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58節
閔老將軍惱羞成怒:“我是你祖父,即使身份尊貴,孝字當頭,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壽命?!?/br> “你也知道尊卑有別,叫我去給越王說軟話辦你們閔氏的事的時候怎么就不知道了?”姬羲元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論長幼尊卑,我是長,越王是幼,從來都是他恭恭敬敬地來見我。論尊卑你閔大將軍是有幾個腦袋和我說孝順,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你也配對我指指點點?” 閔老將軍氣不打一處來,瞋目扼腕道:“好啊好啊,公主殿下這是貴腳踏賤地,連自己的出身都忘記了?!?/br> “我是皇帝之女,天不改,我的出身就在。今天是看在阿耶和明月的面上才來這一趟,看來是來錯了。下次也不必千請萬請的,我是不敢再來了?!?/br> 冬日里,姬羲元穿的長靴鞋底厚實,踩在一地瓷片上拂袖而去。 有駙馬身份在,謝川就是皇帝女婿,沒人敢為難。他順利從中書省領了物件和差事,比姬羲元還早一個時辰回府。 見姬羲元面有慍色,謝川丟下文書走近,也不問緣由,“我從母親那里學了些煮茶的皮毛,又有沉放了五年的梅上雪水,善君可愿意試試?” 姬羲元不愿將怒氣帶回家中,對謝川的話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昨夜寒風作響,積了一尺厚的雪。公主府的下人勤勤懇懇掃雪一整天,已經清的差不多了。謝川尋便公主府,只在后花園角落的一處松林尋到一角松雪。 侍從搬來低矮竹床,鋪上絨毯與綢緞,四周擺上炭盆,邊上放一小火爐。 姬羲元散漫地欣賞雪景,也看美人煮茶。 小爐融融,熏得謝川面帶紅暈,他一面用蒲扇扇風維持火勢,一面與姬羲元笑談:“飲茶有三點,一要新茶、甘泉、潔器,二要天公作美,三要佳客在旁。茶是新供的紫筍茶,雪水是我的‘陪嫁’,茶具是善君的珍藏。這一處的雪景來之不易,又有善君在旁。天時地利人和,今日是再難得不過的好茶時?!?/br> 姬羲元沒有說話,貼近謝川坐下。背靠著背抬頭望天,心中一股郁氣不知不覺間隨著松林間的雪花一同散去了。 謝川前頭煮著茶,后頭倚著人。 偏偏他兩頭都舍不下,縱容一笑,歌曰:“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斗晴窗?!?/br> 姬羲元放松地任謝川清越的歌聲漫過耳際。 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 不過如是。 作者有話說:唔,好像還挺有生活情調一男的。 ……今天晚了一點點,我忘記設定時間了。 第90章 身不由己 姬羲元像是突然發覺了悠閑生活的趣味,不再專注于朝廷中的大小事。 把弘文館館主換成謝雋心后,姬羲元解散了長善觀內其他女道士,放女翰林們進入尚書省各部任職。 姬羲元清閑下來,明面上不再像以前一樣對越王勢力步步緊逼,天天與謝川相伴四處玩樂。賞花、游湖、望月、煮茶、圍獵、宴樂、馬球……不但自己玩,而且大肆請客,與眾人同樂,毫不客氣地接受別人送上門的禮物。得來的銀錢,再投入弘文館去。 她對來投靠的女人來者不拒,穩步地收歸人才,卻不留她們作為公主府的門客,而是盡可能的送她們步入仕途。無論她們最開始是誰的人都無所謂,女人們得到了利益,她的母親和孩子看見希望,走這條路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水渠發展為河流,河流匯聚為洪流,這就是姬羲元想要的。 姬羲元的重心放在各地的學館建設,聯合商會建立只招收女性的產業。從買賣胭脂水粉、布料成衣的鋪子開始改變,再到布莊、印刷坊、書肆、茶樓等等,從鼎都向外蔓延,越是繁華的城鎮改變起來越快。 旁人說起越王的任何事,她都充耳不聞,當是耳邊風。越王府上的好消息頻出,姬羲元也沒有登過門,只派人走禮。 越王納一孺人二媵,姬羲元忙于做王璆和姚沁的媒人,只送了套茶具。 年底宮宴。 身懷六甲的臨月郡主打發了丈夫,逮住姬羲元調侃:“四月份你說我嫁了崔三,你現在可不是也嫁給謝三了?