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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妾色在線閱讀 - 妾色 第56節

妾色 第56節

    莊美人薨逝的消息讓皇宮中和上京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哪怕是四皇子的平安降生,也未能掃凈這種陰影。

    青櫻是宮妃,但皇帝對她的喪儀毫無旨意, 甚至沒有馬上將她入土為安之意。

    慶元宮里堆滿了用于保存尸身的冰塊, 明明是春日, 但慶元宮里的宮人哪怕穿了厚厚的衣襖,仍是凍得直打哆嗦。

    若不是皇帝每日均會在慶元宮里坐一小會,眾人差點以為皇帝是忘記了有個宮妃因誕育皇嗣薨逝了。

    四皇子被養在皇帝的寢殿中, 由宮人照看著,但宮里對四皇子的身世卻有了些閑言碎語。

    某日,皇帝聽到一位低位份的宮妃在路上與身邊的宮人閑談:“四皇子一出生便克死了他的母妃,可見命硬。以后長大了,怕也是個沒什么福氣的, 不像崔娘娘的三皇子……”

    皇帝早已忘記這個宮妃是誰, 有無召幸過她。但那日他看著她的臉,只覺得她面目丑陋,于是命人將其杖斃, 哪怕那命宮妃苦苦求饒,也未曾心軟。

    有禮部的官員寫下奏表, 上折請皇帝依制將莊美人發喪, 但皇帝均是按下不發。

    而與此同時,宋國公府。

    許太醫從東跨院出來后, 跟著被帶到了孟季廷的書房。

    他站在書房門口, 心里嘆了一口氣。他被以給世子爺的如夫人看病請了進來, 但心里明白, 世子爺找他來, 不會只為了給莊姨娘看病一件事。

    許太醫進來時, 書房里只坐了孟季廷一個人。純鈞將他送進來后,便就出去了,且將門關上。

    許太醫連忙上前,先給孟季庭行禮:“下官見過世子?!?/br>
    孟季廷手里轉著兩顆海南木的大佛珠,看著他,臉色卻沉沉的,也不叫起。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許太醫,當年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坐堂郎中,你進府醫治好了孟娘娘的喘癥,因此我讓父親舉薦你進太醫院做了太醫。那時你和我說,愿畢生報答國公府的伯樂之恩,萬死不辭。如今,你就是這樣報答國公府的恩情的?”

    許太醫連忙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下官有罪?!?/br>
    “孟娘娘曾是你的病人,又算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對她有猶如子侄般的感情我可以理解,她若做了錯事,我不指望你能規勸,但你至少不該幫著她向我隱瞞……或者你還參與了其中?”

    許太醫連忙抬起頭來,對著孟季廷為孟德妃分辨:“世子爺,莊娘娘的死,與孟娘娘無關?!?/br>
    “她或許起過歹意,但下官規勸過他,她最終也沒狠下心下手……”

    他也是見她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想因此節外生枝,才沒有跟國公府說。

    “真的沒有嗎?”

    許太醫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或許有或許沒有,許太醫其實也不敢保證。

    她或許顧慮到他和國公府的關系,怕他透露給國公府,因此沒有讓他參與這件事,但卻另行行事。也或許沒有,她是真的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

    許太醫更愿意相信第二種,他私心里覺得,孟娘娘并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這時,外面純鈞敲了敲門,對孟季廷道:“爺,宮里來傳旨,陛下請您進宮去?!?/br>
    孟季廷又低頭看著許太醫,臉上帶著怒氣:“許昌義,你知道你隱瞞的行為,給國公府惹來多大的麻煩?”

    許太醫滿臉愧疚,只能慚愧的再次磕了一個頭。

    孟季廷道:“你回去吧,你與國公府的關系到此為止,今后,國公府不會再重用于你?!?/br>
    許太醫心知,沒有了宋國公府這座靠山,他在太醫院前程也就到頭了。但他不敢辯解,更不敢求情。

    他只能抬起手,依全禮的再給他磕了三個頭,謝國公府多年的栽培之恩,而后起身離開。

    孟季廷又在書房里坐著呆了一會,然后才又換了衣服進宮。

    勤政殿里,孟季廷進來時,皇帝正在擦拭一把劍。

    孟季廷知道那把劍名為龍淵,是戰國時期便流傳下來的名劍。后落入□□手中,□□用其斬殺貪官、除暴安良,領一眾起義軍推翻朽敗的舊朝,建立大燕?!酢趸实塾么藙竞笕?,龍淵劍便因此在皇家一代一代的傳了下來。

    孟季廷上前,先跪下行禮問安。

    皇帝對他笑了笑,道:“起來吧,武寧?!?/br>
    孟季廷起身,站立在一旁,問道:“不知陛下召見臣,是有何事?”

