透過獲 取的獎勵來接續。但死了就是死了啊,不可再與吾討價還價!」 自顧自的越說越火大,氣到連浮夸的官腔都維持不住,可見羽羊神是真的十 分惱火。 一把刻意抑沉、卻仍動聽的嗓音響起,鹿希色將白皙的手掌舉至耳畔。 「……請問‘返回人世’是什么意思?」 女郎的規矩提問配上空靈表情,不知為何就是嘲諷滿滿,連刻薄話都用不著 說。 眾人清楚聽見羽羊神「嘖」 的一彈舌,咕噥著「這屆九淵使者怎這么麻煩」,干咳兩聲,才又甕聲甕氣 打起官腔。 「神明,是沒法站在人世的大地之上的,就像諸位使者沒法站在一張白紙上。脆弱的紙張,承受不起諸位使者的偉大份量,硬要踩上,啪嚓一聲就碎了?!?/br> 鹿希色「嘖」 了一聲,明顯對「偉大份量」 四字不滿,羽羊神的聲音頓時歡快許多。 這廝絕對是故意的,應風色心想。 「為使神明降臨,須讓神域之地,迭于人世,如此神才能駐足大地,不致將 人世啪嚓一聲踩個稀爛,此即‘降界’。幽窮九淵,乃是龍皇陛下的神域,吾與 諸位使者須使九淵地界迭于人世,方能迎接陛下重臨,因此必須打開‘幽窮降界 ’的儀式?!?/br> 這種神棍似的說詞完全無法求證,才會被拿來騙人。 但應風色留意到其中理路是能夠自圓其說的,即使在騙財騙色的神棍說帖里 ,也不是隨口瞎扯的等級,稍不留神便會覺得入情入理,不知不覺接受這樣的說 法。 他少年時,見識過更光怪陸離的犀紫罍金臂、汲取血rou壯大的人面霧蛛、曠 無象隨身自帶的冰雪奇域,遑論十七爺的九式敗劍,明白世上多的是玄奧之物, 無法解釋不代表不能解釋。 打破無知,才能直指真相。 他需要訊息。 青年抱臂不語,選擇了安靜聆聽。 況且鹿希色又再度舉手,羽羊神不耐咋舌的聲音都快藏不住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 女郎嘴角微揚,但那張很難說是俏麗或冷艷的漂亮臉蛋,誰來看都不覺得在 笑。 這種皮笑rou不笑的嘲諷是有實體的,被打到可能會暈過去。 「是不是該把寶貴的時間,用在解釋更動過的乙項比較好?我記得儀式有兩 個時辰的時間限制,說明包含其中么?」 應風色一凜,趕緊望向墻頂血字,果然乙項的內容擴增許多,非是原先的簡 單兩行。 乙、儀分玄衣、血衣二令,時限內未能通解玄衣令,即告失??;解透而降。幽窮既至,衣以朱裳,爾等當執戈揚盾,奮勇爭先,帥百隸而時儺,以耀吾皇。解血衣令可得破格恩賞。 【玄衣令】 至以下四處找出指示,布置陣儀,以全血裔之使命。 干:藏經閣竹林中。 兌:洗硯池假山后。 離:演武場石獅旁。 震:問心齋前院里,百年老槐下。 【血衣令】 或于玄衣令觸發,或降界后打開。避亦無妨,無關成敗。 文白夾雜的說明并不難懂。 所謂的「幽窮降界」 儀式,看來是分成「玄衣令」 和「血衣令」 兩種任務,必須完成的是玄衣令,額外加成的是血衣令,就像御前比武逗皇 帝老兒開心一樣,無關緊要,但對求表現的人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先前潛入顧挽松房里竊取繡卷的那個,還作不作數?又算是什么令?」 應風色心念微動,卻未說出口。 玄衣血衣,根本非是此際關竅,重點在于:羽羊神憑什么忒有把握,能夠驅 策這些奇宮弟子,在埋皇劍?!们耶斪髡媸恰牡亟缋?,搞撈什子「幽窮 降界」 的勾當?首先應風色想到的是下毒。 下藥迷昏、毒霧殺人……自稱「羽羊神」 的陰謀家顯然精擅此道,所謂的「死而復活」 雖還不知手法,料想也是某種未知的藥物所致。 然而,蘇醒后應風色檢視周身經脈內息,再也正常不過,實不像被下了慢性 毒藥的樣子;不拿解藥來威脅,這條思路頓時被堵了個嚴實,無以為繼。 「吾是不能加害使者的,畢竟諸位都是珍貴的鱗族血脈。但解不了玄衣令, 就不是稱職的九淵使者,留之無用,不如送回幽泉鑄魂。