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61節
老太后否了:“是太宗的收藏?!?/br> “嗯?”姬羲元有些驚訝。 有傳聞說懷山公主病故,是太宗氣死的。本身這個傳聞是與太宗不和睦的弟弟所說,不能盡信,但也表明姊弟二人不和。 而這,看樣子太宗對懷山公主頗為懷念啊。 “誰能知曉數百年前的恩怨?都是黃土一捧了,你聽聽也就罷了?!崩咸笮χ黹_話題:“女將軍還得看今朝人物,你對閔家的小明月有信心嗎?” 姬羲元中肯道:“如果是讓她與同輩人相比較,我認為她絕不輸人。但要是和閔太尉相爭,難?!?/br> 人對權威有著天然的信服,兩人之間的威望差距太大了,不是一場兩場勝利可以抹平的。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閔明月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 而姬羲元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替她爭取,不只是為了閔明月,也為了她們共同的未來。 老太后囅然而笑:“即使是送你的阿耶閔清洙去死?” 弒父?——即便在她最憤恨不平的時候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畢竟閔清洙是她的父親。 可閔清洙也清楚說說過,他可以是任何人的父親。而姬羲元也可以沒有父親。 閔清洙比起皇帝,他陪伴姬羲元的時光好似更多,但真正陪著姬羲元的人是保母、是夏竹、甚至是鐘牙子。 與其讓閔清洙掌握軍權繼續在她和越王之間搖擺不定,何不讓他成為明月的踏腳石。 至少,明月會至死不渝的支持她。 母親生下了我,她的權勢養育了我,而我那已無用的父親成了妨礙。 沉默良久,姬羲元給出肯定的回復:“礙事的話,也好?!?/br> 作者有話說: 第94章 送別 “很好,”老太后贊許不已,“你既然狠得下心來,其中的事情告訴你又有何妨?!比∠虏┕偶苌弦痪碇窈?拆出其中一根遞給姬羲元。 姬羲元輕輕掀開,中間有一卷細絹布,兩行秀麗的字跡言簡意賅。 閔清洙發覺了柳娘身份問題,很可能已經發現老太后的存在。 “這就是阿耶想去駐守鎮北軍的原因?”姬羲元不理解,“他連孩子非他親生都能接受,為什么要為著一點欺瞞做出怒火滔天的樣子?!?/br> 老太后臉上的笑容耐人尋味,“你何不去問一問他。如果你能勸得住他,我們也省事很多不是嗎?” “我要是能說服阿耶,何必擔心鎮北軍的軍權旁落?!奔嗽@一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不過,老太后不是無的放矢的人。 姬羲元讓冬花從延禧門先行出宮與謝川說一聲,她今夜住宿宮中不回府了。 老太后所住的仙居殿在太極宮西內的宜春宮中,而閔清洙住的立政殿在太極宮東方。隔著大半個太極宮,憑著姬羲元自己走,走到時該入夜了。姬羲元叫來步輦,好歹是趕上立政殿用晚膳。 跟著閔清洙飽餐一頓后,姬羲元屏退侍從,問:“阿耶是上書什么了不得的奏疏了嗎?今日阿娘連我都趕出來了?!?/br> “原來我還能有牽累阿幺的一天?”閔清洙沒有正面回答,他惆悵若失:“阿幺今日又是從西邊來的吧。這么多年了,我竟一次也沒有留意?!?/br> 姬羲元絕不是會因為一兩句話露口風的人,“西面來往的人多,延禧門出去到公主府最近,我當然從西面來得多。阿耶才是吧,自從越王出生,對我的關注就少了很多?!?/br> 現在回想起來,也未必是為了越王。越王出生不久先帝就病重了,當今女帝開始掌權,閔清洙可能只是對權力更在意,而越王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合理借口。 “可我還是你的耶耶,你不該事事都瞞著我。阿幺,耶耶對你很失望?!遍h清洙眼下的青黑彰顯他這幾日內心的不平靜,他手指壓在案面,上身微微前傾,略帶壓迫地看向姬羲元。 姬羲元兒時會因為長輩的情緒與指責感到擔憂和歉疚,但現在完全不會再受困于別人的話了。尤其是男人的,若真要一句句往心里去,她早就該投江謝罪了。 