    皇帝將手里的劍豎了起來,上面被擦拭得銀光發亮,劍身上甚至可以清晰的倒影出皇帝和孟季廷的影子。但皇帝仍嫌不夠,繼續擦拭著。

    皇帝的語氣仿佛是在閑聊家常:“武寧,朕與你相識也有十幾年了吧,少時你在宮中,喜歡和趙王幾人玩在一塊,倒不愛與朕相處。后來你我為君臣,倒算得上和諧?!?/br>
    孟季廷道:“陛下是少時便有天子之相的人,臣攝于陛下之威,自是不敢隨意靠近?!?/br>
    皇帝目光微冷的笑了一下,似對他的話有些不屑。

    過了一會,他才又道:“你是朕倚重的忠臣,今日請你進來,是有一件事,朕覺得異常難辦,想讓你替朕斟酌,朕該如何辦才好?!?/br>
    說這對身邊的黃安使了使眼色,黃安微微拱了拱身,對身后的內侍揮了揮手。

    不一會,兩個內侍領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嬤嬤上前,看穿著姿態像是宮里待久了的宮人。

    那嬤嬤跪下來,對皇帝叩頭問安:“奴婢見過陛下?!?/br>
    皇帝對孟季廷道:“關于青櫻的薨逝,有人向朕稟報了一點內情?!闭f著對那老嬤嬤道:“把你跟朕說的,再說一遍給孟大人聽?!?/br>
    那老嬤嬤道了聲“是”,而后一身正義凜然,卻并不看向孟季廷:“奴婢懷疑,莊娘娘的薨逝不是意外,而是人為?!?/br>
    “奴婢是宮里專門服侍懷孕的主子們的嬤嬤,有一手能正胎位的手藝,與奴婢住一起的幾個嬤嬤也是如此。后來,與我同寢的兩個嬤嬤被孟娘娘指名要去服侍莊娘娘。有一日,我與她們喝酒,我喝醉了倒在桌子上,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她們二人悄悄說起,說莊娘娘胎位不正,且皇嗣被補得太過,長得太大,莊娘娘生產時怕會受難。但孟娘娘卻命她們不許聲張,也不許她們將胎位正回來,還讓她們每日都向皇后娘娘、莊美人稟報說一切安好?!?/br>
    “奴婢那時醉得模模糊糊,初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也未曾放在心上。直至后來,莊娘娘因遭產厄之難薨逝,且生產那日,孟娘娘將慶元宮重重圍住,不許讓任何人進去,連皇后娘娘的人都被攔在外面,才感覺或許莊娘娘的難產并不簡單。奴婢于是稟報陛下,以免莊娘娘含冤而逝?!?/br>
    那老嬤嬤說完,又對著皇帝重重的跪了一個頭:“奴婢說的句句屬實,請陛下明察?!?/br>
    皇帝看向孟季廷:“武寧,你怎么看?”

    孟季廷撩起裙擺,十分利落的跪在地上,拱手,目光銳利,言辭卻義正:“既然孟娘娘牽涉進莊娘娘之死,那便交由皇城司嚴查。若真是孟娘娘所為,自該按例受刑,宋國公府絕不袒護?!?/br>
    “但臣以為,僅有這老嬤嬤一人之言,無其他人證、物證佐證,不足以認定孟娘娘有罪,且未必無人借此事攀誣。臣聽聞,莊娘娘生產前所見最后一人是崔娘娘,莊娘娘亦是見了崔娘娘回來后才出現早產之兆。為令真相水落石出,以安莊娘娘在天之靈。臣建議,該對合宮的宮妃、宮人、內侍進行徹查?!?/br>
    這話聽起來過于挑釁,以至于皇帝靜靜的看著他,而孟季廷依舊一動不動,目光肅穆。

    皇帝想起遠在雍州的宣靖侯,其在雍州督查神武軍并不順利。反在雍州被套進了圈套,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看到其對一姑娘欲行不軌。

    那姑娘家中滿門忠烈,父親及七個兄弟均戰死沙場,家中僅余其與寡嫂及侄兒。事情發生后,那姑娘悲憤欲絕,跪于父兄的牌位面前,請求軍中的各位叔伯做主。偏偏宣靖侯在此事上的處置并不當,反認定那姑娘誣告,要拿那姑娘治罪,引起整個神武軍對其的不滿,甚至對下派宣靖侯的天子亦有微言。如今兩邊僵持,神武軍一眾將士非要為替那姑娘討個公道。

    雍州的神武軍是拒西梁于關境之外的銅墻鐵壁,神武軍在,可保西邊北邊境無虞。他失不得,卻也難以收歸己有。

    皇帝笑了一下,對孟季廷道:“武寧,你呀,還是一樣的忠直?!?/br>
    他話剛說完,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持劍揮手劃破那老嬤嬤的脖子。血濺在青石板上,那老嬤嬤倒下時,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皇帝。

    皇帝重新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劍,然后將劍放回到桌子上,帕子則隨手扔在了離老嬤嬤跟前的地上。

    皇帝彎腰將孟季廷扶了起來,一邊道:“朕早已經查探過,與她同寢的兩名嬤嬤伺候青櫻不假,但青櫻不喜她們二人近身,從不讓她們靠近,她們又豈會知道青櫻的胎相正不正。武寧是我大燕的忠臣良將,燕德亦與我一同長大,我自知道你們是什么樣的人,這種故意離間你我君臣之情的jian佞之人,實在該死?!?/br>
    孟季廷臉上的表情并未因剛剛的情景有一絲的變化,道:“陛下明察秋毫!”

