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332節
郭刺史嘆息:“可是,嶺南多瘴氣,十人九不歸……” 程尚食不高興:“咱能不能說幾句祝福的話?” 對于從宮里出來榮養的前五品女官,還是要給面子的,郭刺史立刻認錯:“一路平安,前程似錦?!?/br> 杜清檀微笑:“多謝您牽掛,我就是學醫的,調養好家人的身體,還能做到?!?/br> 郭刺史見他一家子都興高采烈的,突然之間懂了點什么,便高高興興祝福他們。 魚玖忙不迭地收拾了大批行李,又雇了車馬,要跟著杜清檀和獨孤不求去廣州。 獨孤不求嫌棄得不行:“你沒出過遠門,不知道廣州很遠,我們這一去不知什么時候才回來,你不留在家里孝敬長輩?萬一耽擱了青春年華……” 魚玖眨巴著無辜的眼睛道:“師公不要趕我走嘛,我家里那么多兒郎,少我一個不少,我給你們當兒子,孝順你們一輩子……” 獨孤不求被慪住了,這好大兒,他可沒這福氣! 杜清檀溫和地道:“他還沒學到東西呢,就這樣出師,將來會敗壞我的名聲,讓他跟著去吧,學得差不多了讓他自己回來?!?/br> 邊說邊給獨孤不求使眼色,暗示這一路去廣州,要想吃好喝好住好,不知要花多少錢,冤大頭徒弟跟著付費不香嗎? “哼,我可不是這種人?!豹毠虏磺蟛恍嫉睾吆咧?,轉頭看到自己最近好不容易搜羅來的一堆書,再摸摸癟了的錢袋子,又覺得自己還是需要魚玖的。 于是,他很嚴肅地和杜清檀說道:“現下只是因為咱們居無定所,有些動蕩,這些錢就當是我借的。等到了廣州,我很快就能讓你過上好日子?!?/br> “哦?!倍徘逄床幌滩坏貞艘宦?,說道:“到了廣州,我可以行醫了,也能很快讓你過上好日子?!?/br> 對于夫妻倆的日常競爭行為,魚玖早就麻了。 他安靜地站在那里,等師父和師公吵好了,才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聽聞師父給人瞧病,一個藥方就要上萬錢,如今要把這看家本領盡數傳授給我,我怎么孝敬師父都是應當的?!?/br> “你知道就好!”獨孤不求把一箱子書扔給他,氣勢洶洶地道:“給我保管好!不然你賠!” 魚玖趕緊抱穩箱子,然后看著年輕貌美的師公,洗干凈手之后,諂媚地抱起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師妹,再諂媚地堆滿笑容,柔聲柔氣地道:“哎呀,阿耶的寶貝女兒小梔子~” 魚玖打了個寒顫,太惡心了。 等到獨孤不求看過來,他立刻漾起同樣諂媚的笑容,用更加惡心的聲音甜膩膩地說道:“啊呀,梔子小師妹真可愛呀,長得好像師公呀~” 獨孤不求很滿意,夸道:“要我說,魚家最會教導子弟了?!?/br> 魚玖又笑:“都是師父師公教導得好?!?/br> “停下!”杜清檀覺著隔夜飯都要出來了:“就這樣吧,出發!” 一行人先至黃河,登船出海,再換海船,半個月后,順利到達廣州。 獨孤不求還做他的司馬,杜清檀還做她的司藥。 病坊的建立非是朝夕之功,獨孤不求也不可能再親自前往洛陽請求財力支持。 直到半年之后,第一筆款項才算撥了下來。 一年之后,病坊才初見規模。 杜清檀不緊不慢地辦著這些事,閑了就和獨孤不求一道,與番商往來,知天下事,順便給人看看病,收幾個弟子,教幾個食方。 她和獨孤不求在廣州的小家里,灶上從早到晚沒歇過火,一直都在煲湯。 有來獨孤宅邸做客的官員,每每總是嗅到一股異香,便要問:“今日煲的什么湯?” 那第一得用的婢女春梅便笑瞇瞇地回答:“魚骨湯?!?/br> “黃豆雞腳煲章魚湯?!?/br> “竹蔗馬蹄煲水蛇湯?!?/br> “鮑魚花膠燉雞湯?!?/br> “五指毛桃茯苓湯?!?/br> 這千奇百怪的各種湯,總是惹得客人好奇:“為何這么多花樣???” 魚玖就笑瞇瞇地跑出來:“因為師父說,萬物皆可煲湯??!貴客,我看您膚黃舌紅苔黃膩,恐是濕熱蘊結。不如讓我給您診個脈,開個食方調一調?” 客人虛偽而不失禮貌地笑道:“不了,我找杜司藥看?!?/br> 魚玖只好撇撇嘴,雙手插入袖中,落寞嘆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見識到我的厲害!” 一個胖胖的、圓滾滾的小姑娘扶著墻根,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看到他就翹起白白胖胖的指頭,含糊不清地喊:“魚玖!” 魚玖看到她就笑,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溫柔地道:“叫師兄,不然就叫九哥,不能叫我大名!不然很不禮貌,人家聽見了,會說你家阿耶不會教女兒?!?/br> 玉雪可愛的小姑娘不懂得這些,只顧歡快地將兩只小胖手抱住他的臉,“格格”地笑個不停。 一個少女跑進來,急急忙忙地道:“大師兄不好啦,師公又在和番商談生意了,說是這一筆如果能成,一定能把欠你的錢還清!” 魚玖嚇了個半死,飛快地把梔子交還給緊跟而來的程尚食,一手扶著幞頭,一手撩起袍腳:“在哪里?在哪里?” 他非得去把這樁生意壞掉不可!堅決不給機會讓師公把他趕走! 