她的身高只比閔清洙低小半個頭,在兩人相對而坐的情況下,這一點差距可以忽略不計。 姬羲元以全新的,不是女兒對父親,而是平等的方式打量眼前的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身材中等,俊美的樣貌受損于年齡與狀態,保養的甚至不如聞葉,以姬羲元的眼光來看,不過平平。 不說與謝川、陳宣比較,就連吳小郎也比不過,起碼吳小郎身上還有股少年氣。而這個男人此刻太過狼狽了。 一旦姬羲元拋去二十年里受到的尊父教育,閔清洙在她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姬羲元嘴角勾起:“阿耶,我把這句話還給你。我可以是你的女兒,也可以是任何人的女兒。只要是阿娘承認的夫郎,都可以是我的阿耶。我只能確認自己是阿娘的女兒,其他的期望與我何干?” 閔清洙抬眼與女兒對視,認真道:“我在太極宮起居二十三年,從及冠之年到兩鬢添白,今時今日才意識到,我的一舉一動具有人窺伺,寫的每一個字,見得每一個人,都會被記錄下被另一個人看在眼里。而我,如同井底之蛙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太極宮中,就連柳娘都是被安排好的?!?/br> 他對自身被控制感到驚恐,不愿意繼續在皇宮生活,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到了活在他人掌心的地步。甚至還有無法對子女和盤托出的藥物,讓他與宮中力士無異。 “這樣的我,有多少決定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又有多少事情在我不經意間被他人影響?!遍h清洙咬牙切齒,“甚至,我連將一切攤開的權力都沒有,希望繼承自己的家業,都要經過另一個人的允許?!?/br> 他曾是蒼鷹,現在被關入上囚籠,祈求飛翔的機會。 “可是上次阿耶不還與我信誓旦旦嗎?”姬羲元出聲打斷閔清洙的長篇大論,“無論背后是否有人,阿耶都占到好處了呀。與柳娘花前月下卻毫發無損,坐在宮中還能暗中擺布閔氏,是閔氏真正的當家人。比起歷朝歷代的皇后,已經好過太多了吧?!?/br> 姬羲元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一錘定音:“即使是這樣不合格的‘皇后’,阿娘也默默忍受了不是嗎?是阿耶太貪心了,想要的太多。被控制也是活該吧?!?/br> 如果是她,才不會這么縱容謝川。阿娘真是太心軟了。 “阿幺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們才是一體的,耶耶只有你一個孩子,而陛下還有越王。我們才是相依為命的父女?!?/br> 閔清洙的從容來源于自以為了解的全局,他以為自己是拎著籠子的人,是能與皇帝同席而坐同塌而眠的人,從未想過自身才是困于籠中的困獸。 而他逃跑的意圖被察覺,主人要殺死這個已經不被重視的裝飾品。 也許是出于憐憫,也可能是明知結局注定。姬羲元軟和口氣,安撫受驚的父親:“也是吧,阿耶畢竟是我阿耶啊。輔國公也有和離從軍的機會,阿耶想擺脫深宮的生活也正常。我會幫阿耶的,不過,阿耶真的會支持我嗎?阿耶上次還說也可以是越王的父親?!?/br> “當然,阿幺才是阿耶的好女兒?!遍h清洙放松下來,篤定道。 多方協調下,金吾衛閔大將軍告老,安國公告老,鎮北軍大將軍閔清淵被調回京中任職金吾衛,作為交換,閔清洙將在越王婚后趕赴鎮北軍。 清平十七年四月,越王滿十六歲,迎娶親王妃陳姰。姬羲元提前一日將賀禮送至陳府,作為添妝交給陳姰。 而送給越王的賀禮是,婚宴上奏樂中出現的琴師聞葉?;楹笤酵醪槐卦偃颖O,聞葉在那里也沒用處了。聞葉畢竟是樂籍,姬羲元輕易地拿捏了他。今后聞葉就是越王名下的樂師了。 越王不再喜怒形于色,面對姬羲元的賀禮大大方方地收下,沒露出什么異樣。 姬羲元情不自禁地感嘆,在國子監被議論兩年,越王也成長了許多。小孩子就得多經歷、多磨礪,否則怎么經得起日后的風霜雪雨。 