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蜂鳥(出書版) 第17節
“你還有這手藝呢?”林淑真瞪著大眼睛看著顧紅星。 “其實,做鞋墊和痕跡檢驗也有那么一點點聯系?!鳖櫦t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至少能從專業的角度調整鞋墊的厚度?!?/br> “好啊,那我等著?!绷质缯婧荛_心。 “我也有個事情,想拜托你?!鳖櫦t星低著頭說道。 “啥事兒,你說?!?/br> “你是不是不怕去火葬場?”顧紅星臉上紅紅的。 “火葬場?火葬場有什么好怕的?”林淑真說,“你是說死人嗎?我是醫生欸,醫生怎么可能怕死人?” “那你,能不能抽個時間,陪我去找個東西?”顧紅星問道。 “哦,就是上次你和馮凱偷偷摸摸去找的東西對吧?”林淑真哈哈一笑,說,“我們急救車駕駛員不是認識里面的人嗎?明天我去問問他,看他能不能允許我們進去翻找一番?!?/br> “那太謝謝你了!”顧紅星高興地道了別,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在辦公室臺燈和馬蹄鏡共同的作用下,指紋卡上部分掌紋特征被顯現得很清楚。顧紅星趴在桌面上,眼睛頂著桌上的馬蹄鏡,一點點地觀察著自己提取下來的掌紋。這枚掌紋比他想象中的還清晰,是一枚右手小魚際區域的掌紋。不一會兒,顧紅星就在掌紋上找到了十幾個特征點。有了這么多特征點,進行掌紋比對就不是什么難事了。他想盡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馮凱,可是此時的馮凱音信全無,既不在宿舍,又不在辦公室,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顧紅星在辦公室坐著等了一會兒,覺得今晚都不一定能等到馮凱,于是回到了宿舍,找了一些布料來做鞋墊。正做著鞋墊呢,宿舍門被敲響了。顧紅星以為是馮凱回來了,連忙跳了起來,去開門,沒想到門口站著的是林淑真。 “你怎么跑來了?腳好了嗎?”顧紅星問道。 “我包扎過了,沒事了?!绷质缯嬲f,“剛才我們駕駛員正好來我宿舍送東西,我就問了問他。他后來說,他那朋友今晚就在火葬場值班,讓我們今晚就去?!?/br> “這,大晚上的?!鳖櫦t星看了看窗外,有些猶豫。 “你害怕???”林淑真背著手、彎著腰,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顧紅星。 “不,我不怕?!鳖櫦t星挺了挺胸膛,說,“那我騎車載你去?!?/br> 兩個人騎著一輛自行車,沿著漆黑的公路,又到了那座地處偏僻、形狀詭異的建筑物面前。林淑真跳下自行車,一瘸一拐地走到鐵門旁邊,敲著鐵門喊道:“喂,有人嗎?老吳讓我們來的?!?/br> 顧紅星左看看、右看看,附近一點聲音都沒有,一點光線也沒有,林淑真這樣喊著,總覺得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不一會兒,火葬場偏房的一個小屋燈亮了,走出來一個人,來到大鐵門旁邊,用鑰匙打開了門鎖。 “喲,真是公安查案啊?!蹦侨舜蛄苛艘幌麓┲念櫦t星。 顧紅星沒有回答,但是對這個人崇拜得五體投地。居然真的有人敢在這么恐怖的地方,安然睡覺的。 “老吳和我說了,去雜物間找東西是吧?”那人把披在身上的外衣拉拉緊,說,“大概多久之前的?” “去年六月的?!鳖櫦t星回答道。 “哦,還不到一年???那有可能還在這兒保存著?!蹦侨酥噶酥改翘靽樦櫦t星的房間,說,“這恐怕有一年沒清理了,亂得很,也有不少公安辦完案留下來的東西?!?/br> 那人走到雜物間門口,推上門口墻壁上的電閘,一瞬間,整個雜物間就亮了起來。光明是戰勝恐懼的利器。 “老吳打來電話說,你們公安查案。這半夜三更怪凍人的,你們也不容易?!蹦侨宋宋亲?,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走回了偏房。 