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不軌
林云澤又沒來上卓華的課了,劉余星感覺不太對勁。 上次她翹課好歹有跟他說一聲,這次連他傳過去的訊息都沒有已讀——林云澤這傢伙總是惦記著不讓人費心,就算是對國中就認識的好朋友也不怎么喜歡麻煩對方。 劉余星指的就是自己,認識了六年的傢伙,林云澤心里是什么想法,他光瞧對方的眉毛就能看出來。 連她對教授一見鐘情的事也是,還等不到林云澤下課后纏著他瘋狂夸讚卓華有多好看,他只側眼一瞥就明白林云澤為何恍惚。 林云澤只靠一眼就喜歡上卓華,他也只靠一眼就討厭卓華。 說不上為什么,看到教授的第一眼就直覺對方絕非善類,后來林云澤莫名其妙跟卓華搭上線,他更加反感——突然冒出來就說林云澤從上輩子就認識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懷著什么鬼胎? 可明明整個世界都在說卓華是好人,劉余星也知道,一個妖族真想對他朋友不利,不需要這么麻煩。 劉余星曾試圖客觀地檢討卓華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討厭的? 嗯……她長相奇怪,一頭白發看起來很邪惡。還有大熱天穿長袖太中二了,自以為是的笑容很欠揍,那一身沉穩平靜的氣場也十分做作…… 總之就是全身都招人討厭,劉余星想通了,喜歡與憎惡都不需要理由。 然而討人厭的妖族在他拜訪林云澤家時給他應門,劉余星瞬間黑了臉,也不管人家是教授還是什么半仙,口氣極衝地說,「你在這干嘛?」 還主動來應門,當自己是主人似的。 卓華一愣,打從她成了定安半仙便很少有人族敢這么跟她講話。她微笑將情緒歛起,溫和道,「原來是云澤的朋友……我與云兒的關係非同尋常,你莫非不知道么?」 「哈?」劉余星大為光火,這來路不明的妖怪憑著幾個無法證明的前生就以為自己是林云澤的誰了?「傻眼……她人呢?」 「嗯……她現在不方便見客?!棺咳A故作苦惱地皺眉,好像在考慮要不要放劉余星進門。她看到眼前人族氣得面色鐵青的樣子,忽而一笑,「既然是云兒的朋友,倒也不用顧慮太多,是吧?」 說完伸掌比向屋內將他領進門,劉余星扳著臉,一進屋就看到非比尋常的畫面——據說是林云澤上輩子養的狗的墨仔口中吐火,抱著一砂鍋在燉,室內瀰漫著藥味。 墨仔見了熟面孔,放下砂鍋湊過來給他一個炙熱的擁抱,快手快腳又回去燉藥。說也奇怪,明明都是妖族,劉余星卻一點也不排斥墨仔,反而覺得他挺討喜。 卓華說要帶他上樓,他便故意搶先上樓梯。這房子他早就來過數次,已故的叔叔阿姨都認識,熟門熟路,才不需要一個外人指點他要怎么做! 敲敲房門,他喊了聲,「是我?!?/br> 獨自進了林云澤的房間,這里的擺設跟他高中來時一模一樣,唯有林云澤不同——她躺在床上裹著棉被,見到他來后勉強地想爬起身。劉余星這才看清她蒼白的臉色,與無神的雙眼。 「稍微感冒了?!沽衷茲商撊醯匦α诵?,聲音帶著鼻音。 「靠,笨蛋不是不會感冒嗎?」 「看來是我太聰明?!?/br> 劉余星皺起眉,六年時間他從未見過林云澤感冒,這傢伙還得過全勤獎的,難道出車禍后連免疫系統也壞了嗎? 「真的只有感冒?」 林云澤露出猶豫的表情——劉余星一看,知道完了,這個眉毛揚起的角度代表事情復雜又大條。 她將第二生的事挑挑揀揀地跟劉余星交代了,就算刪去了行刑的細節,十三的結局依然悲慘得讓人不適。說完后長舒口氣,看起來像卸下重擔似。 「卓華說我是心神不寧,邪寒侵體什么的……總之嘛,反正我這幾天也不太想出門面對人群?!沽衷茲蓢@口氣,現在她對人類的厭惡程度已經到了打開社交網路都覺得噁心的地步,也就只有進到心里的幾個人不教她反胃,「不過沒關係,等感冒好轉,這種感覺也該消散了?!?/br> 劉余星抿著唇,劍眉緊鎖——他一直都不明白,林云澤好端端地干嘛去看什么前生? 因為想接近卓華?因為想轉移注意力? 