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好孩子
打印機勤勤懇懇吞吐紙張,發出機械的嗡鳴,在安靜的臥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殷韻站在打印機旁,一頁頁接過那些溫熱的A4紙,湊近了還能嗅到上面未干透的油墨味。 快速翻動著手里的紙張,沙沙作響,她的目光在每一頁上短暫停留,隨意地捕捉著文字信息。 須臾,室內重歸平靜,殷韻停止了散漫的瀏覽,將整迭資料的邊緣對齊,擺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直至整齊如一。 那是翟野傳給她的資料,對他而言,搜集一個普通人的信息并不困難。他的心思縝密得像一臺精密的儀器,整理出的資料上面,文字與配圖詳盡得令人咋舌。 從男孩的出生證明到最近的成績單,集體活動照到老師的期末評語,甚至連鄰居的口述記錄都一一在列。 那些平淡無奇的日常被他分割轉化成細致的文字段落,男孩的所有生活細節都被放大。 殷韻拉開椅子,緩緩坐下,椅腳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她撐著額角,手肘抵在桌面上,取出一只紅色水筆在指間轉動,開始一張張仔細審閱起那些資料。 第一個落筆點是他的名字——“祁青檀”叁個醒目大字下被她劃出一道鋒銳細線,像凝固在白紙黑字上的一抹血痕。 食指輕敲額角,殷韻盯著那叁個字,玩味地勾了勾唇。 “真是無趣的人生呢……” 哪怕特別標注出的幾處“重要時刻”,也寡淡得吹不起一絲波瀾。 殷韻咬著尾指,側眸瞥向他的高中成績單。 全市升學率最高的公辦學校,一個年級將近七百人,競爭激烈,他卻能一直穩坐第一的寶座。 科科成績優異,總分從未跌落神壇。這樣的履歷,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值得夸贊,殷韻卻感到些許煩躁。 討厭和聰明人打交道,不好騙,總會讓她多費力氣。 除了腦子好、爹不要、媽早死,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 乏善可陳的本分人生,有點對不起那張清俊秀氣的臉蛋。 盯著印刷出來的黑白照片,殷韻轉動紅筆不偏不倚戳在少年左眼下的那顆小痣上,留下的筆坑將它染成血紅色。 “好孩子連淚痣都長得這么標準……”拖動筆尖在照片上輕輕劃過,暈開的紅墨劃破了少年的臉頰,留下一道鮮紅的貫穿傷口,“變本加厲的欺負你,會有什么反應呢?” “真的好期待啊……”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興奮。打印出的照片失了真,唯有那顆淚痣和延續的筆痕依然醒目,像是一道永遠擦不干的血淚。 - 有人輕輕敲門。 很克制的叁聲叩響,生怕驚擾了什么。 祁青檀在聽到動靜的第一時間就從床上警惕地坐了起來——他實在是太累了,即便身處這全然陌生之地身心緊繃,也抵御不住困意的侵襲。 眼皮沉重得好似掛了鉛,頭腦也昏昏沉沉。收拾好房間后呆坐了半天也沒見有人再來找他,最終精力耗空的他選擇遵從生理意愿,上床小憩一會兒。 睡也沒睡熟,心里積壓的事情太多,他只是闔上眼找了個相對舒適的姿勢躺著,腦子里滾動的畫面和心中翻涌的情緒卻一刻沒停。 母親的死亡、自稱生父的男人的命令、少女的譏諷,還有那場冷得刺骨的淋浴……一樁樁一件件,宛如走馬燈,在他腦海中不停盤旋,攪得他心神不寧。 “少爺,晚飯做好了,您要出來吃嗎?” 屋外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音量恰到好處,語氣中帶著一絲謹慎的疏離,聽上去是個盡職盡責特意喚他下樓吃飯的傭人。 見屋內遲遲沒有反應,女傭又補充了一句:“夫人小姐出門了,家里現在就您一位主人?!?/br> 祁青檀被她那一聲聲“少爺”、“主人”叫得極其不自在,簡直就是被人硬生生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華服,渾身都透著別扭。 他掀開被角下了床,踩著拖鞋將臥室門打開。屋里沒開燈,走廊倒是亮堂,他的視線有些不適應,只能瞇著眼回應,嗓音透著些許倦怠的?。骸拔疫@就下去?!?/br> 外面的人愣住。 女傭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一家人長得都漂亮,夫人小姐尤其的美,當初傳男主人在外有私生子,還打算接回家時,她就暗自揣測過這個孩子的模樣。 她在腦海中勾勒著男東家的面容,原以為他的兒子跟他一樣,也是那種儒氣斯文、偏氣質掛的少年,卻不想真人居然這么……有姿色。 不是白開水那般寡淡的清秀,而是秀麗。 單看眼睛,男孩的眼尾微微上挑,清冷里竟帶著幾分妖氣;唇形精致、色澤紅潤、提了整張臉的氣色;皮膚更是白皙無瑕,像玉琢成似的……可這些特征合在一起,卻又莫名的清新干凈,像是山間清晨的霧氣,朦朧中帶著一絲不染塵埃的純凈。 真正意義上的“眉清目秀”,在男生中有點偏女相,卻又不顯女氣,很漂亮的一個男孩子。 光看這孩子,她都能從中琢磨出一點他生母樣子來。 定是個嬌嬌艷艷的大美人。 祁青檀見她立在門那兒沒走,以為她還有話要說,便也守在門口,想著等她把話說完,再回屋換下睡衣去吃飯。 一日舟車勞頓,他沒吃一頓正餐,就喝了點水,吃了兩包從家中帶來的小面包。正值發育期不經餓,睡著不動倒還好,一活動就有些饑腸轆轆,胃里空得發慌。 女傭也從初見時的驚艷中回過神來,匆匆留下一句“那我先去忙了,少爺您有事就叫我”,便收好心思下了樓。 她的腳步聲漸遠,男孩卻仍站在門口,視線望向斜對面大門緊閉的房間,一時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