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極人臣后我回家了 第6節
三人同時寒毛聳立,警惕地看過去,樹影綽綽,映出個白色的身影。 “笑鶯,你這是在干嘛……”常步箐幾步踱來,還未言語,已經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欲言又止地看向常意,又是一聲驚呼:“大姐這是怎么了,衣裳都破了?!?/br> 常步箐柔弱乖巧,常常被老夫人帶在身邊端茶送水,日子過得還是比常意好的,人也比常意高挑,在她旁邊這么一哭,略有些奇怪。 常意心里不耐,她根本不關心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什么狼狽形象,只想弄清楚常笑鶯那句話的意思,若是連活都活不成,什么都只是一場空罷了。 但她還有些理智,不至于在這么多人面前問出口,又恢復平日不言不語的樣子。 常笑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常熙回又滿心想著母親發現了要責怪,焦急著回去,一時間沒人搭理常步箐的話。 說到底都是庶女,常家兄妹兩個看不起常意,自然也不可能對常步箐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庶女有好臉色。 常步箐面色一白,卻一點都不尷尬地拉起常意的手,柔柔說道:“大姐和三妹是有什么誤會嗎……老夫人一直教導我,我們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常笑鶯回過神來,冷哼一聲。 “若是有什么誤會?!背2襟浯瓜陆廾?,話峰一轉:“大jiejie寬容些,道個歉,便這么過去了吧,姊妹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好不好?!?/br> 常意淡淡瞥她一眼。 常熙回沒她們那么多彎彎繞繞,眼看都要半個時辰了,他拽著常笑鶯往回走了幾步,強硬說道:“今日就這樣,不要再說,笑鶯,再不回去母親要罵了?!?/br> 常步箐表情自若的點頭。 常熙回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常意。 常意已經直起身子,明明和他正面對著面,卻并不在看他。 常意的眼神越過他,看向圍墻之外的天空。 常熙回看見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出舞動的紅色,仿佛有火光跳動燃燒。 常意說道:“著火了?!?/br> 接著便是一聲模糊悲愴的慘叫聲,是個男人用尖細的嗓子盡可能發出最大的聲音。 “起義軍夜襲?。?!已經攻到城門口啦?。?!” 來不及細想,城外一片染紅天際的火焰,接著便是巨石裹挾著寒風襲來,如同傳說中天崩地裂、天火碎石的異象,讓人恐懼到極點,連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心都不敢生出,只能跪在地上一味磕頭求饒。 一時間,求饒聲、驚呼聲、尖叫聲、斥罵聲不絕于耳,繁榮的京城短短一瞬便變成了人間煉獄。 常意迅速蹲下捂住耳朵,抵御巨石倏然落下所產生的巨大轟鳴聲。 那顆巨石的目標是皇城,淮陰侯府依傍京城而建,一時間地面崩塌,沙土飛揚,一股沖擊將人撞得四散,常熙回第一時間抓住了常笑鶯,接著好似要說些什么,便被這一陣沖擊撞得不見人影。 四周全是砂石,身體被劃得刺痛,常意蜷縮身體捂著耳朵,眼睛緊逼著,不敢睜開,怕被劃傷。 落下的巨石,是投石器發來的,常意一下子想到了這點。 沒人送她去讀書,春娘更沒資格替她請女學,她經常撿些雜書看,《魯班秘記》里就有提到過投石器攻城的法子,只是她沒想到這投石器能隔著城門投擲千里,還能這樣精準,她一時想得呆了。 突然間被推揉了一下,常意踉蹌,以為是有人在砂石灰塵中沒看見有人,才不小心碰撞。 她提高聲音,說道:“別推了,這有人?!?/br> 沒想到她忍著一嘴一口沙石說了話,那人頓了一下,居然兩只手都準確地掐住了她的胳膊。常意迅速反應過來,用手狠掐這人的手,想逼這個人放手。 可那人力氣比她大的多,常意身子又單薄,像張紙似的不堪一擊,在那人面前簡直就是團面劑子,任人揉捏。 在無計可施的反抗下,很快常意感覺抵在了一個高度到她腰部的石壁上。 石壁弧度光滑,還帶著水跡…… 她這才知道,原來剛剛她就在花園里的井邊避難。 常意心里一涼,已經猜到了對方要做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發育不良的瘦弱身體再好擺弄不過,輕輕松松就被拖入井口。 掉下去的那一刻,常意咬著牙,用手指徒勞的去扣攀石壁口,指尖拖曳,在石壁上拉出一道清晰的血痕,她用力地往石壁之間的縫隙摳,努力不讓自己往下滑,她還不想死。 常意拖著羸弱的身體,瞪大了眼睛努力往井口看,卻除了讓沙石沖進眼睛里疼得發抖,看不見任何身影。 但常意知道那個人還在那里。 果然,一只手慢慢地,細致地,一根根掰開了她倔強的手指。 常意下墜時,聽到那人收手時清脆“?!钡囊宦?,仿佛玉石碰撞,不大的聲音在井壁、在她腦子里回旋碰撞,不停重復。 她撲通一聲落在水里,思緒和身體好似分成了兩個部分,脫離了這個世間。 她沉在水里,世間一下清凈下來,外界的任何吵鬧的聲音都再也入不了她的耳。 直到起義軍踏破皇城,都沒有人想著來找過她。 ………… 常意腦子一陣刺痛,手腕酸軟,本來持握的茶盞哐當一聲落在桌上,灑落的茶水將她勾寫的水痕盡數覆蓋。 外頭靜了一會,張辟猶豫地敲了敲門:“小姐,需要奴婢進來嗎?” 