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75節
越王表現得極為冷靜,整個王府中沒有絲毫的異樣,照常生活。 越是如此,姬羲元便越是小心謹慎,對越王府的關注也抵達了頂峰。 越王妃陳姰借由倒夜香的仆婢送出的密信,給姬姝傳達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李萬帶著一個陌生道士來拜訪越王。 李萬曾給越王推薦過玄都觀的一個名道,時常有所交際,這本無異常。 然而,問題就出在陌生二字上,如果這個道士就是李千呢? 她絕不能輕易地去賭一個未知的可能性。 與其等候,她更喜歡主動引君入甕。 姬羲元讓冬花帶來在公主府選菜宴中押住的宮人,令下人給這個宮人梳洗整齊,換上道士的裝扮,拿著蓋有東宮印鑒的書信去越王府。 宮人手中的書信中只問一句忠心,姬羲元以儲君的身份向越王要一個解釋。 如果此時越王府中的道士沒問題,那就解釋宮人的由來,如果越王府中的道士真是李千,越王的恐慌與壓力,可想而知。 與此同時,姬羲元連夜入宮,面見皇帝,含淚向皇帝哭訴:“月奴滅絕人倫,有謀反之心?!?/br> 病痛褪去了皇帝身上部分為神的一面,她更像一個母親。 斷斷續續的病情,導致皇帝對皇宮的控制有所放松,而宮城中風吹草動或許瞞得過皇帝,但很難隱瞞隱居的老太后。 皇帝看向明珠:“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明珠心中的忠誠給了誰?皇帝還是老太后? 她自己大概也說不清楚,但她知道怎么做對大家都好。 明知跪地稟報:“兩個時辰前玄武門處換防,只見副官,未見主將?!?/br> 這句話細論起來很是含糊,沒見到不代表人不在,但在此時此刻,這么一句話已經足夠決定李千的生死了。 皇帝雙眸中陰沉沉的,她沉思良久,問道:“阿幺,你有什么想法嗎?” 姬羲元拭去眼淚,再三叩首:“月奴本性良善,他敢行大膽之事,多半是旁人攛掇的緣故。兒請明日與之對峙,好清除他身邊的佞臣,將他引回正途?!?/br> “阿幺寬待手足是好事,但朕卻不能因為另一個孩子而不疼惜眼前的孩子?!被实鄞藘煽跉?,閉著眼吩咐明珠:“交一道虎符給阿幺,允許她帶兵蹲守內重門,如有來犯者,格殺勿論?!?/br> 玄武門為機要之地,因此玄武門之后還有一重門,若是前后兩道門一關,成甕中捉鱉之勢,來犯者,必死無疑。 接過虎符,姬羲元恭敬地面朝皇帝退后,走到門邊才背過身離開。 這一刻,姬羲元清晰地感受到母親對她的偏愛,即使她能調動的軍隊并不缺這一道虎符,也甘愿為這一份偏愛動容。 現在,她手中的軍士遠遠超過越王,她有足夠的人來保證自己的性命。 也有足夠的時間,度過這個夜晚。 皇帝的命令在黑夜中傳達到越王府,越王剛剛處理好宮人送來的空白書信,此時又接到皇帝的傳召。 他咬緊牙關送走天使,轉頭就踹翻了手邊的屏風,摔碎一地瓷器,才算是重新冷靜下來。 道士裝扮的李千,站在一側等他發泄完畢,出言道:“陛下是同時召見了大王與東宮,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東宮也必定是凌晨出門,今夜鎮守玄武門的城門官是我的副將,只要我等提前布下埋伏……只要東宮身死,大王無憂矣?!?/br> 在手中軍權不如東宮的情況下,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堵截機會。 正因為姬羲元搬入太極宮東側的東宮,她要前往覲見,最快就是從玄武門過。 因此,明日一早姬羲元勢必會從西內苑穿過。 而越王要做的就是通過李千把控住西內苑,隔開宮城與北衙六軍,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玄武門,玄武門是太極宮北面最為重要的宮門,距離皇帝的寢宮最近,在皇帝生病的前提下,幾乎無處可逃。 只要控制玄武門,便可以長驅直入太極宮,控制皇帝。 最好的結果就是格殺姬羲元,再使皇帝退位。至少也要殺掉姬羲元,讓越王成為最合適的繼承人。 這件事不能完全交付于人,越王必須親自上場,從生與死中獲得權位。 生活至今,越王打獵動物不少,上陣殺人是頭一回。 這頭一回,就要殺死自己的長姊,其中的滋味難言。 但毋庸置疑的是,明日能活著走出太極宮的人,只有一個。 * 姬羲元在明知山有虎的情況下,放棄了從東宮的道延門繞道皇城,再進入太極宮的穩妥做法,決定以自己為誘餌,試探越王的布局。 這一計策得到了謀士們的認可,但她們一致認為,東宮不該以身犯險,要求換成與姬羲元身形相仿的人來代替。 按照宮規,任何人都不得攜帶軍備進入宮城,姬羲元若要偏向虎山行,身邊只能帶幾個人,甚至不能攜帶武器、不能穿戴鎧甲。 