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他來了
歷時太久,后座安全帶勒進鎖骨,潮濕的霉味在空調風里浮沉,車窗上滑落的雨水蜿蜒似蛇類盤踞。 男孩從陰雨連綿到辨不清景色的窗外收回目光,正對上反光鏡里狀似不經意的偷瞥。 “第七次了啊……” 他無聲在心中感嘆,也跟著裝作不在意,低頭看向自己磨出毛邊的白球鞋。 雖然有些破舊了,但仍不適合在雨天穿著呢。 白鞋洗起來,很麻煩的。 腳下是觸感豐盈的羊毛地毯、座椅皮革手感真實細膩、呼吸間聞到的松木香薰有種說不出來的高級感……在金錢打造的空間內,他身上的襯衫布料低質、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廉價、摟在臂彎里快要不堪重負吐出來的塑料袋甚至是小商店免費贈送的…… 格格不入,他真的好奇怪啊。 來不及自嘲地笑一下,視線被地毯與前座的縫隙處吸引,精致的水鉆發夾無聲地閃著光,寶石的切割面棱角分明到冰冷,安安靜靜睡在那兒,不知道被遺忘了多久。 猶豫半晌,他還是選擇躬下腰拾起,吹了吹上面附著的細小灰塵,小心將它安放在車門內部的儲物格里。 雖然不一定被接受,但還是希望你能被主人看見。 他在心中默念,不知對著發夾,還是對著初來乍到的自己。 推開車門的瞬間暴雨撲面,噼噼啪啪的雨聲如連珠炮般炸響,風亦如利箭呼嘯,穿堂而過。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 氣氛也是。 柏油路面蒸騰著鐵銹味,抱著塑料袋下車時沒注意腳下淺小的水洼,踩到泡發的枯葉,濺起幾滴污水弄濕了腳踝上的短襪。 司機替他撐著傘,等他雙腳踏上地面合好車門,那人便急著去泊車。男孩不得不艱難騰出一只手接過傘,更顧不上被噴了一身汽車尾氣的老舊行李箱。 門軸轉動,面前的鏤空金屬鐵門在雨中發出低沉的嗡鳴,緩緩向他開啟。 他站在原地,看著雄偉的大門如鷹展翅,像是邀請,又像是警告。 遲疑著,他抬起腳,鞋底碾過那片枯葉,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鐵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鉸鏈的呻吟聲再次響起,新舊世界交替,他的命運或許將于此刻逆轉。 庭院被一條小徑分割成左右兩半,男孩走在鋪平的石磚路上,隔著雨幕模糊望見不遠處有兩道漆黑細長的人影。 再走近一些,便能看清那是兩位女性,衣著裝扮似是母女,打著傘站在入口階梯處。 黑鞋、黑裙、黑傘……黑壓壓的打扮,比起迎新,說是送喪更合適。 左邊應該是這家的女主人,舉著的傘朝后傾,一身黑色絲絨套裝,一步裙端莊地掩住大半截小腿,頭發一絲不茍綰在腦后,涂著啞光色調的口紅,氣場強大、面容成熟美麗,下巴微抬,優雅又倨傲地睥睨著他。 右邊那位傘檐壓得很低,黑色裙擺掃過膝蓋,小腿修長筆直,白蕾絲短襪裹著纖細腳踝,黑色瑪麗珍鞋面上綴著珍珠,在雨簾中泛著冷光。 視線無所適從,不知該看向何處。 她們守在門口,他亦無處可去。 就當他竭力穩住心神,試圖擠出第一個音節時,那把低垂的黑傘緩緩抬起。 男孩呼吸凝滯,周圍的一切全被按下慢速鍵,時光被拉長,落入眼中的每一幀都凝固在了潮濕的空氣中。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冷白,精巧的下頜微微揚起,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滴在她唇邊,那抹紅潤就像被雨水浸透的玫瑰花瓣,帶著一種近乎危險的艷麗。 再往上,鼻尖小巧精致,鼻梁線條流暢秀挺,仿若匠人精心雕琢過的玉石,勾勒出與生俱來的高傲。 最后是那雙眼睛——深邃得像是無星的夜空,瞳孔中映出他狼狽的身影,暖色調的澄澈琥珀,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淡漠的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無聲地剖開他的偽裝,直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傘沿繼續上移,她的面容完整地顯露出來,每一處細節都像是精心設計過的陷阱,美得令人窒息。 雨水在她睫毛上凝結成燒化的玻璃淚珠,隨著她微微眨眼的動作滾落,像是某種無聲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