他討厭卓華,但不會阻止朋友追求喜歡的人——若是這會傷害林云澤,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這樣值得?」他沉著臉道,「這些都是死人的事,明明跟你屁點關係都沒有?!?/br> 「哪里沒有關係?這不都是我的前生嗎?」 「你過好這輩子都來不及了,還管上輩子?」他不屑地哼了一聲,「還是痛苦的上輩子,瘋了嗎?」 林云澤將頭縮進棉被里,裝作沒聽到。 劉余星有點火,「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還是要找斗雞來罵你一頓你才聽得進去?」 「別!」她從被窩里探出一雙眼,那眼神卻十足堅定,「我知道啦,我是真的很確定要看那些前生的?!?/br> 「那你就是笨蛋嘛?!箘⒂嘈遣粷M道,「要是下一個更慘怎么辦?」 九生不幸的天罰自然是沒有跟劉余星提過,要是讓他知道了,還不得鬧翻天?只有林云澤自己知道那些前世只會慘,不會幸福圓滿。 「就算再慘那都是過去式了呀?!沽衷茲傻?,「就跟你說的一樣,跟林云澤沒有太大關係,那頂多就是難過幾天,能有什么過不了的,嗯?」 「吼,你真的是說不聽欸!」 林云澤吐了吐舌頭,又縮回去,把自己當成烏龜。 最后她再三保證卓華醫術高明,喝她的藥絕對不會中毒還能早點回去上課后,劉余星才不情不愿地離開。送走一個后又迎來另一個,楊妍萱倒沒有罵她,只是讓她多休息、放寬心、人間依舊有真情,甚至還和兩個妖族愉快聊了會天才走。 她這次會生病,確確實實是由心而起,用不著卓華診斷,她自己明白。 也許還有天罰的加乘,就是要讓她身心俱疲,內外都不得安寧。 她才剛搬回家里,就換卓華跑到她家住,當個二十四小時的專屬醫生。睡前卓華端著湯藥上樓,甚至親手餵她。林云澤也不害不燥,當個藥來張口的小廢人。 她都想好了,只給自己三天的假,三天一過就回到日常里。 至于這三天,她什么都不想管,就任性地賣慘吧。 卓華給她開的藥一點都不苦,還有點回甘。她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喝完后總覺得還少了點什么,用她最無辜可憐的眼神看向卓華,學著穆仁幼小無助的樣子討拍,「冷?!?/br> 卓華明明就知道她想要什么的,卻只是微笑著給她蓋好棉被,又在她額上摸了摸,讓溫暖的感覺流遍她全身。 林云澤無言以對,只好問,「這到底是什么法術?」 「稱不上法術,只是把靈力傳給你而已?!?/br> 「我又用不著?!顾裨沟?。 「人族確實無法掌控靈力?!棺咳A道,「但有我靈力加護,可舒緩疼痛、安撫情緒?!?/br> 「最重要的是,稍微能抵銷天罰的力度?!?/br> 林云澤一愣,卓華緩緩解釋,「這是我在十三那一生發現的,只要用靈力加護于你,日常小災小厄就會減少??上?,死劫生難只能靠自己?!?/br> 卓華停頓,握上她的手,又繼續將靈力傳送過來,「但……但你的不幸乃是天道安排,又是為了我而受罰,我既明瞭始末,本該順從天道,讓天罰自然執行。為你消災擋煞,反過來亦是違逆天意?!?/br> 林云澤張著嘴,回過神,「那……處罰是什么?」 「厲害,你已理解天道運行的規矩?!棺咳A莞爾一笑,「倒也沒什么,只是靈力的消耗會成倍罷了,平時幫助你度過難關亦會消耗些許?!?/br> 消耗雙倍的靈力聽起來確實不是什么大事,尤其卓華已活千年,修為應該很足夠才對。林云澤一開始也沒有多想,還笑著問卓華是不是一直在偷偷給她灌靈力?難怪她這幾個月常走狗屎運。 然后她想起洛屏安那生,到后來卓華染上了怎么也醫不好的咳疾,時隔近百年后,她做為林云澤認識卓華時卻又好了。還有卓華每次催熟孟茴、使用法術都會露出倦怠的神情……明明墨仔都不會。 河光是捨命為人擋劫就要受九生的天罰,這刻薄的天道又怎么會善待卓華? 她猛然抽開手,強硬終止了手上的溫暖,「你!」 卓華看了看空著的掌心,又平靜地抬眼看她。 