你我都是嫁三郎了?!?/br> 姬羲元聽不得這種話,她隔著厚衣裳摸臨月郡主的鼓起的肚子,不慣臨月郡主的尖牙利齒,“阿姊腹中是崔家的狼崽子,我家的都是姬姓的龍子鳳孫,怎么能一樣呢?” 同為姬氏后人,姬羲元風光無限,誰人都說謝三郎是長善公主的上門女婿,而她臨月郡主孕期回娘家修養,還被崔家人陰陽怪氣嫌棄架子大。 真是同人不同命。 臨月郡主懷孕后情緒不穩,想到委屈處,眼眶便紅了一圈,“你曉得我不好過,竟連嘴上的便宜也不讓讓我?!?/br> 姬羲元瞧著好笑,隱了笑容哄道:“是我的錯,阿姊莫生氣,對身子和孩子都不好?!焙貌蝗菀撞艅竦门R月郡主止住眼淚。 “都是崔家給我受的氣,要你給我致歉有什么用,”臨月郡主不愿被外人看了熱鬧,與姬羲元出了大殿向園子去。 姬羲元嘴上什么都應著,“好好好,回頭我提著刀去崔家門口,叫他們一家老小跪下給我臨月阿姊道歉?!钡皖^注意腳下,生怕臨月郡主走不穩。 臨月郡主破涕為笑:“那倒也不用。你陪著我去那邊的木架裝個五谷香包吧,我想給孩子祈福?!?/br> 大周有擇五谷、種子、香草縫制荷包相贈以祝愿,祈求豐收、婚姻幸福、多子多福的習俗。庭中有放置祈福用的五谷、蔬果種子與香草的木架,下寬上窄,放著五層簸箕。 姬羲元生怕她摔著,拉著她避開人從旁邊的廊道過。沒走兩步,兩道刻意壓低聲音的爭吵聲一前一后傳來。 “你有了身孕也就罷了,連我都瞞著,偏偏到了今天說出來哄得大王歡心,允許你參加宮宴。剛才在父親面前,你得了一頓夸獎,我落得一場數落,我就知道你捎上我參宴是假好心?!?/br> “阿果你胡說什么,你是我親姊妹,我還能害你不成。你才多大……” 臨月郡主一下子將祈福香包拋到九霄云外,轉頭與姬羲元對口型:“崔家女?!憋w快地給打燈的宮人打手勢,讓她熄燈。然后,專心致志地聽起熱鬧來。 不必臨月郡主提醒,姬羲元也聽出外頭兩個小娘子是誰了。 又是身孕,又是大王,還是姊妹。都不必猜的,鼎都里這么精貴的胎兒獨一家,越王。 謝氏和崔氏兩世家,同氣連枝,先帝時一起堅持支持女帝登基,現在一齊押注在越王身上。謝氏送了個孺人,崔氏就選了兩個婢生子做媵。 世事無常啊。 要不是謝川已經進了公主府,姬羲元實屬有些嫌棄謝氏丟人,不想扯上關系。 拉拉扯扯好似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姬羲元不能任由臨月郡主站在風口看戲,牽著她往后頭亭子避風,也不妨礙聽戲。 爭執還在繼續:“你之前就假惺惺說什么年紀小不好生育,叫我推了房事。結果就是為了顯出你自己來。崔枝你別忘了,你才比我大一個時辰罷了?!?/br> “你忘了嗎,阿娘就是十五歲生我們倆死在產床上,我真是為了你好。孩子哪有性命要緊?”崔枝有苦難言,勸不住腦子一片漿糊的同胞meimei,辯解不清又煩躁不堪。 崔果徑自往前進了桃林,氣悶之下踹了一旁桃樹兩腳。崔枝去追,姊妹二人又爭論兩句。 姬羲元與臨月郡主坐在后頭亭子里休息,見兩人漸行漸遠,臨月郡主本想讓人去攔,被姬羲元制止。 姊妹間的爭執被尋常外人撞破都是傷顏面的大事,更不要說姬羲元在此地聽個分明,傳出去崔氏能讓兩人死的干干凈凈。 她們身不由己,也是可憐。 姬羲元不欲與她們為難,安靜等著兩人離去。 正巧有人說笑著往這邊來。聽到人聲,崔果心里一慌,不知怎的碰到一旁的木架子。 碰一下不至于撞倒木架,撒了兩簸箕種子,混雜了其他簸箕并且撒了一地。 傾倒了簸箕視為不吉、不順。 臨月郡主來此也是為了親手給未出生的孩子做祈福荷包,討個吉利。 結果被崔果“倒吉”了。 加上崔府里的不愉快,新仇舊恨涌上心頭,臨月郡主一時間覺得崔家人與自己相沖,處處不合。她顧不上看戲,向簸箕架子的方向大步邁近。 姬羲元與一干宮人硬是沒攔住人,既然沒攔住也就不急著出去了。 臨月郡主心氣不順,口氣也不好,對著旁邊的宮人指桑罵槐:“連個東西都看不住,要你何用?真是個倒霉掃把星,竟被分來看守吉利。還不快快撿起來?!?/br> 御花園的花樹位置上百年沒動過,到處都是石子路,這幾天灑掃得干干凈凈,倒是沒什么灰塵、冰雪。 侍女諾諾應答,開始細細辨別,一點點捧起地上的種子。 崔果委屈極了,今天做什么都不順利,處處走霉運。自己做錯自己擔,想上前幫侍女的忙。 崔枝連忙攔住meimei,可別再得罪人了。拉著她去給臨月郡主見禮。