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愣住的時候，楊高孟上前把手里的食盒小心放在了桌上，道：“今天只是來拜會一下魏公公，好叫您不要記恨上我，一會子黃公公派來送藥的人也該到了，咱們來日方長，我先走了，您好好養病?！?/br>
    他就這樣出去了。

    送藥的人在一刻鐘后來了，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

    魏忠德翻身在她擔憂的眼神中下了床，扶著桌子立在地上，問道：“你是哪個宮的？”

    “回公公，奴婢是大庖廚的?！毙m女看起來很緊張，“奴婢，黃公公吩咐奴婢給您熬好了藥端來，奴婢伺候您喝藥吧?！?/br>
    “你放那兒吧?！蔽褐业碌?，“我要問你一件事?！?/br>
    “公公請問?！毙m女低聲道。

    “昨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br>
    小宮女立馬跪下了，連磕了幾個頭道：“奴婢不知道公公在說什么，奴婢什么也不清楚，公公饒了奴婢吧?！?/br>
    魏忠德不理她：“我問你，告訴我消息的那個小太監現在在哪里？你把他叫過來，我要見他?！?/br>
    因為受朱標性格要求的影響，魏忠德平時在大內里的名聲也不錯，沒聽說打殺了誰，小宮女勉強放下心來，仍然跪著，顫聲道：“公公，奴婢叫不來?！?/br>
    “怎么了，你有別的差事做？那你再替我換個人叫進來?！?/br>
    “不是的，公公。那個小太監已經死了?！毙m女道，“聽說他在昨日下午打翻了有位后妃主子的花盆，昨晚上回去就懸梁自盡了，尸體已經拉出城去，扔到亂葬崗了?！?/br>
    魏忠德沉默了，揮手叫她出去。

    在隨后一抹余暉從屋中消失后，他仰頭喝下了那碗放涼的苦藥。

    劉府。

    書房里，桌旁坐著的兩個人似乎準備談事情，管家上了兩杯茶后，關緊門離開，將下人全部帶走帶遠。

    周遭一安靜下來，右邊那人立刻開口了。

    “先生，我今日被太子殿下喚去了?！?/br>
    自從失去修為后，劉基身上的衣服厚了許多，政事繁忙，他不得不每天花更多的時間呆在房中，身體日漸消瘦的同時，花也沒空澆了，那許多的海棠和月季已經凋謝，正如枯萎的君臣情誼，隨風逝去，永不回來。

    “太子？”劉基有點驚訝，“怎么會是太子叫你？”

    與他說話的是個中年人，穿著一身青色的袍子，身量較高，眼睛炯炯有神，形狀上挑，看著十分不好招惹，續著長長的胡須，即使面對劉基說話有意壓低了聲音，也依舊是個大嗓門。

    這人的名字叫做楊憲，正是朱標和朱元璋在武英殿里談論的大臣。

    早在老朱同志攻下應天時，他就投奔了過來，一直做的是檢校的工作，負責監督將領們的行為，隨軍出征，隨時上報情況，是個和拱衛司探子差不多的特務，偶爾也出使張士誠和陳友諒等人，做做使臣，很受朱元璋信任。

    因為做著這種工作，楊憲在淮西集團心里就像一個會打報告的人形賴皮糖，很不受待見，尤其在他舉報了李文忠亂用投降謀士的事情后，更被核心將領們記恨，出于個人意志也好，迫不得已也好，他逐漸投靠浙東文人，并和劉基走到一塊，兩人的關系還算不錯。

    劉基出于種種原因，也算是倚重楊憲。

    “聽說番禺來的新縣丞是太子的人?！睏顟椀?，“叫盧近愛，字勝欲，老家是鳳陽的，本是太子的親信，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分到那地方去了也沒人注意，穿得像個農民，差點攪亂了我們的事?！?/br>
    “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楊憲想了想：“很有手段，不畏強權，嫉惡如仇但又不迂腐，放到應天來也是個人才?！?/br>
    “這個人你即使不能討好，也不要得罪?！眲⒒?。

    “其實太子殿下把我叫去，和他有關?！睏顟椀?，“去番禺查朱亮祖的案子，圣上點明了需要我們一起負責，辦得好了，可以把他就地拿下?！?/br>
    “陛下這是在給這個盧近愛塞政績?！眲⒒?，“你要把功勞讓給他六成?！?/br>
    楊憲點點頭，嘆道：“此人真是狗屎運。我們辛苦盤算，倒是給他做了嫁衣?！?/br>
    “辦好了這件事，陛下應該會讓你進中書省?！眲⒒Z出驚人，楊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死死盯著他等待后面幾句，“李善長就要退下來了，我么，我可能稍久一些，但朝堂終究要靠你們這些新一代的官員?！?/br>
    “先生，你的意思是……？”楊憲的思緒在聽到中書省時就凝固了，根本注意不到劉基后面的話，也沒心思領悟他有沒有暗示。

    劉基道：“淮西的問題這次一旦點燃，是不會善了的，希武，你把事情想簡單了，也把自己想的太聰明了，淮西和浙東，就是一個天平，陛下手里握著砝碼，誰輕了，就往誰那邊加一些，誰重了，就把誰那邊取一些，我們斗出的結果，只會是兩敗俱傷?！?/br>
    頓了頓，他接著道：“要想留住自己的前程性命，只有展現出能力來，給陛下一個把你在百年之后留給太子的理由?！?/br>
    楊憲不以為然，看著他的眼睛，劉基就知道自己的話白說了。

    “你去吧?！眲⒒?，“我累了，要去睡了?！?/br>
    楊憲知道劉基的脾氣，沒有再說什么，立刻起身告退，出得府來，想到自己會升入中書，渾身輕快，坐在轎中，忍不住哼起小曲，手指在腿上打著節拍，晃著腦袋，看到一切風景，連路上滾過去的一塊臟垃圾，也覺得甚是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