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a口中的“充能”就是吃飯，易鶴野小時候一日三餐的時間總是精確到秒地固定——這是mama刻在骨子里的程序， 易鶴野完全習慣了這種模式。

    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 易鶴野的戒備心徹底在這一切都那么熟悉的氛圍里。

    他只知道確實到時間了，到時間就該吃飯，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道理。

    和以前一樣，碗筷已經擺好在了桌前，他坐到唯一的一張座椅上，mama就站在他身邊， 等他吃完飯菜， 幫他收拾桌子——mama是機器， 不需要坐下， 也不需要吃飯。

    這個時候易鶴野才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餓了， 迫不及待地夾了滿滿一碗的菜放進碗里。

    mama做的辣椒炒rou絲，永遠都會挑集市上最辣的辣椒，火灼一般的疼痛感在易鶴野的舌尖蔓延開來，讓他的眼睛起了霧，也讓他的心情明朗起來。

    “好吃嗎？”mama機械的聲音問道，“明天想吃什么？我提前準備菜譜，以后想吃什么我都給你做?！?/br>
    易鶴野恍惚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吃?！?/br>
    “好久沒吃過味道這么正的辣椒了?！币Q野摸了摸鼻子，說，“商業街那家辣死人面館，用的都是人工辣素，必須要加很多才有辣味兒……”

    意料之中地，mama站在一邊沒說話——他們在餐桌上，永遠不會像其他家庭那樣有所交談，但這不妨礙易鶴野還有滿肚子的話想對她說。

    “……媽，其實我們單位食堂的伙食也不錯，就是口味清淡了些，不過營養還蠻均衡的?！币Q野說，“我現在是吃公家飯的人了，再也不用每天惦記著怕餓肚子了?！?/br>
    說完，他又扒拉了兩口飯吞咽下去。

    他看著mama平靜的指示燈，不知是不是錯覺，居然在這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絲溫馨和欣慰。

    易鶴野抬頭看了一眼自己掛在墻上的工作證，回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現在也能讀得下去一點書了。不過只有一點點，為了應付入職筆試用的?！?/br>
    “當初我不知道干這一行還得考理論知識，那時候連認字都磕磕絆絆的，結果一問，就只有一個月時間準備了?！币Q野慢悠悠地回憶著，“那一個月，大概把我半輩子該看的字都看完了，腦子都差點爆炸了，現在提到考試都想吐?！?/br>
    說到這里，他的神情有些難言的無奈：“沒辦法，我是個笨蛋，不像他們那么聰明，戴個眼鏡兒人模人樣的，什么書都是一看就懂，考試也都一考就過?！?/br>
    mama依舊沒有給出任何回答，這場交談就是易鶴野的單口相聲。

    “但上班之后就不一樣，我比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厲害?！币Q野彎了彎眼睛，像是一個在大人面前討表揚的小孩兒，幼稚地夸著自己，“我眼睛可毒了，是人還是機器我一瞄就看出來了，成天被他們吹得天花亂墜的AI頭子，也被我一眼識破了?！?/br>
    “我們局長人很好，平時耍小心眼兒處處找機會治我，但是關鍵時候他永遠都護著我，我犯倔發脾氣他都忍得住不把我踢走，就光是收留我這一點，我就很感謝他了?！币Q野說，“當然了，我這么厲害，把我趕走可是他們全局的損失！”

    食不言寢不語，對易鶴野這個從小缺乏家教的孩子來說根本不存在。

    他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似乎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話全講了，一邊還抽空扒拉著飯菜——餓急了的人根本擋不住家里的飯香。

    終于，桌上一人份的飯菜都吃得干干凈凈，mama的指示燈亮起來，剛要收拾碗筷，易鶴野就先一步起身：“媽，我來吧?！?/br>
    “你走之后我怕自己餓死，就去商業街那邊兒打工，當時年紀小，好多店根本不收，最后終于是求到了一個洗碗的活?！币Q野一邊嫻熟地收拾碗筷，一邊說，“那個店現在已經歇業了，不過他兒子又在商業街開了個牛rou面館，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家——現在回想起來，洗碗這種事情根本就不需要雇人來干，他們應該就是好心，找個理由接濟我吧?！?/br>
    一邊說著，易鶴野一邊洗著碗筷。mama雖然不說話，但卻一直站在他身邊，很認真地聽。

    像是舍不得什么似的，易鶴野把水放得很小，手里洗碗的動作也很慢很慢。

    他停下來不說話的當口，廚房里就只剩下水流嘩嘩的聲響，就像是一個清閑又略有些疲憊的午后，一個家吃完午飯后該有的樣子。

    許久，易鶴野把手里的筷子放進烘干箱里，還是忍不住開口說：“mama，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br>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mama終于偏過頭來看了看他。易鶴野知道她的反應，卻刻意選擇了忽略。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別人?！币Q野無奈地笑了笑，“但真的很倒霉，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我們……應該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币Q野努力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輕松一些，但是仍然擋不住他的聲音有些發緊，“mama，我怎么偏偏就喜歡上他了呢？”

    此時，mama怔怔地看著他，易鶴野能感覺到她有些著急，看起來似乎有話要講。

    但是，就這樣吧。

    “媽，我知道你回不來的，我也知道你想讓我留下來，不想讓我再往前走了?！币Q野看著面前的小機器人，有些悲傷地笑起來，“其實現在市面上的辣椒，已經在大污染的時候就變異了，市面上早就買不到那么辣的辣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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