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已經夠了?！敝鞓说?，“沒有不滅的王朝，以后若有人想反，那么便反吧，百姓們過不下去，只會是大明的問題，龍脈興起，只會是人的原因，等到有一天人人如龍，那么它們全都是華夏的根基?！?/br>
    “殿下！”劉基愣住了。

    “你和周先生一樣，過于看重太平?！敝鞓说?，“太平固然好，但太平是一代代人造出來的。爭斗固然永遠無法避免，但在爭斗中，人才能進步。對我也是一樣，我敬愛父皇，不代表我不會和他起沖突。父皇英明睿智，不代表他不會有私心有錯誤?！?/br>
    “王朝末年，群雄并起。我不在乎以后的皇帝是不是姓朱，你也不應該在乎?！敝鞓藗阮^道，“如果當初你選擇的是陳友諒，選擇的是張士誠，又或者仍然為元朝效力，那么這份忠誠又怎么計算呢？”

    “臣……”劉基的腦中猛地轟然一聲，答不出話來。

    “收手吧，先生，你做的夠多了。剩下的是整個大明的事?！?/br>
    漫天大雪突然被一陣風卷了起來，直直飛上云霄。這些純白的、潔凈地碎片，從天上來，也回到天上去，旋轉、騰躍、狂舞，正如劉基此刻不能冷靜的心。

    他呆呆地抬起頭，凝視著廣闊寂寥的高高天空，感覺到有無形的枷鎖慢慢脫落，身上許久不見的輕松。

    朱標停下腳步，緩緩笑了：“先生，你逼著我學會心狠，現在卻已不如我了?！?/br>
    劉基也笑了，他記不清自己上次真正地笑是在什么時候：“是臣著相了。臣……殿下許久沒有叫臣先生了，自從那日以后，您叫我的時候，總是帶上姓氏?！?/br>
    “劉先生和先生當然是不同的?！敝鞓嗽敢鉃樗忉屪约旱膱猿?，“你不想我同你親密，我恰好也不喜歡疏遠自己的人?！?/br>
    此時他們已距離武英殿很遠了，再走幾步就可見到出宮的大門。

    “我就送到這里?！敝鞓耸疽鈩⒒约合蚯白?，“先生珍重，來日方長?！?/br>
    劉基沒有跪下，深深行了一個揖禮，再抬頭時，已沒有朱標的身影，只余風雪。

    “回來了？”

    朱元璋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回來了?！敝鞓嗣撓聺M是雪花的外衣在門口抖了抖，把它搭在手臂上走了進來，“父皇這是累了？”

    朱元璋道：“喊爹?！?/br>
    “爹，你累了？”

    “不是累，是心煩?！敝煸笆捌鹨粋€地瓜，拿勺子挖著吃，吃了一半，覺得麻煩，丟開勺子，直接上嘴啃，“咱心里頭有事?！?/br>
    朱標哦了一聲，坐在原先的位置，也取了一個地瓜。

    朱元璋瞪著他：“你就不問問咱心里頭有什么事？”

    “好吧，爹你心里有什么事？”朱標問道。

    “劉基說的那些話你怎么看？”

    “兒臣覺得楊憲、汪廣洋還有胡惟庸三人，確實都不適合做丞相?！?/br>
    “這倒不是咱煩心的事?！敝煸暗?，“和他說的一樣，天下英才只能效忠咱們老朱家，不愁沒有好的，不好的先湊合用就是了，聽話就行?！?/br>
    “劉先生似乎只說了這些，除了宰相之位，還有什么讓爹煩心？”

    “……”朱元璋難得沒有理他，默默靠回椅上，似乎是有心去說，不知道怎么開口。

    朱標不再開玩笑了：“到底是什么事？”

    見他這么正經，朱元璋反而沒那么焦躁了：“你猜，猜對了咱送你私庫里的好東西?！?/br>
    “是娘的事嗎？”朱標道，“爹，不會是你想不到好聽的名字吧?！?/br>
    朱元璋有點心虛，他確實還想不到新生兒該叫什么，強撐著道：“不是這個?！?/br>
    “是北伐的事？”

    “北伐很順利，標兒你是知道的?！?/br>
    “難不成是過年的俸祿?！敝鞓艘恢毕胍獫撘颇馗淖冎煸暗南敕?，“不瞞父皇，京官的俸祿實在太低，應天的柴米油鹽都貴，許多人和兒臣明里暗里訴過苦，如果是考慮這個，徐將軍從北邊拿回來的戰利品……”

    朱元璋沒想到他還真的給自己創造出幾個新問題來，心情急轉直下，連忙道：“不是這些，和朝廷有關。標兒，咳，咱得說說你了，咱在你心里，是會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愁的人嗎？”

    朱標點點頭：“那應該還是在官位上?！?/br>
    他驟然想到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直直看向朱元璋：“父皇，您莫非是早有盤算？您是不是想要廢……”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

    朱元璋的眼睛亮了，笑聲霎那間響徹大殿，高興道：“不錯，不愧是咱的標兒，敢想，有膽子！咱就是那個意思，咱想廢丞相！”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故事來自《明史》

    初，□□以事責丞相李善長，基言：“善長勛舊，能調和諸將?！薄酢踉唬骸笆菙涤?，君乃為之地耶？吾行相君矣?！被D首曰：“是如易柱，須得大木。若束小木為之，且立覆?！奔吧崎L罷，帝欲相楊憲。憲素善基，基力言不可，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己無與者也，憲則不然?！钡蹎柾魪V洋，曰：“此褊淺殆甚于憲?！庇謫柡┯?，曰：“譬之駕，懼其僨轅也?！钡墼唬骸拔嶂?，誠無逾先生?！被唬骸俺技矏禾?，又不耐繁劇，為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無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諸人誠未見其可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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