    黃安揮手讓內侍進來將那老嬤嬤的尸體拖了下去,又讓人將地上的血跡擦干凈。

    皇帝又接著道:“青櫻和燕德情同姐妹,青櫻過世,她的孩子無人照顧。朕想遍了整宮,覺得還是燕德最合適。以后,四皇子就記在燕德名下,由燕德撫育吧,朕想,燕德一定會好好照顧這個孩子長大的。武寧,你說是吧?”

    “燕德因青櫻的薨逝傷心至極。你是她的兄長,順便去看看她吧?!?/br>
    第七十章

    “真的是意外嗎?”

    孟季廷從勤政殿出來, 微提著的身體放松下來,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剛剛勤政殿里的那一場,他表現得再鎮定, 也不免提起一顆心。他也相信自己的那個meimei再蠢, 不至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剛剛的那個老嬤嬤, 不過是皇帝的一場試探。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此時依舊灰蒙蒙的,仿佛還要下雨。

    他想到青櫻, 再想到孟德妃,剛放松下來的心情又沉了下來。他低下頭,踩著濕漉漉的青石路,往福寧宮的方向走去。

    孟季廷走進福寧宮時,孟德妃正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出神。小公主扶著椅子, 腳步蹣跚的走到她的跟前, 趴著她的膝蓋想要爬到她的膝蓋上去,見努力也爬不上,于是伸出手要母親抱, 孟德妃也像是沒看到她似的沒理睬。

    殿內的氣氛顯得冷穆,于是殿中的宮人都安安靜靜的, 連腳步稍大一些都怕發出動靜。直至孟季廷走進來后, 殿內的宮人對他行禮。

    他看了看孟德妃,又掃了宮人們一眼, 對她們道:“你們抱著小公主出去?!?/br>
    宮人抬頭悄悄去看孟德妃, 見孟德妃沒有表示, 猶豫著不敢動。

    孟季廷的目光凌厲起來, 聲音冷冷得像是帶著殺氣:“出去!”。

    那凌厲的聲音將小公主嚇得哭了起來, 一邊哇哇哭一邊口齒不清的喊著“母母”。

    宮人不敢再留, 連忙屈膝道是后快速的走了出去,順便抱上了哭泣的小公主,并把殿門關上。

    原本如同雕塑一般的孟德妃終于身體動了動,臉上也有了表情,但卻是目光冷冷的,看著孟季廷道:“兄長真是好生神氣,在國公府說一不二還不算,這威風都耍到我福寧宮來了。兄長這個樣子,是meimei哪里得罪了哥哥,讓哥哥準備對我大動干戈不成?!?/br>
    孟季廷看著她,從原本懷疑到猜測落實,最終臉上帶上失望,就那樣看著她。

    孟燕德心微微糾起來,手握成拳頭,但目光卻堅定的迎著他的目光,仿佛她是驕傲的不屑解釋的高貴公主。

    “燕德,你知不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有一個壞習慣。越是心虛的時候,越是表現得無辜,越是要向人展示自己的高傲?!?/br>
    孟燕德臉上的表情終于崩不住,挺直的身體也垮了下來,手緊緊的抓著扶手,眼睛紅了起來。

    孟季廷又看著她質問:“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青櫻是陪著你一起長大的人?!?/br>
    “還有孟家,你做事之前有沒有顧及過?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牽連著孟家?”

    “我,我……”

    她在干什么?孟燕德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能變得那么狠心。

    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感覺身邊所有的人都背叛了自己,愛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包括自己敬愛的兄長,包括自己的娘家。

    可是此時她卻連一句完整的、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早知你會變得如此,當初我便是打斷你的雙腿,也不會讓你進宮?!币呀浽贈]有什么能夠描述孟季廷此時失望的心情。

    他并沒有在福寧宮逗留太久,也知道如今什么都無法改變,但有些事情卻需要他去善后。他斥責完這一通之后,便失望的離開了,甚至不愿意再多看這個meimei一眼。

    直至他走出福寧宮的宮門,才聽到身后孟德妃終于“嗬”的痛哭出生。

    他駐足了一會,卻并沒有回頭,看了看慶元宮的方向,最終卻轉身出了宮。

    身后,孟德妃雙手捂著臉,又緩緩的放開,將雙手張開在眼前。那里沾著她的淚,但是那是淚嗎,她怎么覺得那里沾滿了血紅的顏色。

    孟德妃痛苦的想,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怎么會變得如此面目可憎、如此的討厭。她曾經明明連一只兔子受傷了,都要傷心好幾天……

    她感覺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她渾身都在顫抖,她想問問她是誰???她還是那個驕傲又自持的孟燕德嗎,還是只是皇帝身邊的孟德妃。

    宮人走上前來,見她如此傷心也紅了著眼睛,輕輕扶著她的手臂,喚了一聲:“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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