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43節
陳姰替他倒茶漱口:“若非阿翁阿婆替我籌謀……是我拖累了阿兄?!?/br> 陳老太爺吐了茶水,就著陳老夫人手上的帕子擦了唇,勉力笑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日后這個家就得你倆撐著,得相互扶持才走得長遠?!?/br> “老頭子越說越不著調了?!标惱戏蛉巳娱_帕子,拉過孫女的手,“去去去,三娘可別聽你阿翁胡說。誰都覺得自家孩子好,三娘不必搭理你阿翁,他這是私心?!?/br> 陳宣母親李氏興致高昂,附和道:“瞧瞧三娘今日的打扮,真是亮眼,指甲染得也新奇,就是頭上素了些?!?/br> 侍女聞音知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盒打開,盒子內是一支水頭極正的玉簪。 李氏拿起簪子插入陳姰發間,“我們家的女兒,就得上好的玉來襯?!?/br> “禮官已在坊外了,”陳宣打簾進來,鄭重其事地問陳姰:“再晚就不能后悔了。做兄長的問你最后一次,我有功名在身,陳氏也沒到不出個皇子妃就要倒的程度,三娘,你果真愿意嫁入皇家么?” 家中無人再能像陳宣一樣關心自己了,陳姰被他炯炯目光燙到似的,挪開了眼。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李氏慌忙確認沒有外人聽見,嗔他:“叫你在門口迎接禮官,你怎么獨自回來了。還與你meimei說這些三五不著調的話,該打?!?/br> 陳宣略過母親,走到老太爺面前跪下:“兒先前以為三娘是歡喜的,沒想到原來是你們瞞著我定下婚事,剛剛聽人說了才知道這婚事是阿翁入宮求來的?!?/br> 陳老太爺笑了聲,一眼看透孩子的心思,“婚事本就沒有喜不喜歡一說,她若是對著哪個男人要死要活才是辜負家里的教導。三娘豈是只看重兒女情長的小女子,你這才是看輕了她?!?/br> 一聽,陳宣就知道無可更改了。 陳宣眉眼間的神采都耷拉了,說不明的內疚,“我希望三娘與平常娘子一般無二,有我在,我總能是她的依靠的。何必要她辛苦卷入宮廷中去?!?/br> 陳老夫人嘆氣,長孫其他的都好,遇見這類事就容易鉆牛角尖,“你阿翁不辛苦嗎?你阿娘不辛苦嗎?你在阿婆眼里也是辛苦的。人做得多了,得到的才多。沒有人活著是不辛苦的?!?/br> 陳宣不答。 “人生在世沒有誰是平白享受諸多好處的?!标惱戏蛉苏Z氣里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陳氏屹立二百年風風雨雨,走到現在不可能僅僅憑借一個人的辛苦?!?/br> 陳宣依舊不言語。 “我兒三歲啟蒙,一日間習文四個時辰習武兩個時辰,一年三百六十日,修習三百三十日有余,至今十七年,雪雨不綴,秉性溫良謙和,行事有古君子遺風,諸夫子沒有不夸贊的,皆以為我兒前途無量??墒送静皇莾H憑你自己能走的長遠的,我們做親長的送不會害了你?!?/br> 李氏伸手去拽他起來,柔聲勸說:“你疼三娘的心阿娘知道,可你怎知三娘不是自愿的?快起來吧,一會兒禮官到了就難看了?!?/br> 解鈴還須系鈴人。 陳老太爺目光如刀,每一下都落在陳姰身上。 陳老夫人拍了拍陳姰的手,無言催促站在一旁的陳姰說話。 陳姰腦海里念著姬羲元的承諾,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熟練的、柔順的笑容:“大兄,我是愿意的。能嫁給小皇子,是我們陳氏滿門的榮耀,亦是三娘心之所向?!?/br> 作者有話說:埋線,埋埋埋。 球球惹,多來點評論叭。 第68章 清平十三年 陳姰早就看透了,作為長孫的堂兄撐死能做的僅此而已。 他拒絕不了家族給予的好處,無法擺脫家族的束縛。他于陳氏,就像是左手對人的用處,左手無寸鐵擰不斷腐朽的人脖子,等有了權位,未必還能下得了手。 