第456章 番外:元鶴篇(1) “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br> 這首《涼州詞》蒼涼而悲壯,寫的是戍邊將士的懷鄉之情。然,對于元鶴來說,這種蒼涼悲壯自來不在心中。 他既喜歡涼州“天下要沖,國家藩衛”的險要,也喜歡“五涼京華,河西都會”的繁華。 此地客商云集,西域的香料寶石,中原的絲綢瓷器,都在街邊堆積如山,隨意買賣。 此地身處關隘,常年引得吐蕃、突厥往來奔襲,百姓苦不堪言。 一邊是繁華,一邊是鐵血。 有詩人常做悲涼之詞,詠古懷今;也有游俠兒仗劍殺敵,只為一腔報國熱血。 元鶴從不與詩人往來,因為他沒什么可詠懷的。 元鶴從不與游俠兒往來,因為他沒那么多沖動和熾熱的情感。 他的心還跳著,血早已涼透。 他冷眼看著繁華,也冷眼看著悲涼。 他可以在大雪之夜獨自飲到微醺,再騎馬出城,斬敵若干,盡興而回,既不表功,也不聲張,只圖痛快。 他也可以在月圓風熏之夜,獨自暢游原野,枕著一地揉碎的野花,以地為床,以天為幕,酣睡至天明。 偶爾遇到自動來撩撥的姑娘,他也會駐足,不談情不說愛,做一日知己,趁興而來,盡興而歸。 世人皆以為他孤苦伶仃,實際他過得猶如閑云野鶴,自在舒服極了。 他的前半生,從未如此隨性自在過,一直以來都被壓制天性,只為別人而活,就連愛,也不怎么敢。 現在老父已然辭世,家族親眷中也沒什么要緊的、親近的需要他擔心cao勞,他便隨心所欲,只做自己。 守制期滿,圣人曾使人帶信過來,要授他官職,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富有家產,倒也不必為生計擔憂,朋友故舊也還有那么幾個,仗著從前那一分功勞,做涼州都督的幕僚兼貴賓,過得如魚得水。 要說有什么煩惱,便是每月一封雷打不動的做媒信。 這封信早年從陜州寄過來,介紹的對象是陜州本地豪族的適齡女子,偶爾還會附帶小像一張。 是的,獨孤不求會作畫,且畫工還很不錯,他的畫作,并不怎么精致,卻能抓住描摹對象的重要特點,或嬌俏,或穩重,或溫柔,或明艷。 到了后來,就變成了廣州本土的豪族女子,偶爾也能見到那么一兩個番邦貴女,絕美胡姬。 美人們或是精通詩詞歌舞、女紅廚藝,或是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行走江湖全是傳奇。 有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成熟懂事的和離婦人,亦或是哀怨情深、菟絲花一樣的寡婦。 元鶴最開始是排斥的,到后面逐漸好奇起來,下一封信,會是一個怎樣不同的女子。 若非獨孤不求這么精細地分類,他從不知世間女子有這么多不同,正如不知世間百花各自嬌艷之異處。 一年有十二個月,他一年要收十二封信。 當這信一直收到第五十封時,突然之間就斷了。 而這個時候,正好是二張被殺,女皇退位,新帝登基之際。 新帝登基,皇后臨朝,但凡政事皆都與聞,猶如當初二圣臨朝。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大臣密謀斬殺武氏宗親,新帝不允,來回拉鋸,于是人心浮動,政局不穩。 元鶴開始焦慮。 說起來也真可悲,他早年為女皇賣命,常年生活于長安地下斗場,雖有幾個故交友人,真正相處親近的,卻只有杜清檀一家人。 他怕獨孤不求和杜清檀會被牽連出事。 這種時候,似乎寫信詢問安危都不太妥當,最好的法子就是親自走一趟。 單身漢沒什么多余的東西,不過一個簡簡單單的行囊駝在馬后,便可出發。 兩京是不敢去的,從前的身份太特殊,想必新帝并不愿意見他入京。 他牽著馬,帶著兩個仆從,上黃河渡口,乘船沿著早前獨孤不求和杜清檀行走的路線,沿河入海,再換大船,入了廣州。 正值梅雨季節,潮濕悶熱,主仆三人身上長了痱子,瘙癢難捱,成日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就如有上百條蟲在身上爬。 元鶴登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求醫問藥。 他不缺錢,卻怕麻煩,是以選了街上最大最豪華的那家藥鋪求診。 街上小雨如酥,行人不多,病人亦不多,藥鋪有幾分清冷。 仆從當先走入,不見鋪子里有人,便將馬鞭敲擊門扇,高聲喊道:“店家?店家?” 高高的柜臺后面探出一個人頭,女子特有的嬌脆聲音利落地響起:“嚷嚷什么呢,往這邊看!” 是個穿著男裝、戴幞頭的女子,膚色雪白,五官深邃不似尋常漢人。 仆從道明來意,她從柜臺后走出來,說道:“坐堂大夫有事,回家去了,客人若是不嫌麻煩,還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您這尋常小病,開個方劑內調外洗就好了?!?/br> 走得近了,元鶴方才看到,這女子身量頗高,只比他矮了那么一點點,眼珠子里透著那么一點點灰藍色,非常特別。 大抵,是番邦富商與唐人的混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