顧紅星推開門,朝里面看了看,重點是看了看依舊擺在雜物間一角的冰棺。還好,這次冰棺里面并沒有尸體。顧紅星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明明已經經歷過殺人案了,還完成了全程尸檢拍照,那自己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想到這里,顧紅星開始在雜物間里尋找目標證物了,而林淑真就坐在門口等著他。 雜物間很大,堆放的物品很多,但這次有足夠的光線照明,顧紅星覺得機會難得,開始認真地尋找了起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甚至連林淑真都坐累了,顧紅星也絲毫沒有覺得疲倦。 “嗨,究竟是什么案子???”林淑真打了哈欠,忍不住問道。 顧紅星想了想,覺得林淑真是可以信任的人,于是一邊尋找著雜物,一邊把女工案的發生過程和自己的懷疑點都告訴了林淑真。林淑真聽得津津有味,也不覺得困了。 時間已經超過了零點,顧紅星也把雜物間翻了快八成,他發現在一堆草紙的下方,蓋著一個落滿了灰塵的大紙箱。紙箱上寫著“瑪鋼廠”的字樣,看來很有可能是當年女工案的物證。 顧紅星心跳加速,連忙把紙箱抱到門口的電燈下面,然后一下掀開了紙箱蓋。一股腐臭撲面而來,坐在門口的林淑真連忙跑出去幾步,差點沒吐出來。 紙箱里塞著一個藍色的蛇皮袋,打開袋子,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殘破的布片,布片的花紋樣式,顧紅星再熟悉不過了,他知道,這就是瑪鋼廠女工的制服。因為尸體被攪碎,女工的衣服也都被扯成了碎片,并且黏附了大量的血跡?;鹪釄鲭s物間陰冷潮濕,附著在衣物上的血跡發生了腐敗,腐敗的惡臭都集聚在紙箱之內,此時全部散發了出來。 顧紅星似乎完全聞不到惡臭,他戴好手套,開始整理紙箱里的衣物。最終,他在紙箱的最底部,找到了那雙被血跡染紅并散發腐臭的解放鞋。 顧紅星蹲在紙箱旁邊,盯著一雙鞋底仔細看著,良久,都沒有動彈一下。而在這個過程中,林淑真的目光也從來沒有從顧紅星的身上離開:他那專注的神情,太好看了。 “我剛才和你說的故事,你還記得吧?”顧紅星問林淑真。 林淑真點了點頭。 顧紅星說:“他們都說,女工是用腳去撥動卡在傳輸帶旁邊的焦炭,結果不幸被傳輸帶帶倒,然后絞入了機器。我之前就對左右腳對不上而感到懷疑,現在更加堅信了這個觀點?!?/br> “你剛才說機器的方向、足尖的方向什么的,聽得我一頭霧水?,F在這個觀點,沒那么繞人了吧?”林淑真說。 顧紅星搖搖頭,說:“我記得很清楚,機器邊框上的足跡,是枚前掌,不管是不是我分析有誤,但前掌中央有明顯的磨損痕跡。晚上我看你鞋子的時候,就確定照片里那足跡花紋的中斷就是磨損痕跡?!?/br> “你拿我的鞋子做實驗???” “既然有多處磨損痕跡,說明這個人走路的姿勢重心是靠前的?!鳖櫦t星說,“可是你看,這是死者的鞋子,她的鞋子很新,前掌根本就沒有什么磨損痕跡,因為磨損痕跡和你一樣,都在腳跟部?!?/br> “所以,卷宗里機器邊框上的足跡,并不是女工的?”林淑真問道。 顧紅星點點頭,說:“可以斷定,那足跡不是死者的!你想想,女工案的案發當時,有另一個人在場。既然這個人在旁邊,又沒有給警方提供信息,說明這個人殺了女工。女工并不是站在機器框架上用腳去撥焦炭,而是被人一把推進或者拉進機器里的,因為兇手站立不穩,才踩在了機器上。我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林淑真點了點頭。 “所以,我得和科長匯報,這個案子得重啟?!鳖櫦t星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去勘查那臺已經被封存的機器,看能不能找到指紋?!?/br> 4 話分兩頭。 