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309節
女皇怒道:“你確實有罪!滾一邊去,等著挨罰吧!” 發完怒,卻是讓人去把元鶴宣了進來。 元鶴從冰天雪地中踏入溫暖如春的殿內,走一步,冰雪化水落一地。 他亦始終不見異色,站定之后,平靜地整理妥當衣袍,跪拜請安。 女皇看著他這狼狽模樣,心中的怒火早已是消弭了大半,卻還冷著臉:“你這是對朕有所怨恨嗎?” 元鶴溫和地道:“陛下圣明,微臣無怨無悔。今日所為,乃是忠孝難以兩全,這些年來,微臣為了盡忠,欠缺老父太多。 如今陛下江山穩固,四海升平,而家父病重彌留,微臣便想要盡一盡孝,還望圣人成全?!?/br> 女皇冷道:“我敢不成全你嗎?你都穿著官服來了!” 元鶴垂著眼,微微一笑:“陛下,微臣自從得到這一身賞賜,從未有機會穿過,今日可算過足了癮?!?/br> 女皇便知,再難勸得動他回頭。 她到底是胸懷寬闊的,雖然失了一把藏在暗處的好刀,卻也記得元鶴這些年的功勞和不容易。 她輕輕嘆了口氣:“以你的功勞,這身官袍還該往上升一升。朕之所以設立斗場,亦是為了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百姓才能有富足日子可過。你也是朕的子民,辛苦了那么多年,是該歇一歇了。 朕之所以罰你在雪地里站立這么久,實是惜才,你走了,我該找誰去接你的位子呢?這不是添亂嘛!” 元鶴低頭請罪:“微臣有罪?!?/br> “你無罪!”女皇豪爽地一揮袍袖,說道:“賜狐裘、熱羊湯,晉從三品千牛衛大將軍……” 元鶴雙眸含淚,三拜九叩,哽咽道:“多謝陛下,全了這份君臣之義,若有來生,微臣愿意再為陛下肝腦涂地?!?/br> 女皇“哈哈”大笑,往后一仰,霸氣地道:“全了這份君臣之義?你以為,朕會卸磨殺驢?朕不是那種人!” 她睥睨四周,朗聲道:“朕是女人,世人皆都以為女子心胸狹窄,難成大事。朕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朕的胸懷大得很! 但凡真心為朕做事的,朕,不會虧待于他!但凡有才能干的,不問出身,不問來處!” 風雪漸漸地小了。 杜清檀打個呵欠,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睡眼朦朧:“什么時辰了???” 幾名御醫坐在一旁配制藥丸,忙得熱火朝天的,聽她這么一問,就很看不慣地道:“還早,還早,繼續睡,還沒到下值的時候呢!” 杜清檀絲毫不在意:“既然還早,那就再來一份參芪補心養陽湯暖暖身子?” 御醫們就都笑了:“那還差不多?!?/br> 杜清檀叫來一個宮人,低聲吩咐幾句,宮人便樂滋滋地往尚食局而去。 她挽起袖子,凈了手,加入到配制藥丸的隊伍中,恬不知恥地道: “諸位也別覺著我偷懶,原本我此時該在太醫署上課來著,是因為有事,這才特意請了假,留在這里等消息?!?/br> 諸御醫互相交換眼色,都很有些不恥,偷懶就偷懶唄,還這么冠冕堂皇。 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她幫忙配這藥丸,他們還得感謝她搭手??? 不想杜清檀話鋒一轉:“我早就想跟各位一起配制藥丸,偷個師學個藝什么的,今日真是極難得的機會。 只我心中有事,昨夜又睡得極晚,渾渾噩噩的,就怕不小心配錯了藥,給咱們內醫局惹麻煩……” 話還沒說完,裴元照已經果斷下令:“行了!我們知道你的心意了,還是一旁歇著去吧,若是閑得無聊,就再睡一覺,等到羊湯來了叫你!” 第420章 陪伴 元鶴披著御賜的狐裘,由金守珍一直送到宮門外。 這一路,所得的關注與榮耀自是不必多說。 他溫和地與金守珍道了別,轉過身,就看到了杜清檀。 杜清檀擁著一件厚重的青色兜帽披風,捂得嚴嚴實實,越發顯得玉白的臉只有巴掌大小,楚楚動人。 她立在墻角,笑瞇瞇地朝他招手。 元鶴知道她是特意在此等候自己,心中微暖,心潮澎湃。 他快步走去,情不自禁地想把今日之事說給她聽:“我一切安好……” “陛下圣明,我都聽說了?!?/br> 杜清檀飛快打斷他的話,指著不遠處兩名官員,介紹道:“這位是內醫局的裴奉御,這位是佘御醫。裴奉御可謂天下第一,佘御醫專長老年病?!?/br> 元鶴一聽就懂了,立刻深深一揖:“有勞二位?!?/br> 那二人之前已經聽杜清檀介紹過他的情況,忙著與他見禮:“元將軍不必客氣,還請將老太公的情況一一說來?!?/br> 杜清檀見羅葉已將馬車趕了過來,便招呼眾人上車:“天寒地凍的,咱們車上說?!?/br> 車上,溫柔細致的紅葉已將火盆燃得旺旺的,眾人上車就有熱茶喝,又有幾個橘子烘在火盆之旁,滿車芬芳。 