這對于儲君來說,過于危險了。 但姬羲元以虎符為由,足以調動禁軍放全副武裝的自己與護衛進宮城。 在皇帝不動的情況下,越王的項上人頭只能由她來取,否則那個下手的人,即使不死,今后也難有好日子過。 為此,姬羲元決定親自了結這一段持續了二十四年的親情。 清平二十五年二月二日凌晨,西內苑中保持著往日的寧靜。 姬羲元用斗篷掩蓋住身上的輕甲,一雙參差劍,長者在腰間,短者固定于手臂。身后跟著十人,具是懷山州女兵中的佼佼者。 她們踏出東宮北面的至德門,騎上備好的健馬。 有的時候,姬羲元也要承認,即使機關算盡,世上也總有不能把握的時候,就像此刻。 疾馳而來的閔明月摘下兜帽,露出爽朗的笑:“可算是趕上了?!蔽疵忾h明月孕期cao心,姬羲元勒令身邊的人絕不能告知她,結果她還是來了。 閔明月帶兵十年,對于軍中有所調動,她是最敏感的。 她預料到姬羲元會親自出手,所以她來了。 即使懷著五個月的身孕。 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表明了閔明月的態度,姬羲元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各自騎著馬,不能相擁。 于是,她們的拳頭在空中相抵。 策馬揚鞭的間隙,姬羲元與閔明月笑說:“我的騎射一向是比不過你的,但我今日非贏不可。你可要讓一讓我?!?/br> 閔明月回答:“一切都會如殿下所愿?!?/br> 勝敗在此一舉。 越王攜五百府兵與閔清潮、以及安國公、常霆等人及其兵丁,事先埋伏于西內苑的樹林中。無邊的黑夜僅僅亮了一線,夜色是他們最好的保護傘。 城外有人守株待兔,城樓之上有黃雀在后。 隨著時間的安靜流逝,宮城中開始出現一點聲響,這是宮人們開始籌備一天所需。 而城外,等候許久的人終于聽聞到一些雜亂的馬蹄聲。 從服飾與發型來看,是太女姬羲元攜帶幾名女侍從入宮了。 姬羲元于玄武門前勒馬,城門并未立刻打開。 她身邊的閔明月立刻將手伸向背后的長弓,翻手間向密林之中搭弓射箭,頃刻后利箭入rou的聲音傳回閔明月的耳中。 已被察覺再躲避也沒什么用處,越王帶人從林中走出。 侍從們立刻形成包圍圈護著姬羲元二人后退,直到貼近城門。 遲遲不開的城門與身后的人勢給了越王極大的自信,他驅馬上前道:“阿姊,你若自裁于此,我便放過明月堂姊,你看如何?” 他走近之后已經能看清姬羲元身邊的人,雖然詫異,但已經沒必要計較了。 閔明月的回答就是舉起手中的長弓,手中的羽箭再一次飛射出。 越王右側的侍衛以身翼蔽,為他抵擋。 見狀,越王的下屬紛紛上前助陣。 姬羲元一退再退,直到抬手就能摸到朱色的城門,她從容問道:“月奴,長姊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就此罷手,就留你一命如何?” 安國公按住越王的肩膀,提醒他不該再浪費時間了。 他們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姬羲元揚聲道:“諸將何在?” 玄武門城樓上霎時亮起燈火,是姬羲元事先安排的東宮禁軍常林軍。 為首者正是姬羲元身邊的女官秋實,她率先舉弓,大喊道:“放箭?!?/br> 安國公一把將越王擋在身后,長臂一招,“兒郎們,隨我沖鋒?!?/br> 一馬當先帶人沖向城門。 此刻只能混戰,只要距離太女越近,上面弓箭手反而不敢傷人。 姬羲元身后的城門被拉開,沖出一隊禁軍與外面的私兵混戰一處。 李千站出來大喝副官的名字:“張鵬可在?認不得主官了嗎?” 秋實冷笑著從上面丟下一個人頭:“接好你的副官吧?!?/br> 門外是喧聲震天的喊殺聲,樓上是埋頭射擊的弓箭手。 越王躲避不及,狼狽滾落下馬,依托侍衛保護,只是傷了手臂。 等下面的人死去七八成,弓箭手停止射擊,冷眼瞧著下面一邊倒的屠殺。 越王身邊的親衛或被殺死,或被牽制,逐漸落單。 姬羲元拿過閔明月的長弓,搭弓、瞄準,周圍的人有意無意地將視野讓給太女。 身后的紅日已經升起,光與影在姬羲元的眼中交織。 不期然的,她想起與越王相處的許多光陰。 右手一松——一劍穿心。 姬羲元下馬上前,左手親密地攬住越王的脖子,右手抽出腰間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輕輕道:“月奴啊月奴,好好的睡一覺吧?!?/br> 劍柄一轉,割斷他細瘦的脖頸。 噴涌而出的鮮血,沾濕了姬羲元的雙手,滴滴答答濺落在地面。 她親取越王首級,舉過頭頂展示,沙啞著向所有人宣布:“首惡已誅,降者不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