「你、你是不是……快空了?」林云澤對妖族的修為、靈力等事物只是略知一二,一時間腦中擠出來的形容詞居然挺貼切。 「空不空是相對的概念,有所消耗,自然較空?!棺咳A答得避重就輕,林云澤一聽就惱。 「花花,你說過我想知道的事都會告訴我的?!?/br> 「為何你這幾日總稱我為花花?十三是這么想我的嗎?」 「華!」 卓華笑著嘆氣,終于回歸正題,「靈力可以隨時間恢復,無須擔憂?!?/br> 「但是靈力見底,就會損傷修為,對吧?」 林云澤會知道這些事,全得多虧羅湘瑜推坑她看了整整兩百五十一話的《狐貍姊姊請住手??!》,還特別大讚作者設定詳盡真實,為入坑妖族題材的不二選——如今真派上用場了,感謝狐妖姊姊。 卓華終于老實了,「是的?!?/br> 「你的修為損耗了多少?」 妖族抿了抿唇,緩慢地說,「約莫兩成?!?/br> 「我害你染上咳疾時耗了幾成?」 卓華搖搖頭,「并非消耗修為才會損傷化形,靈力不足時,便會使身體虛弱?!?/br> 「那不就是說你在洛屏安之前就已經耗掉兩成了嗎!」林云澤抗議,「靈力都還沒見底你就病了,再隨便亂花下去,又被打回原形怎么辦?」 「我見你十分擅長照顧植物,屆時就麻煩你了?!?/br> 林云澤瞪大眼睛,看著卓華柔柔地勾著嘴角,竟然分不清那是不是說笑的神情。 「無妨,我對自己的狀況十分清楚?!棺咳A伸手來揉揉她的頭發,像是在撫慰孩子似的,「你得信我?!?/br> 林云澤略帶不滿地哼了一聲,難怪之前卓華不肯告訴她,為何不在洛屏安在世時調解戰爭——洛屏安的劫難就是在亂世中顛沛流離,卓華護她平安、給她謀生計又安居所,光是這樣就消耗得無法支撐化形健康。人族戰爭可是大事,若是直接阻止戰禍,改寫她的命定,還不得直接灰飛煙滅?她那時還不知天罰的詛咒,突然告訴她這件事她也肯定無法理解,便只能慢慢等她夢回前生后再解釋了。 「既然是小災小厄,那也不用擋了?!沽衷茲稍囍馄鹉樥f,「又不是溫室里的小花,我很耐挫的,你以后不能再給我靈力,知道了嗎?」 確實是花的妖族沒有答應,也沒有否認,只是將嘴角又抬高了一點。她俯身將棉被掀起一角,修長身軀坐到床鋪上時迅速又從容,自然得像燕鳥歸巢。林云澤被嚇了一跳,回神的空檔中,卓華已經巧妙地喬好位置,用纖細手臂將她輕摟。 背后傳來的溫度是很確實的感受,而非靈力傳導時的奇妙飄然。她本來就是坐在床上,卓華也只是用雙臂虛環著,讓她靠在身上,力道輕得只要她想便能掙脫,又重得足夠有安全感。 「不是會冷么?」見她許久沒反應,卓華道。 是她說的沒錯,但是……她可沒想過卓華真的會如她所愿??!林云澤全身僵硬,這一生被卓華這樣單純為抱而抱著還是第一次,她開始試著回想身為穆仁時的坦然,用小孩子單純的眼光來面對此時極為過份的距離感…… 不對,她為什么要試圖純潔?她從一開始就喜歡卓華了呀!應該趁機享受吧! 轉念之后她心中釋然,放松軟倒在人家身上,甚至還微微側身,將頭靠在卓華肩窩?;ㄏ銚现羌?,教人昏昏欲睡。 卓華又在輕拍她的頭了,她知道自己被當孩子在哄睡,本該是心懷不滿的,但想想——她這么大一個大學生還能受到這么親密的待遇,不就是多虧了這層狀態嗎? 懶得再計較,她現在可是任性的病人,好好享受這份親近就夠了。 緩緩地、慢慢地……在規律持久的節奏下,林云澤陷入無夢的睡眠。 卓華仍在輕拍林云澤的頭,細軟蓬松的發絲和她習慣碰觸的墨仔的皮毛呈現兩個極端,手指每下離開都帶著留戀。她低垂雙眸,將一張睡顏望進眼底,手掌的節奏變得長而滯,已經不是拍而是順著發流的撫。 她喉頭輕滾,鼻尖偷偷摸摸地貼近懷中人耳后,黑色短發輕搔臉頰。 這次是很清爽的氣味,聞起來像晴天,尾韻則像紅茶……她閉上眼,透過阻絕視感加強嗅覺,寧靜地品味。 然后她猛地抬起頭,感覺整個腦袋都在發熱。 「老不修……」千年的妖族滴咕,罵的竟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