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啊?!?/br> 羽羊神毫不客氣地竊讀心緒,頓了一頓,又繼續解釋:「降界之前,諸位自 是在人世,但降界之后,四處陣儀所圈的范圍即為神域,與人世……嘿嘿,那是 大不相同的。時間越長,九淵下降越多,待完全重迭,血rou之軀將無法存續,唯 魂靈能于神域生存?!钢T位若不想太早回老家,與列祖列宗敘舊的話,記得莫在 降界后的神域中待太久,趕緊找到羽羊之柱,繳了血裔使命,歡天喜地領寶回家 ,可比過年還爽人。當然,若違反了戊項規則,結算時就沒有好果子吃啦,使者 們也請留意?!?/br> 身畔一名夏陽淵弟子喃喃道:「說得神神叨叨的,我怎么越聽越迷煳?」 龍大方給他一拐,竊笑道:「你聽他說書呢,真以為有神?」 羽羊神低聲叨絮:「五千年來就沒見過質素這么低的使者!連問題都不會問 ,一門心思只會懷疑……咳!方才諸位使者雖于測驗中全軍覆沒,害吾破例復活 了各位,但有一人在死前開了門,勉強壓在及格線上,得到了獎勵。應使者,打 開你的‘運日筒’一看便知?!?/br> 眾人紛紛回頭,目光集中到應風色身上。 聽得「運日筒」 三字,應風色靈光乍現,轉過臂甲,在內側嵌著的那枚鋼筒面上撥得幾撥, 無聲地掀開了薄薄的覆板蓋子,露出筒內一串共六枚的滾輪。 滾輪并排如算珠,顏色是帶霧的紅銅色,「幾乎不會反光」 這點和破魂甲是一樣的,周詳考慮了暗夜潛行之所需。 滾輪面上,陰刻著三條長短一致的橫杠,但其中兩枚的橫杠卻是后二完整, 橫從中斷絕,與其余輪面不同,顯是轉到了另一面。 「干三連,兌上缺……這是先天八卦!」 應風色從石壁血書的干兌離震等字樣得到靈感,明白卦象所指乃是順序,而 非方位,心下澄亮:「面上所刻,非是數目之‘三’,而是八卦之始、三橫陽爻 的乾卦;依序轉到下一面,則是兌卦??磥砻棵稘L輪應有八面?!?/br> 先天八卦排列成環,依序為干、兌、離、震、坤、艮、坎、巽,干天坤地遙 遙相對,恃以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 奇宮門下對于陣法術數的接觸,勝過尋常江湖門派,對此并不陌生。 然而,滾輪多用來計數,非作十面而作八面,本身就是個問題。 須知東洲通行的數算乃十進制,應風色在通天閣的術法專著里,見過二進制 、八進制和十六進制的演算法,那是天書一般死活看不懂,遑論鉆研。 據說域外更有二十、六十進制之算,不知是何等妖孽能通。 八面的滾輪是八進制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算法。 正自沉吟,羽羊神那語氣越來越輕佻隨便的磁聲又在耳畔響起。 「這六枚滾輪呢,從右至左,前五枚分別是地、時、物、事、人,是用來累 計玄衣令的完成獎勵的,第六枚則是用來結算血衣令。以諸位的資質,吾看是用 不上了?!妇艤Y使者唯一能撥動的,只有最靠近腕子的這枚,代表執行使令的地 點。撥到乾卦,則腕間水精窗的磁針所指,永遠是干項玄衣令方位;撥到兌卦, 則永遠是兌項方位……以此類推?!高@可是新款運日筒才有的功能,千年來頭一 回實裝,有這等利器相佐,諸位再把儀式辦砸,吾也不知還能怎么說,死心去九 淵好好鍛煉魂魄罷……吾去,怎么又是你?」 說到后來居然還語帶威脅,然后又被打斷,應風色都忍不住有些同情羽羊神 了。 鹿希色舉著手掌。 「應使者撬開門,在兩石壁血書里,都未載于玄衣令中。這樣說來,獎勵 該算是血衣令吧?」 「哪有忒便宜的事!」 羽羊神氣得叫起來,眾人無不掩耳蹙眉,但又饒富興味:出塵脫俗的幽明峪 天女,沒想到是個杠精啊。 「開、開……開個鎖罷了,算玄衣令都不像話,還討血衣令!哎這屆使者真 是……媽呀氣死吾了……」 鹿希色一聳香肩。 