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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狗子來說不是什么懲罰,六出白屁顛屁顛跑過去。 砰的一聲,嘩啦脆響。 價值好幾兩銀子的茶杯被扔在墻上摔碎了,棕褐色的液體飛濺到帷幔上,浸染出不小的一塊濕跡。 朱元璋緩緩把手收回來,怒氣中幾乎是立刻添加上了rou疼,他覺得自己應該扔個便宜點的東西,但是扔都扔了,又沒辦法反悔,所以臉上的表情更加猙獰。 徐達猜不透朱元璋叫他來的用意,也不明白朱元璋的怒火從何而來,只能呆呆站著。 “你自己看看吧?!敝煸澳贸鲆槐咀嗍?,甩在桌子上,像是甩了一把刀。 徐達遲疑了。 “愣著干什么,過來拿!你還想咱給你遞過去?” 徐達一頭霧水,快步走到桌邊后,走馬觀花看了幾行字,神色大變,結結實實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王爺,臣絕沒有謀逆之心??!” 磕完頭,他沒有把腰直起來,仍然跪趴著,將脖子和后腦勺坦然露給朱元璋看,虔誠到好似隨時可以引咎自盡。 “……” 沒有人說話。 既沒有聲嘶力竭的求饒辯解聲,也沒有嚴厲的質問聲,氣氛沉寂下來,平靜中醞釀著一場可怕的雷雨。 一人跪在下方,一人站在上首。 轉為深紅色的光芒隨著太陽的西行,透過窗戶射進屋內,仿佛把徐達釘在了那個位置上,隨后它又籠罩住朱元璋的半張側臉,將他意味不明的審視目光揉合進自己的身體,帶著它投入陰暗角落。 “咱知道你沒有?!?/br>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朱元璋終于開口吐出一句話。 他的心思千回百轉,豈是一般人能明白的,這句話或許是個試探,或許是殺人前的獨白,甚至就算是反話也有可能。徐達還是老實跪著,連頭也沒有抬起來。 “你想不想知道這是誰寫的?” “臣不想,密奏的制度是為了讓臣子能拋卻后顧之憂向君主進言,好檢舉jian佞,明斷是非,臣怎么敢破了這個規矩?!?/br> “你猜一猜?!?/br> “臣不敢?!?/br> “咱想叫你猜猜?!敝煸皽睾偷?。 這么溫和的語氣,聲音也不大,可茶杯被摔碎時徐達沒有慌,看到奏疏內容時亦沒有慌,現在他的冷汗卻頃刻間濕透了后背的衣物。 “臣,臣真的不敢?!?/br> “沒事兒,你就猜猜,隨便猜猜?!敝煸巴蝗恍α?,慢慢蹲下來,席地而坐,用處在同一水平的視線,盯著徐達額頭上凝聚出的汗珠,“咱絕不會罰你什么?!?/br> “臣,臣……”徐達的手臂細微顫抖著,“臣以為此人肯定恨透了臣,所以才出言污蔑?!?/br> “嗯,繼續說?!?/br> “此人大約是想借此機會在軍中立威,提升自己的派系來打壓臣?!?/br> “還有呢?” “還有……王爺如果真的懷疑了臣,那我軍的部署必定會暫時被打亂,文武百官的升遷調動也會出現轉機,渾水一出,即可摸魚,此人的目的便達到了?!?/br> 朱元璋沒說話。 徐達只好繼續硬著頭皮胡謅:“所以此人一定是張士誠的jian細,聯系最近的動向,臣斗膽猜測,他是剛剛叛逃的謝再興?!?/br> “……徐達啊,徐達?!敝煸罢玖似饋?,冷冷道,“你把自己當傻子,也把咱當傻子嗎?” 那滴汗猛地落了下去,在徐達鼻尖下的地面上濺起水花。 “臣不敢!”他又磕了一個頭。 “你都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咱也說了不會怪你,你還在害怕什么?莫非是心虛了,真的打算謀反?” “臣絕沒有謀反的意思,王爺明鑒?!?/br> “那么你是打算告訴咱,你就是單純的蠢罷了?咱讓一個蠢人當了咱的丞相,和一個蠢人稱兄道弟嗎?” 質問一句比一句聲高,音浪如海般傾覆過來。 “不,臣不蠢,此人,此人……” 徐達想到了朱興隆。當年鬧饑荒的時候,他也還是小孩子,親眼看著朱興隆拉扯一大家子,費力在地里刨野菜,對抗來催收的小吏,用拉貨賺來的銅板給他的母親買并不起作用的藥草熬著喝。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我和王爺放牛的那時候,王爺即便吃不飽飯,也沒什么力氣,可是照樣淘氣調皮,他家里的那些糧食,都是他的長兄攢下的…… 我也,也喊過朱興隆一聲大哥…… 那是他的兒子啊,朱文正是他的兒子! 最終,徐達閉了閉眼,用很輕,卻很果斷的聲音道:“此人是朱文正?!?/br> 朱元璋也閉上了眼睛。 他們兩個如今照樣是一站一跪,氣氛心情卻已大為不同,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臉,表情卻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朱元璋比徐達清醒得快多了,他把胸中被喚起的柔情和感動通通埋葬,加了幾捧土踩實,立好墓碑,將墓園的鑰匙打碎到童年的記憶中,便前所未有地清醒了。 這一清醒,以往被他刻意忽略的一樁樁、一件件事全都翻涌進上心頭,不管是戰事上的,還是私人上的問題,嶄新的與昨天剛發生沒什么兩樣,清晰透明。愛之恨其生,恨之欲其死,朱元璋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縱容朱文正那么久。 再睜眼時他的眼里只余下殺氣。 “徐達,你回去做準備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