常意閉著眼睛忍過那一波疼痛,面不改色道:“不用,手滑罷了,東西沒碎?!?/br> 張辟便不再出聲了。 她記得有多清楚,回憶就有多痛苦。 常意平日刻意封存這些記憶,此時又一分不剩地挖出來,腦子里不啻于受凌遲之苦。 可她只是脊背挺直,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常步箐、常笑鶯和常熙回這三個人是何時攪合到了一起,又如何攪合到了一起? 這個把他們三人串聯的點是什么? 這個點,就是她自己。 祥免二年,三月廿六日,她墜井的那天,就是他們三個人轉變的時間。 她的墜井而“死”,讓他們三人變成了“同謀”。 第6章 逼問其六 淮陰侯特意找了個清閑日子帶著常意去祭拜春娘。 “娘......她是怎么走的?” 常意端起香燭,放在石臺旁邊,目露凄然地問道。 她目光茫然,在風中孑然而立,那蒼白的面容顯出些孤苦伶仃的脆弱,仿佛世間一切都不再重要,她此刻只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女兒。 淮陰侯被她一說,也勾起傷心往事,長嘆一口氣,回憶著那張嬌美又怯懦的面孔,斟酌言語道:“你娘她似乎被天火異象驚嚇到,又憂心你失蹤,路上身子就不大好了,有天夜里不知道突然發了什么病,就這樣去了?!?/br> 常意小時候看不出什么特別,又不會說話也不可愛,淮陰侯從未在意過她生死。 如今轉眼長大,因為身體虛弱,那楚楚可憐的姿態,面容輪廓與春娘竟有了幾分重合。 淮陰侯看著女兒的臉,思念起她的母親,不禁心潮涌動,一時心里老淚縱橫,哽咽著對春娘說:“春娘,我們的女兒,我找回來了……你在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br> 淮陰侯端著一杯薄酒,就這樣跌坐在春娘墓前,痛飲起來。 而在淮陰侯看不到的背后,常意剛剛凄然的表情收了回來,又變成了若有所思的模樣。 一個平常身體康健的人,怎么會被嚇了一下,一到路上就得了快要死的??? 春娘對她這個女兒究竟有幾分情意在,她自己再了解不過,若是說為了擔心她思慮成疾,她是半點也不信的。 可淮陰侯既然已經給這事下了定性,查起來就沒那么方便了。 就算淮陰侯心里再怎么愛惜懷念春娘,人終究已經走了,為了已經死去的人再大鬧一場,實在是比不劃算的買賣。 當年那樣亂,如果真有人要下手,掩埋起證據可太簡單了。最便利又可靠的辦法就是重新驗尸,可她就算再大逆不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不能現在就把母親的墳撅了挖出來再給她重新驗尸一遍。 那么她該從哪里下手查起? 淮陰侯提起春娘是染病而死,卻查不出是什么病,首先必然身上是沒有外傷的,如果有,也只是針刺等隱秘不會讓人發現的外傷。 如果淮陰侯沒有替人掩飾,結合內宅的陰私手段,最大的可能便是毒殺。 但常意也不能空口斷言,想要將這一系列事情查清楚,還得需要確鑿不移的證據才行。 況且,她現在最想知道的還是推她入井的那個人,和春娘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 她跟著淮陰侯回府,途中一言不發,直到兩人安靜走到房門口,才偏頭對張辟說道。 “去查查府里曾跟著南遷過的老人,打點好關系?!背R獾降走€是身子骨弱了,這幾日心神耗費,此刻周圍沒有其他人,說話便慢吞吞的,露出些疲態。 常意走進屋子里,隨意從妝匣里勾出一個錦囊,放入張辟手中:“這些給你打點關系,若有剩余的,就留著自己花用吧?!?/br> 錦囊一入手,張辟接著東西的手便沉了一沉,她打開錦囊,里邊竟塞的滿滿當當一袋子碎銀,掂量一下,少說也有五十兩。 常意說的輕描淡寫,仿佛里面裝得只是一袋子哄孩子的玻璃珠丸罷了。 可這一袋子的碎銀,至少也能抵京城一家人一年的花銷! 張辟之前也是在老夫人外頭院子待過的,老夫人出手,也頂多一些首飾、三四塊銀子,已是不得了的恩寵,大小姐明明剛從青石巷那平民百姓之地回府,出手卻能這樣大方闊綽…… 常意坐在梳妝臺前,蘸取了些胭脂描唇,擋住自己這兩天更加蒼白、甚至毫無血色的唇瓣,在她查清一切之前,她不想讓別人從她臉色上覬到半分異常。 她瞥一眼銅鏡,看見身后隱隱綽綽的,張辟還呆呆站在那里。 她側過臉,紅唇半啟,懶懶道:“怎么還站這不動?” 張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囁嚅半天,還是沒想好說什么。 “你想問我為什么這么信任你,明明你是老夫人送給我,監視我行蹤的,是嗎?” 常意看了她一眼,隨意說道。 張辟瞪大了眼睛,仿佛被她看透了心思,脊背一陣發涼,掙扎著解釋道:“奴婢沒有向老夫人告密?!?/br> 常意這段時間吩咐她做事不少,她雖然做完了,但戰戰兢兢的,總感覺心神不定。 她拿不定常意是什么主意,對她又是怎么個看法,這做法到底是信任她還是不信任她,她整日揣度,心像桶水七上八下的吊著。 “我知道?!背R怛唑腰c水般將這事帶過,并不在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也是個聰明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br> 常意好似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單純在指張辟在老夫人和她自己中做出的選擇。 “畢竟良禽擇木而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