馮凱從現場離開后,在村子里繞了一圈,碰上了偵查員肖駿。肖駿按照穆科長的安排,在逐家逐戶進行調查。 “咋樣,有線索嗎?”馮凱問道。 肖駿搖搖頭,說:“這么多人,得查到什么時候去?” “是這村子里的人干的,這一點,意見可能統一?”馮凱問。 “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毙をE說,“流竄犯一般都會系列作案,可是這村子沒人丟東西。而且流竄犯一般會選擇房子建得好的家庭先偷,或者選擇村口的房子開始?,F場又不是村口,房子也破舊,如果不是了解家里沒大人在的話,怎么會選擇這家?” “那就好辦了?!瘪T凱說,“派出所和村委會有多少人能上前線?” “不超過十個人?!毙をE說,“全上了也得查好幾天,而且還要甄別?!?/br> “我有辦法?!瘪T凱神秘一笑,“上個案子,咱們來了個守株待兔,這個案子,咱們來個打草驚蛇?!?/br> 征得穆科長同意后,肖駿召集了派出所和村委會的工作人員,兩三人一組,分成了四組,從村子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開始,從外圍到中心,對每個院落進行搜查。當然,這種搜查是做做樣子而已。在搜查的時候,工作人員傳出話去,說公安已經掌握了證據,殺人兇手家中藏有yin穢物品,所以要進行清查。 四個小組里有十幾名公安和村委會干部,一邊敲著鑼,一邊喊著話,然后進到村民家中裝模作樣地搜查一番??芍^雷聲大、雨點小。 而馮凱和肖駿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村旁的一座小山。小山有一兩百米高,但是足以鳥瞰這個全都是平房的村落了。 “我之前說了,這個兇手既然要切割死者的陰部,說明變態得不輕?!瘪T凱說,“既然是這么變態的人,家里絕對藏著很多yin穢物品?!?/br> “啥是yin穢物品?”肖駿喘著粗氣問道。 “就是yin穢碟片啊什么的?!?/br> “碟片?碟片是什么?” “不是,我是說,有yin穢的書刊啊什么的,比如手抄小黃書?”馮凱連忙掩飾道。 “有這些東西,也不能說明就是兇手吧?” “不是兇手,他們只需要藏好就行了。畢竟萬一被找到,頂多說是流氓?!瘪T凱說,“但是兇手就不敢藏了,因為萬一找到了就掉腦袋,他一定會毀掉。這叫心理學,懂嗎?” 肖駿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所以啊,趁著夜色,哪里出現火光,一覽無余啊?!瘪T凱叉著腰,站在山坡上,注視著下方的村落。 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肖駿甚至已經不耐煩了,馮凱突然指著山下,說:“看到沒有?蛇出洞了!” 村子中央,距離村委會不遠的地方,一小堆火焰在夜色中跳動著,火焰還照射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肖駿有些驚訝,說道:“你還真是料事如神??!也說不準你小子就是員福將,運氣好?!?/br> 兩個人一邊嬉笑著,一邊飛速跑下山,向村委會的方向跑了過去。到了火光的附近,馮凱打了個手勢,讓肖駿直接上去攔住,而自己則從后面包抄。 “別動!手上的東西放下!”肖駿一聲怒吼,嚇得那個黑影奪路而逃。還沒跑出巷子口,就被包抄而來的馮凱一個過肩摔按在地上,銬上了手銬。 “冤枉??!我沒有殺人!”男人哭喊著。 男人被帶去了派出所,而馮凱則在男人的口袋里找出幾張照片,從燃燒的灰燼中,還發現了一些沒有燃盡的書籍、照片和女性內衣的殘片。 男人叫張建設,29歲,單身,是村子里國營照相館的工作人員。從他身上繳獲的照片以及灰燼中的照片殘片可以看出,這人長期私自偷帶照相館的相機和膠卷,偷拍女性照片。有在女廁所偷拍的照片,有在女澡堂偷拍的照片,也有在窗外偷拍的女性換衣服時的照片,甚至還有一些是在國營照相館的更衣間里偷拍的女性裸體照片。而燃燒未盡的書籍殘片經過拼湊,大致可以看出是手繪的yin穢圖片集。