裴元照忍不住喟嘆一聲:“昆侖奴、新羅婢,暖車熱茶鮮果,杜司藥,你這小日子過得可真不錯!” 佘御醫啥都不說,只管低著頭烤火,吃茶,吃果子,順便再摁一摁座椅,滿意而笑。 杜清檀笑瞇瞇地道:“見笑見笑,平時只舍得騎馬,今日乃是迎接貴客,是以特意準備了一下?!?/br> 那二人一笑而已,算是接受了她的厚待。 元鶴在一旁瞧著,若有所思。 她已經從掙扎求生的清冷少女,變成了八面玲瓏的杜司藥。 可是,仍然還是她。 到了家中,杜清檀殷勤地領著兩位御醫去給元老太公瞧病。 元老太公在半夢半醒之間,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涂。 團團守在一旁,緊緊攥著元老太公的手,身邊還放著一本翻開一半的詩集。 看見眾人進來,他立刻起身,口齒伶俐地講述病人的情況:“解了兩次小手,統共吃了一小碗rou粥,藥喝了兩次,都喝完了?!?/br> 裴元照贊許地看了團團一眼,說道:“小郎君說得很清楚,真不錯?!?/br> 杜清檀讓團團拜見了客人,引二人落座,分別給元老太公診脈,又把昨夜周醫令所作脈案拿出來,算是會診。 元鶴幾次想要上前幫忙,卻發現,自己壓根插不進去。 看著兩名御醫嚴肅的表情,他不免焦躁,一只溫軟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掌輕輕晃了晃。 團團仰頭看著他,輕聲細語:“元二哥,術業有專攻,咱們別瞎cao心,這邊的事交給阿姐去辦,咱們去陪老太公吧,他今天問你好多次了?!?/br> 元鶴默然,由著團團引去病榻之旁。 元老太公似是有所感覺,倏然睜眼:“二郎!” 元鶴連忙伸手:“我在?!?/br> 元老太公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他的手,半闔著眼睛微笑:“圣人有沒有準了你的請求?” 元鶴有些驚異:“您……怎么知道?” 他分明都是瞞著老父親的。 元老太公笑笑,指一指團團。 團團跑過來,親熱地挨著老太公坐下,認真地道:“元二哥,老太公說了,他雖然病,卻未糊涂,您的事啊,他都知道!之前沒說,是怕您牽掛?!?/br> 突如其來的一股熱流沖入眼眶,元鶴迅速背過身去,飛快擦去眼角的淚水。 他用力擠出一個笑容,語氣輕快:“準了,圣人寬厚,非但許了我的請求,還給我升了職,賜了狐裘。您瞧,又輕又暖?!?/br> 他拉了老父親的手去摸狐裘。 元老太公笑得瞇了眼,露出掉了牙齒的牙床:“嗐!你這孩子,三十好幾的人了,還這般虛榮,屋里這么熱,你還穿著炫耀!沒給孩子帶好頭!” “……”元鶴抿抿唇,想要反駁兩句,以調節氣氛,然而幾次開口,都差點變成哭聲。 團團看了他一眼,道:“元二哥,外間差不多了,要宴請兩位御醫,估計需要您出面陪客?!?/br> 元老太公忙道:“快去,快去,別什么事都扔給小杜一家子?!?/br> “好,我稍后又來瞧您?!痹Q快步而出,走進自己的房間,一頭扎在床上,用被子把頭埋了,嚎啕大哭。 等他出來,兩位御醫已經走了。 杜清檀和楊氏坐在一起小聲交談,見他過來,就道:“坐下說話?!?/br> 楊氏忙著讓人給他拿吃的:“餓一天了,快填填肚子,等獨孤回來我們就開飯?!?/br> “我不餓?!痹Q沉重地看向杜清檀:“兩位御醫為何不留下用飯?” 杜清檀斟酌了一下才開口:“他們有事,改日再請?!?/br> 元鶴就又沉默,良久,方道:“是不是差不多了?” 杜清檀非常艱難地嘆息了一聲:“確實不大好……” 用兩位御醫的話來說,元老太公能夠撐到現在已是奇跡,換作旁人,早就不行了。 她剛還和楊氏討論這個問題,認為元老太公都是一因為放不下元鶴,這才強撐到現在。 這次非要跟著來洛陽,多半也是因為老人家有預感,覺著等不到他回去,這才如此任性。 元鶴默默地坐了片刻,站起身來,輕飄飄地往外走:“我去找個宅子……總要讓他在自己家里?!?/br> 杜清檀忙道:“元二哥,你別急,獨孤已經去辦了,他在這里比你熟悉?!?/br> 獨孤不求早就猜到元鶴出宮之后最先要辦的就是買宅子,以他的性情,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老父死在外人家中。 是以,獨孤不求今日其實并未去上值,而是請假找宅子去了。 什么事都被人安排妥當了,絲毫插不進手去,元鶴整個人都空落落的,又默默地坐下來,看著火盆發呆。 楊氏幾次想要勸他吃東西,都被杜清檀攔住了。 元鶴這模樣,明顯就是維持不住要崩潰了,就連老太公面前都不敢待,哪里還有心思吃飯。 她打發走楊氏,也不說話,就在那安靜地守著,一言不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