崔果順著崔枝的力道往一邊去,行了禮,期期艾艾地向臨月郡主致歉。 臨月郡主冷冷地應了一聲,盯著木架,仿佛監工。 在宮宴,除了極個別人可以帶隨侍以外,其他人的奴仆都是等候在宮外,只有那小宮女小心翼翼地收拾一地狼藉,在寒冬的日子里緊張得額發濕透。 姬羲元罩衫上的銀鈴輕易地讓四個人都注意到她的到來。 姬羲元讓身后跟著的宮人一同去幫忙,自己則推了推臨月郡主,好氣又好笑道:“吉利不吉利的,阿姊難道還信這個?保重身子要緊。我急忙忙趕來,阿姊竟給我臉色看不成?”又令冬花搬了桌椅來,好叫臨月郡主有個歇腳的地方。 “瞧瞧你,十九歲的人了,卻叫十四歲的弟弟把孩子生在前面?!迸R月郡主張嘴就扎人,到底沒把兩人聽了全場的事情抖摟出來。 “阿姊的口舌,跟利劍一般呀?!奔嗽D頭向崔氏姊妹笑道:“臨月阿姊刀子嘴豆腐心,還請你們不要放在心上?!?/br> 中間一張四方矮幾,圍放四張竹墊,臨月郡主座南方,崔氏姊妹站北方,姬羲元便坐了中間的位置。 崔果戰戰兢兢站在一旁,迎著長善公主溫和的笑,懷揣僥幸,猜測應該沒被聽見爭吵。 崔枝笑得很標準,“公主殿下言重了?!币运齻兘忝矛F在的處境,今日能走進皇宮都是沾光了,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崔枝是極懂審時度勢的人,心知即使生下越王長子,貴重的是孩子,是越王與崔家的聯姻,而不是她這個人。 “我在這坐著,你倆也不自在,去里頭避避風吧?!奔嗽詢烧Z放走崔氏姊妹。 送走了右邊,說左邊。 她就是個多管閑事的命。 姬羲元感慨著伸手在臨月郡主面前晃了晃,“長姊想什么呢?” 臨月郡主緩過勁,腦子放清明,知道自己剛才有沖動了。她趴在矮幾上有氣無力,“你說我現在和離怎么樣?” “或許三個月前說還有點希望,”姬羲元掰著指頭給她算,“阿姊十六歲時見了崔三郎一面,說是一見鐘情。十七歲生辰的時候纏著端王去幫你試探求親,說是非君不嫁。十八歲正式要下定了,我阿娘都找你問詢,你說認定了人。十九歲時端王問你想好了嗎,你也很堅持?,F在你二十一,還有兩個月生產,你開始想著和離?” 姬羲元總結:“你今天回去一說,接下來就別想著出門了。翻臉也不是這么挑時間的?!?/br> 臨月郡主也知道不可能退婚,但還是很不滿,抬起頭道:“你怎么記這么細致,還不幫我說話。我是想和離嗎?我就是想找張嘴陪我罵罵他?!?/br> 姬羲元幫她扶了扶歪了的發釵,聽到這話恨不得拔下發釵扎她嘴,冷笑道:“阿姊還記得四年前的年宴,我不過點評了崔三郎所作詩一句平庸,你整整與我辯解半個時辰,非要我承認是首好詩你才放過我的耳朵?!?/br> 臨月郡主自知翻舊賬翻不過姬羲元,立刻轉移話題:“我哪里知道崔氏反復至此,況且,王施寒和離時你盡心盡力,怎么到了我的頭上就掰扯不清了?!?/br> 姬羲元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緩解喉口干澀,才慢條斯理道:“王施寒嫁的是破落戶,一根指頭就碾死了,你選的是名門望族,還偏巧你嫁過去沒多久,人就擺明車馬支持越王了。就是我愿意為你舌戰群儒,你回去問問端王怕不怕?” 早在越王生辰宴,姬羲元還夸端王眼光好,現在看來男人就沒好的。就和清燉的畜生似的,怎么放血煮出來多少帶點腥。 姬羲元確實挺期待臨月郡主將崔氏攪和個天翻地覆,但不是現在。將心比心,姬羲元認為每一個姬姓女的孩子都很珍貴。 “我這不是心情不好嘛,”臨月郡主心虛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狐疑道:“你和阿耶都知道崔氏的伎倆,全都不告訴我?任我在崔府受人磋磨?” 姬羲元氣笑了,“誰敢在大周磋磨姬家的女兒?還伎倆呢?你平安生產就是端王最大的事了,天大的不滿,你也等孩子出生后再做計較。我還真能不管你么?” “那就好?!迸R月郡主是萬事不cao心的,又問起姬羲元的新婚生活:“崔三郎是我自己眼瞎看上的。謝川除了有兩分才學又有什么好的?讓陛下看重,給你賜婚?!?/br> 如果端王知道女兒有自知之明,一定很欣慰。 “對我來說有才算不得太大的優點,就是長得好這樣子,”姬羲元實話扎人,“如果長姊看得清謝川的話,就不會沉迷崔三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