無論是照片還是書籍圖片里面,都有不少涉及未成年少女。 通過針對張建設的調查,馮凱還發現了一個線索。案發當晚,因為有一戶村民家的老人臨終,這家人去找了國營照相館的負責人,希望可以給老人在臨終前拍攝一張遺照。負責人發現館里的照相機不在,于是去張建設家尋找,當時是晚上十點多,張建設不在家。老人當晚沒有離世,第二天一早,張建設上班時,就被負責人差遣去老人家拍攝了。因為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負責人也沒有深究,但是張建設對前一天晚上的去向,支支吾吾的。 有作案時間、作案動機,甚至還符合心理刻畫,馮凱內心直覺,就是這個張建設作案,不會有錯。 “嘿,你還真別說,調查來調查去,認識張建設的人,還都說這個小伙子人很好,很熱心?!毙をE說,“如果不是他自己跳出來,那怎么也想不到他還有這么多不堪入目的癖好?!?/br> “所以啊,即便不是他殺人,那治他個流氓罪也毫無問題?!瘪T凱知道那個年代里,流氓罪最高可以判死刑。 “怎么可能不是他殺的?”肖駿笑著說,“你看到那些照片沒有,有一些就照著別人私密部位拍的,這和拿刀切割尸體陰部有什么區別?!?/br> 偵查員們都集中到了派出所里,審訊在派出所里展開了。張建設很狡猾,和民警們兜起了圈子。他一會兒說這些照片和書籍不是他的,只是他撿來的,一會兒干脆抵賴得干干凈凈,說公安抓錯了人,根本不是他在焚燒東西。對于殺人案,他根本提都不提。 馮凱把話題拉到了案發當晚,張建設一口咬定自己是和幾個朋友在打麻將。問他和誰在打,他又支支吾吾,說的人都變來變去,顯然是在說謊。 審訊一時陷入了僵局。 在審訊的同時,派出所對張建設的家進行了搜查,可是并沒有找到兇器,燃燒的灰燼里也不可能有人體組織。馮凱知道,現在能不能突破張建設的心理防線,就要看顧紅星的了。 馮凱騎著車就往局里趕,到了局里一身大汗,卻發現顧紅星并不在辦公室。馮凱又跑回了宿舍,還不錯,宿舍的燈是開著的,說明顧紅星在里面。 此時已經是深夜,顧紅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身邊放著一雙鞋墊。 “喲,你還會做鞋墊呢,心靈手巧啊?!瘪T凱拿過鞋墊和自己的腳底比畫了一下,說,“這也太小了吧?” “不是你的?!鳖櫦t星一把搶過鞋墊,說,“對了,我今晚去了火葬場,找到女工的遺物了?!?/br> 馮凱心領神會,壞笑了一下,說:“女工案不女工案的,我不關心,但你現在得跟我去一趟東橋派出所。人我是抓到了,但是審不下來,需要你的痕檢技術給他致命一擊?!?/br> “這么快就抓到了?”顧紅星瞪大了眼睛,被馮凱一路拉著到了樓下。 在騎車回派出所的路上,馮凱得意揚揚地把自己設計騙出張建設的過程敘述了一遍,并闡述了張建設的諸多疑點和他的直覺。而顧紅星對這個過程并不感興趣,他把女工案的線索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并且提出要向領導申請,重新勘查女工案的涉案機械。當然,馮凱對他說的這些,也毫無興趣。 不一會兒,兩人就騎車來到了東橋派出所的門外。馮凱還是迫不及待地拉著顧紅星的袖子,把他一路拖到了審訊室里。 顧紅星走到張建設的旁邊,拿出指紋卡,讓他捺印指紋和掌紋。張建設倒是很配合地把手掌抹黑,然后按在了指紋卡上。 “能看出來不?”一出審訊室,馮凱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肯定能,現場的掌紋處理得很清楚?!鳖櫦t星一邊走著,一邊來到了民警辦公室。穆科長、肖駿等幾個人都在辦公室里坐著,因為疲憊,神色萎靡。 顧紅星趴在辦公桌上,一邊放著剛剛捺印的張建設的掌紋,一邊放著他自己制作的現場指紋卡,用馬蹄鏡左看看、右看看。馮凱站在顧紅星的身邊,焦急地咽著口水,卻又不敢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