男人,即使是血脈至親,她通通不信任。 世上唯有自己才是依靠。 “大兄,禮官要來了,該起來待客了?!标悐男θ菰桨l完美,“今天是納采日,大兄可要打起精神來,好叫禮官知道meimei不是無父孤女,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兄長?!?/br> 陳宣絕望,在meimei的注視下踉蹌站起身,環視各位長輩,閉了閉眼,“那就依三娘所言?!?/br> 再走出去,又是那個君子如玉的陳大郎君。 禮官上門,陳宣外出迎接,來的人熟悉,正是淑長公主家的王駙馬,他說:“陳公好福氣,得天家青眼,迎娶新婦是大喜事,陛下使王某請納采?!?/br> 陳宣恭謹應下,請王駙馬進入家中布置好的庭院,陳老爺子自前廳漫步而出,回答:“臣之孫魯愚,幸得天恩浩蕩,萬不敢推辭?!?/br> 分賓主站定,相對行禮,依次而坐。 王駙馬說:“敢納采?!?/br> 避免鋪張,大周規定,皇帝與儲君外,上達親王下至九品納采禮至多為:一只雁,一只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隨行的侍從將納采禮抬上,陳家的仆從接過。 納采禮成,王駙馬緊接著問名:“既受皇命,將加之卜,敢請為誰氏?” 陳老爺子說:“圣人有命,陳氏蓬蓽生輝,豈敢推辭,曰阿姰?!闭f完交出寫有陳姰生辰八字的庚帖,王駙馬也交出姬羲庭的庚帖。 婚事暫時定下,之后還需送往欽天監測過八字。 王駙馬告辭,陳宣依照習俗萬般挽留,要設宴款待于他,王駙馬再三推辭,蹬馬離去。 坐在屏風后全程靜默的陳姰沒分給納采禮半點眼光,兀自提裙返回和母親同居的院落,洗去妝容與指甲上的顏色。陳姰叫了一碗rou羹吃下,倒頭就睡。 熱鬧結束,陳老爺子趕回屋內,讓仆人為自己褪去沉重的禮服,換上輕便的居家服。陳老夫人頂著沉重的發冠腳步如飛,見自家老頭這幅樣子,心中再是高興也不由蹙眉:“你這身子骨,今后可不能飲酒了。得請太醫過府看一看?!?/br> 陳老爺子感覺身體硬朗,邊擦汗邊說道:“無論如何,我都得見三娘生下皇孫才敢閉眼,好著呢。才定親就請太醫,那成什么樣子。讓府里的醫士開兩幅溫補的方子就得了?!?/br> …… 經過再三的審查,姬羲元在年底的宮宴前,定下三meimei姬嫻的婚事。 準確點說,并不是姬羲元選擇的人,而是姬嫻自己碰見的。吳小郎入京后,沉迷鼎都美食不可自拔,邊關粗糙的伙食,拍馬也趕不上鼎都人民啊。 好美食的名聲非但在商販口中傳播,甚至傳到女帝的耳朵里。 女帝特地賞了一桌子御膳到安國公府。 也許是吃出味道了,姬嫻送給陳姰的許多糕點,順理成章進入表兄吳小郎的嘴里。 一來二去,兩人通過陳姰相識,沒兩日,姬嫻就來長善公主府請長姊為自己說合。 姬羲元從她給陳姰送吃食就曉得她的打算了,畢竟從來只有伴讀陳姰給公主帶點心的份兒,公主送吃食那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就騙騙單純的外地吳郎君罷了。 到底是捧在掌心的小妹,姬羲元關心兩句:“怎么看上他了?雖說從軍未必守邊疆,總也要動刀動槍的,也不能長時間陪伴左右?!?/br> 姬嫻嘟嘴,“當兵的才好呢,早死了事,做了寡婦太妃就不催了?!?/br> 只這一句,姬羲元就知道是陳氏在背后說項了,大概是眼瞧著安國公府又出了個輔國公,當年不干人事,現在可不得使勁找補。 尤其是陳氏的頂梁柱,時任戶部尚書的陳老爺子臥病在床,陳宣又未入職的檔口。陳氏好不容易有點氣色,眼看又不行了,都說陳家走背字。 “胡說,口無遮攔的?!奔嗽︵了?,“就是死三十個駙馬,我meimei也稱不上寡婦,最多說兩聲毒公主?!?/br> 笑夠了,姬羲元提醒道:“你可得想清楚了。我也不妨告訴你,阿娘也屬意吳小郎做公主駙馬,正值用輔國公的時候,輔國公的親眷不多,獨女嫁了,孫女未長成,只一個侄兒,金貴著呢?!?