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后迎面而來一股酒氣，朱標掃視過去，房間里總共五六個人，朱文正坐在正中的桌子前，一杯杯往嘴里灌著酒，其他的侍女們瑟瑟發抖，全部跪在地上。

    “出去吧?！敝鞓藝@了口氣，“記得把門帶上?！?/br>
    侍女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了出去，有幾個還險些在門框上絆倒。

    “是你來了?！敝煳恼[著眼睛，默認了朱標的做法，“你來干什么？”

    “抄你的家?！敝鞓嗽谒麑澝孀?，殺人誅心，“拿你貪污來的臟錢，去干點兒真正有用的東西?！?/br>
    朱文正嗤笑一聲：“黃毛小兒，嚶嚶狂吠，也配在我面前說話？”

    “堂哥?！敝鞓说?，“父王說，你是生是死，如何處置，都由我看著辦?！?/br>
    朱文正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繼續拿著酒壺倒酒：“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他嘴上這么說著，右手明明在發抖，壺里的酒是倒出去了，一大半在桌布上，不在杯子里。

    “堂哥?！?/br>
    朱標提起桌上的另一個酒壺，幫他倒滿一杯酒，緩緩遞了過去，朱文正不接，他就把酒放在他面前：“你還記得當年的家宴嗎？”

    “什么家宴？”

    “你被派到洪都去的那一年，王妃特意為你準備了一桌送別的酒宴?！?/br>
    “有點印象，你什么意思？”朱文正問道。

    “酒宴上有一道菜，是個羊腿。你想吃，我也想吃，但是我的筷子比你更快，先一步過去?！?/br>
    朱文正不屑道：“到底是沒有見識，難成大器，一只羊腿而已，你吃到了就這么得意？還要專門過來同我炫耀？”

    “你誤會了，那只羊腿被我讓給你了?！敝鞓说恼Z氣仍然平淡。

    朱文正的臉立刻黑了，他這是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想說什么，不要遮遮掩掩的，浪費時間！”

    “不管是什么東西，只有我不要的，你才能有?！?/br>
    朱文正的臉迅速由黑轉紅，朱標踩準了他的死xue，戳破了他一直想掩蓋的事實。哪怕他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擋不住現實的鐵蹄踐踏人生。

    他的額頭上青筋爆起，兩只手捏成了拳頭，目眥欲裂，恨不得把朱標切成八塊，就在這里，就是現在，讓他生不如死！

    “不要這樣看著我，大家都知道，我是個很大度的人，脾氣也很好。我不想要的東西有很多，你喜歡，通通可以給你，比如那只羊腿?！?/br>
    “那你怎么不把世子的位置讓給我？”朱文正怒吼道，“我正好喜歡，你倒是讓啊，不肯吧？事到如今，裝什么純潔無辜？”

    “我知道有叔死侄繼這個說法?！敝鞓诉€是很冷靜，他沒有必要為了失敗的敵人而調動情緒，“但是江山社稷，自古以來能者居之?！?/br>
    仿佛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朱文正大笑起來，笑到捂住了肚子：“你說能者居之？要真是能者居之，你還能有今天？”

    “正是因為能者居之，我才有今天?！?/br>
    “放你媽的屁！”朱文正罵道，“常州，是我打下來的！洪都，是我守的！幾個省的兵，幾個省的擔子，是抗在我的肩上！你整天讀書念經，一無是處，也好意思說這種話？你配嗎！”

    “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有個好娘！有哪一處比旁人優秀，有哪里比旁人聰明？”

    罵到一半，他反應過來，住了嘴，兩手撐在桌上，顫聲道：“李飲冰是你的人？”

    “対?！?/br>
    “哈！”朱文正怒極反笑，“瞧瞧你的模樣，還能者居之，陰溝里耍招數的老鼠！”

    “這是權謀，任何權謀，都是從陰溝里拿出來用的?！敝鞓说?，“這就是你不能成為世子的原因，你只會順著心意發泄，破壞，而不懂得用人?！?/br>
    “至于我有沒有能力，還是那一句話，今天我能來見你，說明了什么你自己知道?！?/br>
    “以前的你也許有機會，但從你暗通張士誠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不會成為世子了?！?/br>
    “還有——你說我靠的是出生?！?/br>
    朱標道：“你靠的是什么呢？你以為自己靠的是你的能力嗎？你唯一能仰仗的，是你死去的爹，是死去的爹在王爺心里的地位?！?/br>
    “夠了！”朱文正大吼一聲，猛地將酒杯砸碎，掀翻了桌子。

    朱標在他剛有動作時就起身了：“這份感情被你的嬌縱消磨殆盡后，你便再無根基。從始至終，你都不肯相信王爺會対你動手，你把他當作叔父，認為他會無條件地包容你，呵護你，滿足你所需要的一切?！?/br>
    “不要說了……”

    朱文正慢慢蹲下，他的兩手被瓷器碎片劃破，血留了一地。

    朱標真的不說了，他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朱文正。

    是的，他和別人的視角不一樣。

    大家猜測的，朱文正謀逆的原因，不管是為了錢，為了權，還是為了功名，從沒有人想到感情。

    朱標想到了。叔父叔父，叫著叫著，朱文正把朱元璋看作了自己的父親，特別是在他還未出生時，那一段被全心全意關照的時光，讓他陷入更深的幻境。

    一次次的試探，試探的不止是朱標，更是朱元璋。

    “你打算怎么対我？”

    過了很久，朱文正抬起頭來，淚水在他臉上流淌，一滴滴滑落進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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