婚禮在明德殿順利舉行,內侍搬著燭籠、步障、金縷羅扇從西廊進入大殿,扇后的陳姰衣褕翟、花釵,與越王相對。陳姰聽了三首卻扇詩后,拿下輕紗團扇,眉色如望遠山,臉際若芙蓉。 姬羲元坐在前排,身后不遠是端王一家子。 臨月郡主與端王妃咬耳朵:“阿娘,我聽說越王府上已經有五個孩子了。這陳娘子日后怕是不好過吧,剛出孝期,也沒幾個朋友,看著怪可憐的?!?/br> “越王家的事情要你多嘴,你管好自己就謝天謝地了?!倍送蹂袑O萬事足,有了傳承,為了將來,她對女兒管教比從前嚴格不少。 “我就是說一說?!迸R月郡主與陳姰交情不深,隨口說兩句罷了。 姬羲元側首與謝川笑語:“難得一場喜事,有容不去和陳宣他們聊一聊么?” 謝川失笑:“善君想去就去,何必來攛掇我?” 姬羲元身上的鈿釵禮衣沉重,搭著夏竹的手站起身向陳姰走去,舉杯祝賀:“鴛鴦比翼日相親,愛甚畫眉敬似賓。今朝無所贈,愿期早獲玉麒麟?!?/br> 陳姰笑如春山,飲盡杯中酒:“妾謝過長姊,惟愿長姊長樂未央?!?/br> 除開高堂上的皇帝,就屬姬羲元最貴。她一開口,其他的人便紛紛上前祝愿。 夏竹再倒滿一杯遞來,姬羲元這次向越王道:“既娶妻,可不能像從前一般。夫妻一體,當敬之愛之?!?/br> “臣弟謹遵長姊教誨?!痹酵跻伙嫸M。 婚宴過后的第二日清晨,閔清洙迫不及待地離開鼎都,奔向北境。 姬羲元與駙馬、越王夫婦具在城門外送他。姬羲元在閔清洙腰間系上一枚平安扣,“我的手藝一向不如何,阿耶擔待?!?/br> 閔清洙像是即將揮開塵土的明珠,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相信自己定是一代英豪,他囑咐女兒:“阿耶此去,我們父女三五年里難以再見了。月奴膝下已有三子二女,阿幺也要加油啊。希望阿耶回來時,能喝上阿幺家的滿月酒?!?/br> 又成為高高在上的父親大人了。 離別前,為什么不能給她再留一點滿意的、期望的父親回憶呢? 她完全明白了老太后對先帝的復雜情感。一個男人,妄圖決定女人的起落,越過女人的身體去干涉生育。他合該與死亡貼面,落進深不見底的泥土里。 所以,先帝之死是不是老太后的手筆?姬羲元真的很好奇。 姬羲元嘴角噙著笑,叫人看不出她腦中的天馬行空,“阿耶此去,千萬保重身體。功名利祿都比不過阿耶歸來啊?!?/br> 策馬揚鞭的身影成為視線盡頭的小黑點。 姬羲元收回目光,投向身邊人,“有容還要趕往中書省,盡早去吧。我今日告假,就不去金龍殿了?!?/br> 說著,想起越王今日也要接觸政務了,又對越王說:“不如越王載有容同去?有容很久未見謝祭酒了,想來同你一道能沾沾光?!?/br> 謝祭酒對越王的上心程度滿城皆知,要不是有聞葉在前,都要猜測謝祭酒才是越王親父。 越王對此確有兩分尷尬,陳姰便解圍道:“那我就厚著臉皮,勞請長姊順我一程,坐一坐長姊的車架?!?/br> 姬羲元愛憎分明,不會將對越王的不滿牽連到越王妃身上,“你我一家人,何必見外?!?/br> 作者有話說:不出意外的話,周末加更。 第95章 孝順 馬車寬大,坐著姬羲元、陳姰并各自的隨侍一共四人也不擁擠。 跟著陳姰的那位嬤嬤一板一眼地跪坐在一旁,姬羲元瞧著她眼熟,“這似乎是越王的保母吧?!?/br> 陳姰笑不露齒,“阿姊好記性。大王關照我初入十王宅不能適應宮中生活,特地將嬤嬤派給我。嬤嬤很是可靠,我呀已經離不得嬤嬤了?!?/br> 老嬤嬤恭敬地躬身:“都是王妃抬舉老奴?!?/br> 陳氏光景不如以往,卻也是名門大族,家中的娘子哪里就淪落到需要夫家仆從幫襯的程度了。多半是以幫襯為名行監視之實。 在國子監讀書時,陳姰與姬羲元來往頗多,越王不放心啊。 姬羲元笑道:“到底是成家的人,也懂得疼人了?!弊詮募嗽獛椭悐鉀Q陳氏的老爺子后,兩人聯系就少了許多,有也是書信。 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既然有耳目在一旁看守,有些話確實不方便明說了。 “有老嬤嬤在,我這個做長姊的也沒什么好交代的。只一點,希望越王妃能做到?!奔嗽c了點車內壁上的金玉裝飾,“你可要好生照料聞琴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