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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爸爸在最后一行落款,放下筆,關掉臺燈,唇角含著笑意,輕輕地俯在了桌子上。 “再見,兒子,爸爸,永遠愛你?!?/br> 車逐漸往工業園區那邊的方向走,越來越偏僻,就連路燈都是灰蒙蒙的。 司機師傅也道:“小伙子,這地方都荒廢好久了,大晚上的,你來這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車窗外的街景,已經快到園區大門口了,但是里面竟然漆黑一片,整個園區里連一盞燈都沒亮著,安靜里透露著荒涼,他從前來的時候可是徹夜燈火通明。 程真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可能啊,我爸就在這里面上班,應該是工人們都放假了吧?!?/br> 司機師傅嗤笑一聲,把車停穩。 “你說的是那個什么做體育用品的那個廠嗎?年前就倒閉了好吧,工人工資都發不出來,鬧了好一陣子呢,警察都來了?!?/br> 程真神色一變,扔下錢推門而出,徑直拔足狂奔往園區里沖,路過崗亭的時候,他往里面瞅了一眼,空無一人,玻璃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灰。 他越往里跑,越覺得不對勁,直到看見辦公樓門口貼著的封條,少年兀地紅了眼眶。 他扔了行李箱,三下五除二把封條撕開,推開玻璃門,闖了進去。 大廳樓道里還散落著各式各樣,觸目驚心的橫幅標語。 “黑心老板,還我血汗錢?!?/br>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br> “拖欠農民工工資,不得好死?!?/br> …… 電梯已經停了。 程真連滾帶爬往樓上跑。 在這個過程里,他仿佛也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淚水毫無征兆地就涌了出來。 爸爸的辦公室在五樓。 拉著窗簾,從外面什么也看不見,但程真就是知道,里面有人。 門被反鎖住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撞了過去,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撞門的時候和碎玻璃一起滾了進去。 在一室煙霧繚繞里,他看見有個人影正俯在辦公桌上,程真爬了起來,跌跌撞撞沖了過去。 “爸!爸!你醒醒??!” 他被嗆的涕泗橫流,一邊劇烈咳嗽著,一邊咬著牙,把人拖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程爸爸已經口吐白沫了,手里還緊緊地攥著那張遺書,程真呼救無果,顫抖著從兜里翻出手機,想要撥打120,手機又掉在了地上,他一下子就哭出了聲來,等電話接通后,就流著淚嘶吼道。 “泰康工業園!我爸爸他……他燒炭自殺了……求求你們快點來……救救他吧!” 救護車扯著喇叭趕到,程真和醫護人員一起把他抬上了車,送到了最近的醫院里。 他推著輪床,不停地奔跑,走廊里的燈光亮的刺眼,把人推進搶救室后,就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嘴里振振有詞。 “沒事的……沒事的……爸……爸……來得及……來得及……” 他仿佛是在囈語,又好似是在安慰自己。 搶救室里的燈滅了。 醫生摘下口罩走了出來。 “送來的太晚了,病人已經腦死亡了,家屬進去見他最后一面吧?!?/br> 沒有人告訴他這種時候應該做些什么,是該放聲大哭還是跪下來求醫生不要放棄繼續搶救。 總之,程真都做了。 醫生看他年齡不大,哭的可憐,也有些心軟,把人扶了起來。 “能做的我們都做了,腦死亡,我們真的已經回天乏術了,孩子,進去見你爸爸最后一面吧?!?/br> 程真起身,渾渾噩噩往里走,一腳踏進了陰陽相隔,在看到爸爸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容時,他終是忍不住,撲了上去,淚流滿面地晃著他的肩膀。 “爸!你醒醒??!你不是說要去看我比賽的嗎?!??!我拿了冠軍了!冠軍!你睜開眼看我一眼??!我以后一定好好訓練,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旁邊的心電監護儀上,數值一陣紊亂的波動。 醫生上前來把人拉開,做著胸外按壓。 “腎上腺素0.5mg靜推!” “氣管插管準備!” “除顫儀準備就緒!” 程爸爸一下又一下,在儀器的作用下彈了起來,又重重地跌回到了床上。 在監護儀一陣尖銳的鳴叫后,所有曲線歸于寂靜,程爸爸的手臂從輪床上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菲薄的紙張掉到了他腳下。 醫生上前來給人蓋上了白布單。 “凌晨五點四十八分,病人搶救失敗,宣布死亡?!?/br> 從他飛機落地到現在,程真一直有一種恍惚在夢中的錯覺,直到此刻,醫生的話如一記重錘般落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失去爸爸了。 少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是十八歲的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醫院里的搶救室像流水席,抬進來一個人,就要抬出去一個人,他跟著醫生麻木不仁地辦完了所有的手續,把人送進了太平間里,已經是上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太平間外的長椅上,才后知后覺過來,手里還捏著一張紙。 程真一邊看,一邊紅了眼睛,顫抖著肩膀,強咬著牙,不讓自己落下一滴眼淚。 他胸腔里壓抑著一些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憤怒、哀傷、難過,懊悔,百味雜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