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對皇后的了解，她定然是沒有放在心上的，而他自己呢，說實話也不是很在乎，只是此事的政治意義太強，老朱同志雖然不在京，眼線卻不少半個，回來以后怎么大發雷霆都有可能。

    徐達雖是淮西人，以他的地位，此次交鋒什么都不做也沒人有話說，但加上其夫人的言論，那可就……

    “這水越攪越渾?！敝鞓藝@了口氣，把批好的奏本甩在一邊。

    啪。

    楊憲把一厚摞彈劾的文書擲在桌上，兩頰泛紅，精神抖擻：“各地御史的奏書過了不到十天就送上來這么多，看來如朱亮祖一般的人不在少數，這下淮西還有什么話說，李善長還有什么話說?！?/br>
    “你都看過了么？”劉基問道。

    “看過了?！睏顟椀男愿耠m然急躁了一些，但掩蓋不住他的能力，“這里面所奏的內容，十之八九都是真話?！?/br>
    “都有什么罪狀？”

    “強制百姓們服徭役，奪人錢財妻女，收受賄賂，私自給官等，都是重罪?！?/br>
    “明日你就把它們送到太子那里去吧?！?/br>
    “這才幾日而已?！睏顟椀?，“僅僅只是個開始，連小菜也算不上，圣上正因永嘉侯的事生氣，李善長又病了，抓住這個機會，咱們的人能安排不少進去?！?/br>
    “你真的以為李善長病了？”劉基望著楊憲的眼睛問道。

    “他病沒病關我什么事?！睏顟椼读算?，回望過去，語氣冷漠，“真的病了自然好，假病也不影響什么，圣上和太子都有意收拾淮西，我也不過充當顆棋子罷了?！?/br>
    劉基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兒靠回椅上：“你知道這一點就好，知道了這個，就還能坐一坐中書省的位置?！?/br>
    “即使我不愿意坐，也遲早能坐的?！睏顟椀?，“倒是先生你，這次真的不打算再做什么了？莫非我沒有猜錯，你老真的有退意?！?/br>
    “我小瞧你了?！眲⒒牢康?，“是的，我已有退意?！?/br>
    “圖什么呢?！睏顟椊袢赵诮涍^一開始的亢奮后似乎格外的冷靜平淡。

    “吳王時候，我也算經常在府中見到您，那時候您大袖飄飄，仙風道骨，又受極了信任，是多少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如今廢去一身修為入朝為官，雖驟然蒼老，不能再掀動風云，但到底也是大富大貴，享受人間的繁華，這才過了多久，怎么會突然心生退意？”

    劉基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楊憲于是接著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在請奏圣上時，曾給自己算了一卦?！眲⒒?，“卦象微弱，沒什么特殊。我只憑多年的經驗看出一絲的危險。一絲而已，在我心中卻重若千鈞?！?/br>
    “什么意思？”楊憲追問。

    “淮西勛貴多年征戰，圣上以猛治國，在馬上打天下。他們的門生舊友，上到中書，下到各地州府官吏，遍布四方，自成一派，所謂朋黨，舉薦賢才時選取的根本是自己的鄉誼、親戚與學生。出了錯層層袒護，殺民百人成一人，有了功層層謊報，殺敵一人成百人，如此立國不穩?！?/br>
    “這也是人之常情，自古有之?！睏顟椀?，“根本不是一時能根治的，沒聽說哪個朝代能幸免，如百姓偏袒小兒，皇帝偏袒長子一般，誰都有偏頗的時候，先生，咱們浙東以后要是壯大了，一如這樣，不可能就……”

    “你說的道理我明白?！眲⒒驍嗔藯顟椷€要出口的長篇大論，“終究要此消彼長，陰陽平衡，可除了由我來消，由我來漲，你們誰都擔不起這個擔子?！?/br>
    楊憲本性傲氣自負，劉基這么夸大自己的地位，相當于貶低了別人，讓他心里下意識一惱，強壓下情緒后，才讀出潛在的意思。

    這時楊憲才明白劉基的部分想法，一方面他覺得劉基簡直是個天大的傻瓜，一方面又敬佩他有如此的犧牲精神，愣怔片刻，說道：“那么先生究竟要怎么退?！?/br>
    “我心里有數，你不用管?！?/br>
    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楊憲又開始著急，剛才思索問題時難得的冷靜重新被拋到腦后。

    要說退下去，無非是辭官和賜死，哪一種都不是能輕易辦到的，更難的是提防淮西落井下石，而且劉基一旦退了，自己首當其沖成為靶子，李善長豈有那么好對付，浙東又哪是隨便能提起來的。

    見他在初秋的天氣中出了一腦門的汗，劉基便知道他心里又在盤算：“希武，我雖然準備退下去了，但并不是死了，你不用擔心浙東的人不幫你?！?/br>
    楊憲道：“我只是還沒有準備好?！?/br>
    劉基道：“你看看這個?！?/br>
    說著他從袖子里遞過去一本文書，楊憲恭敬接了，展開來讀，讀了一會兒，驚喜道：“這是中書李彬的罪狀彈劾?！?/br>
    “李彬是李善長的心腹，處理好了可謂是一記重擊?！睏顟椀?，“只是這個事恐怕不是太子能處理的，鬧到圣上那里怎么辦？”

    “就是要鬧到圣上那里去?！?/br>
    楊憲恍然大悟。

    李彬沒做中書省都事之前，在各地有一些任職的記錄，這次御史臺發動全力與淮西較勁，那些大老粗的將領們平時本就不加掩飾，又有通婚的習慣，一連就是一串，找出來許多證據。

    御史們通通響應朱元璋的號召，用通政司這條新路子送了文書來。

    正本上交，副本是要留下存底的，不出兩個時辰，應天府的高官全知道了李彬犯的錯，也全知道了劉基要對付李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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