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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學校上數學課, 數學老師正是夏嵐, 夏嵐平時走上講臺, 目光掃過全班同學時,只會在倪未蓮臉上多停留兩秒,這天卻深深看了她一眼。 放學后她把倪未蓮叫到辦公室:“臉怎么了?” 倪未蓮一臉不忿也沒什么難過的樣子:“我爸打的?!?/br> 夏嵐:“干嘛打你?” 倪未蓮挺倔的笑了下,腫著的腮幫子牽著一疼:“他讓我退學結婚, 我說退個錘子?!?/br> 夏嵐問:“家里沒錢了?” 倪未蓮抿嘴不講話。 夏嵐握住辦公桌上的紅筆:“那, 我幫你出錢?!?/br> ****** 倪未蓮愣了。 在這之前, 她跟夏嵐是什么關系呢。 她一直覺得, 是她單向暗戀夏嵐的關系。 她是班里最聰明的學生, 她覺得夏嵐對她的偏愛也大抵因為此。 比如悶熱夏天她在辦公室做題,背后蒲扇扇起的一陣風。 比如冬日清晨的無人教室, 她抽屜里放著一顆糖。 比如自習課她舉手提問, 夏嵐走過來微微俯身作答, 垂在她手背的一縷發。 可這些關系都不足以讓夏嵐說出一句:“那, 我幫你出錢?!?/br> 她的意思是, 倪未蓮高中剩下的學費和大學的學費,她來出。 那是一個盛夏傍晚,微暗的空氣里有螢火蟲漂浮,把少女心中隱約模糊的東西,點亮到通明。 她鼓足勇氣對上夏嵐的眼睛:“那,等我大學畢業了,我來還你錢?!?/br> 夏嵐也溫柔對住她的眸子:“好?!?/br> 那是一個萬物含蓄的年代,兩人事關人生方向的承諾僅僅隱晦至此,什么都沒說,又什么都說了。 倪未蓮相信夏嵐什么都懂了,她拿著那筆錢考上了邶城的大學,畢業后如約返回小鎮。 沒想到夏嵐失蹤了。 倪未蓮留在小鎮當了好幾年高中老師,再沒見過夏嵐。 她失望回到邶城,專攻學術,一直沒結婚。 ****** 倪未蓮講到這里止住話頭,惹來郁溪追問:“然后呢?” 夏嵐笑道:“然后,時間就過了四十年?!?/br> 郁溪不是不驚訝。 在她剛剛走過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四十年,幾乎是個過分漫長的概念。 夏嵐告訴她:“過了四十年,我已經六十多了,那年我查出一個腫瘤,懷疑是癌,才想著到邶城找小蓮?!?/br> 她也一輩子沒結婚,當年她把她媽給她當嫁妝的錢給了倪未蓮當學費,她媽知道了她這份心思,做了一份倪未蓮寫來絕交的假信。 夏嵐溫柔,但驕傲,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去找倪未蓮求證,直到今天她才終于可以笑著說:“我為我的驕傲付出了代價?!?/br> 四十年人生在掌心蹉跎。 再見面,她們已是兩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夏嵐四十歲時遭遇一次重大車禍,從此不再能離開輪椅。 人生遺憾了什么,又圓滿了什么。 包裹著奇跡發生的那個內核,始于她們從未忘記對方。 郁溪覺得感慨:“這故事在電影里都不能被提及?” “是不能?!蹦呶瓷彽溃骸暗幸荒??!?/br> 倪未蓮在小鎮當高中老師時,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她教鞭點著黑板上的數學題,敦促著講臺下昏昏欲睡的學生。 小鎮的教室外有蟲鳴,有蛙鳴,惹來倪未蓮眼神瞟向窗外。 瞬時愣住。 窗外是曾經教過她的高中老師,透過窗口對她笑,再一恍神,老師的身影又消失了。 倪未蓮感慨:“我看到劇本中這一幕時驚訝極了,編劇不知道我的故事,只把這當作鄉村教育事業代代相傳的縮影?!?/br> “總結起來,我和夏老師的故事,濃縮為電影里我望向窗外的那一眼?!蹦呶瓷忁D向江依:“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吧?” 江依點頭:“我明白?!?/br> 若那一眼訝異、繾綣、懷念,閃動崇敬又莽撞的光,會不會讓銀幕之外的有心人,敏銳捕捉到這兩人之間曾發生過什么故事。 倪未蓮點點自己的眼睛:“我要找一個眼里有故事的人,而你有?!?/br> 江依:“我會盡全力?!?/br> ****** 從倪未蓮家出來,郁溪牽著江依的手,格外沉默。 江依輕晃晃,應和身后小院的藤蔓擺動:“在想什么?” “我們的故事、倪教授的故事?!庇粝溃骸胺置鞫几淖兞藥兹说囊簧?,在電影里卻竟不能有展現,真荒唐?!?/br> “環境如此,需要更多代人去努力?!苯廊崧暟矒幔骸暗辽佻F在,倪教授在電影里留下了那一眼?!?/br> “那我們呢?”郁溪悶道。 “我們也會找到自己的方式,在電影里留下痕跡?!?/br> 本以為這大人捭闔式的話語,不會讓年輕莽撞的郁溪滿意,但郁溪點點頭聽了進去:“嗯?!?/br> 她們聽完故事,在倪未蓮家消磨了一天,喝茶吃飯,甚至下了幾盤棋,看倪未蓮和夏嵐相處,慨嘆時間是殘酷的游戲,卻又給人留下千回百轉的溫柔。 這會兒夕陽斜斜映在兩人頭頂,美得像曾經的遺憾故事。 江依指尖在郁溪手背一點,幾乎有電流滑過。 郁溪在那陣隱約的酥麻里聽江依問:“真哭過?”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