/br> 金貴就不會隨意責罰,想要像淑長公主似的把駙馬吊起來抽是不可能了。 姬嫻抿唇一笑,古靈精怪地眨眼,“要不是陳公病重,我才不樂意這門婚事呢。吳小郎憨直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總歸阿姊就放心吧?!?/br> 都這么說了,姬羲元也只能放手任她施為。 * 仗著天高皇帝遠,林聽云在江南大肆雕版印刷《竹書紀年》、《淮南子》、《史記》、《山海經》、《大戴禮》等諸多古書籍。鼎都的匠人多金貴,不像江南地區,非但好書的學子多,印書也便宜,江南的小娘子都比鼎都的有讀書風氣。 最敗家的人,才會把自家壓箱底的古書拿出來兜售,林聽云多大氣啊,幾乎將宋氏珍藏的典籍搬空,印完一本送回一本。 旁人見了宋家人就豎起大拇指:“書香世家就是光明磊落,不愧是能出相公的大戶人家啊?!?/br> 宋氏的主事人敢怒不敢言,笑臉迎對道謝、夸贊的人:“不敢當、不敢當?!?/br> 宋家人提出的異議,林聽云只當看不見、聽不見,還聯系懷山州的親眷,大大方方地印刷自家書籍售賣,堵住他們的嘴。 積攢人氣的同時,林聽云打聽當地最紅火的坊市,請最知名的才女寫書,沒有半點兒女情長,全是鬼神故事。像是什么,紫微星辰本是女,降下凡塵救百姓;女媧無長兄,也無長蛇尾,若問甚么樣,且看金鑾殿上人…… 力圖將所以正面的、向上的鬼神全部刻畫為女性,最好牽扯上女帝陛下,證明故事的真實性。 等手里的錢財用的差不多了,林聽云又帶著人手趕往下個地方去…… 輪完一大周各州府,她抵達最后一站,懷山州。 林聽云從懷山州的族老手中接過《黃帝系》,手抄了一本貼身存放,帶回鼎都。 歸來已是第二年。 這一年,是清平十三年。 一月,陳氏的老尚書病逝,享年七十一。淑長公主入朝,主持戶部事宜。 二月,皇帝加封姬嫻為安圖公主,賜婚安國公長孫吳秉。吳秉留京任職,輔國公返回邊關。 三月底,回鶻使節入京。 作者有話說:《黃帝系》該書純屬虛構。 第69章 和親(小修) “桃花又開了,當真是極美?!奔ф缴砻魃砬皹渲?,小心翼翼感受半開的花瓣、細細的花蕊。 “不及公主?!笔膛畟日局?,與姬姝隔著半臂間距,既不會擾了她動作,又是發生什么都能及時應對的距離。 不是空口討好,姬姝隨清河郡主,長了清麗出塵的好模樣,即便是在百花斗艷、處處芳菲的鼎都里也是數一數二的。 桃花在風中簇擁,花雨飄零,更是為姬姝平添一抹艷色。 姬姝一笑脫俗,連夭夭桃花都比下去了,“你呀就知道說些好聽的?!?/br> “公主明年及笄時,比盛放的桃花更加鮮艷奪目,肯定要迷得無數郎君暈頭轉向?!碧一ㄉ星沂膛疀Q定收回剛才的心里話,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與長公主相比較呢? 她不知道姬姝非女帝親女,姬姝在為清河郡主守孝。只可惜陛下太過偏心,大公主、三公主、小皇子都有了婚事,就是耽擱二公主青春年華。拖得蠻夷來的什么禿頭王都敢來向自家貴主提親了,多么可怕。 姬姝失笑:“我又不必受人觀賞,要桃花的妖艷做什么?!?/br> 不高不低的嬉鬧聲漸漸傳來,侍女瞥了身后的宮女一眼,讓宮女去園外瞧瞧。 姬姝聽出來者腳步聲,立刻松開手中桃樹枝,帶著兩分歡欣道:“是阿姊她們,我們去前頭迎一迎?!闭f到及笄,姬嫻與自己同歲,好似對那吳小郎癡迷入骨,令人擔憂。 不知道吳小郎哪里被她看上了,花費這么多精力,敲骨吸髓也不為過吧。 “噯,”春日一邊應話,一邊虛扶著姬姝左手,為她引路。 姬羲元每旬進宮給女帝請安,會順便探望兩個meimei,姬嫻更是時不時地來纏著二姊玩耍。但自從月前姬嫻定親吳氏,日日惦記著出宮耍玩,灼華宮來的也少了。 姬姝念著阿娘,對人情往來淡漠,也不愛請人來玩兒,灼華宮越發冷清。她不在意,宮人們卻暗暗替她著急。尤其是這次,那可是和親的倒霉事,一旦沾上,滿宮的人都得陪嫁到回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