「我就是測試下,所謂規則,是必須嚴格遵守呢,還是羽羊神說了算。原來 如此?!?/br> 「你、你……話給吾說清楚??!說一半是啥意思?」 羽羊神若有形體,怕不是要捋高袖子單腳上桌了,氣虎虎道:「吾就再說一 次!規則須得嚴格遵守,沒有誰能例外,包括吾在內。要不理規則,你還能與吾 這般說話?恁個放肆小妞!」 鹿希色連連點頭,雙手抱胸,一副不能更贊同的模樣。 「既如此,應使者開門的獎勵,肯定就是血衣令了罷。兩玄衣令的血書規 則中,都沒有‘打開石室鐵門’一項?!?/br> 龍大方原本擔心她頂撞過甚,會被那神秘莫測的羽羊神爆成一灘膿血,聽磁 聲被擠兌得支支吾吾,看來真不能對「九淵使者」 怎么樣,原來臂上這具精巧的破魂甲是護身符??!大著膽子起哄:「血衣令!血衣令!血衣令!血衣令!」 在場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沒了死亡威脅,有人半是覺得好玩,是 不欲輸給一名美貌嬖女,甚或想在鹿希色的面前露臉、博取佳人注目的,石室里 頓時嚷成一片,「血衣令」 的齊喊聲越來越起勁。 「噤聲!」 磁聲一震,好不容易壓下來,羽羊神不知咕噥些什么,應風色的運日筒輪面 忽然自行轉動,代表「事」 的那枚倒回至乾卦,而最左側代表「血衣令」 的則前進到第二面兌卦。 眾人歡呼起來,應風色又氣又好笑,心想這有什么好高興的,不是還困在這 里么?高高舉起左臂,食指輕敲右側數來第二枚滾輪,眾人以為是攘臂助威,益 發起勁;末了發現不對,紛紛揭開臂上的運日筒面蓋,果然六枚滾輪并非靜止不 動,右側數來第二枚不知何時已前進到第三卦「離」 卦,竟未發出絲毫震動或聲響,勐一瞥還不易發現,歡呼聲迅速沉落。 ——那是代表「時」 的滾輪。 兩個時辰內必須通解玄衣令,否則儀式便即失敗,按血書鐵則戊項,「未完 成儀式者死」。 沒人懷疑羽羊神能否辦到。 「他一直是這么掃興的人么?」 鹿希色輕問。 龍大方沒想到人美膽又大的冷艷小姊姊會主動搭話,望著應風色的視線微微 瞇起,半晌才低笑道:「這還算是給臉了。真要掃興起來,活活屈死你?!?/br> 「咿呀——」 一聲刺耳酸響,鐵門開了條縫,透入些許月華,壁焰微晃。 薛勝色手按門扉,迎著眾人錯愕目光,滿面輕蔑鄙夷,彷佛看著一群可憐的 傻瓜。 「這廝既不能殺咱們,走就是了,搞什么儀式什么降界?管他是啥地方,老 子回頭一把火燒了,讓你傾九淵之水都救不回!哈哈哈哈!」 「……且慢!」 這個思路應風色也想過,就在女郎測試完規則的不可易之后。 但這是行不通的。 規則里有個陷阱無法繞過——「薛使之意,是打算放棄儀式?」 磁聲忽然響起。 不知是錯覺否,羽羊神的口吻變得柔和許多,宛若輕哄,但其中所蘊絕非是 親切,而是難以言喻的危險。 「不再試著努力看看,現在就要離、開、么?」 薛勝色哈哈大笑。 「沒錯,老子現在就要離開!走你媽的王——」 匡的一響,整個人重重撞上厚重的鐵門,曳著黏膩烏紅抽搐倒地,居然撞破 頭顱,眼見不能活了。 中離儀式者死。 血書鐵則,戊項第二款。 與用來處置被動失敗者的第三款「破壞儀式者死」、第四款「未完儀式者死」 不同,第二款是用來處置主動失敗者的,毋須結算,在表露意愿的當下即須 懲罰,以確保使者們奮勇爭先,拼命完成儀式。 說出「我不玩了」 就得死——這就是藏在戊項第二款里的陷阱。 「就是這樣,規則須得嚴格遵守,無有例外。連吾也不得例外?!?/br> 羽羊神的聲音里明顯帶著笑,愉悅得略微顫抖,聞之不寒而栗。 「儀式已經開始了,使者們。你們是沒法再復活一次的,好自為之啊?!?/br> 墻底的血字連同平面分布圖應聲融散,濃厚的血霧噴薄而出,瘋狂地涌向眾 人;一切,都與全軍覆沒的上一輪無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