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龜速
這天傍晚,我被賞了個大火鍋輸了球,遂與球友們帶著渾身痠痛的身子,步至場邊坐下,飲水喘氣,稍作歇息。 如今已屆冬季,天空終日掛著陰鬱。刺骨寒風襲上汗流浹背之肌膚,更是令人直發哆嗦。眼皮若不多眨幾下,眼珠子好像都要凍僵了。 我用那稍顯不適的眼球馀光瞄到阿婆又在場外撿拾回收物,原來她今天也來了,穿了件古早味十足的花紋外套,就是感覺布料偏薄,不甚保暖。 撓了撓脖頸,我起身走到阿婆面前,問道:「阿嬤,穿這么少,不會冷嗎?」 「習慣了啦!」阿婆笑著回應,瘦弱的身軀卻暗暗顫抖。 心知對方言不由衷,我忖了忖,奔回原處,拿起了我那件嵌著白玫瑰標志的墨綠色皮製厚夾克,再跑來阿婆身邊遞給了她,說道:「阿嬤你先穿這個?!?/br> 「唉呀這怎么可以?」阿婆急忙婉拒,「天氣冷,你打完球流滿身汗才該多穿點,才不會凍壞?!?/br> 「有什么關係啦!我不怕冷?!刮易笫謸]了揮,右手仍舊拎著夾克伸直著。 「唉不行不行,我臟兮兮的,會給你弄臟?!拱⑵糯罅u頭。 「哪里會臟,干嘛一直嫌棄自己?」我蹙緊眉頭,見對方死活不接,我便徑直將夾克披上阿婆肩膀,「就當送你禮物吧,不用還我了?!?/br> 就這樣來回拉扯幾下,阿婆態度終于有所松動,垂著頭,向我真摯道謝。也許是心情好,她心血來潮,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做陳美里,自幼家境貧困,出嫁后丈夫又不幸早逝。 乏有一技之長的她只好天天撿拾字紙過活,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十馀年了。 「志仔,輪我們囉!準備上場啦!」 只聽球友們于另頭高聲呼喚我的綽號。阿婆笑笑地再次朝我表達謝意后,對我說了再見。瞅著她行動遲緩地將收集來的回收物一一抬上手推車,又一次向我道別,一跛一跛地推著推車離行。 我彷彿從阿婆身上看到了mama生前的背影,繼而又憶起了我那古靈精怪的寶貝女兒,竟是久違地百感交集。思緒至此,我向錯愕的球友們賠了個不是,快速拿起隨身物品及背包,趕了上去。 「阿嬤,我來幫你?!?/br> 我自作主張地接過阿婆銹跡斑斑的推車扶手,鐵銹扎得我手指與掌心隱隱生疼,真不知阿婆是如何能每日忍受這樣的疼痛? 「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啦!」阿婆感恩的神情中,又帶點手足無措。 「別見外,舉手之勞而已?!刮覍Π⑵判α诵?,逕自前行。走沒幾步,倏忽又不明悉該往何方,尷尬地搔搔頭殼,「阿嬤,那我們現在要推去哪?」 「好啦謝謝你,跟著我走吧?!拱⑵沤K于是接受我的善意,將雙手置于背后,駝著背緩慢地領著我前進,我也就這么隨在她的后頭。 阿婆似乎對自己的龜速非常不好意思,觀其吃力地邁開步伐,汗珠浸濕了她的衣領,眼神忸怩不安地顫動。為免令她持續感覺歉疚,我隨即安慰道:「阿嬤慢慢來沒關係啦,這樣我推起來也比較輕松??!」 「你看起來也才四十出頭,怎么體力不大好哇?」阿婆似是對我的話語感到安心,竟是出言調侃起我來,不再趕著加速了。 瞧對方安下了心,我亦莞然一笑,自嘲道:「對啊,我平時打球打沒半小時就氣喘吁吁了,朋友們都笑我志老肥?!菇又跗鹱约旱姆蕆ou肚腩,「你看,肥滋滋的?!?/br> 「哈哈哈!」阿婆被我逗樂了,「這樣才好,別像阿嬤這樣瘦得像個死人乾就好!」 「唉呀不會啦!」聽到阿婆自貶的話語,我禁不住擰緊眉頭。 「少年仔你人真好哇!」阿婆淡淡地笑著。 一路上,我與阿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不得不說,中永和一帶的老舊社區真的如同迷宮一般,許多巷弄彎進去是打通的,到了下一條,卻又變為死路。加之每條小巷幾乎均歪歪斜斜,棋盤狀的都市道路規畫在此處是不存在的。 更何況每棟公寓的外貌與高度幾乎雷同,斑駁陳舊的灰白磚瓦,排排鐵窗,違建四佈,還有錯落的電線,倘非久居居民,肯定會被眼前的景致弄得暈頭轉向。 由于半年前才因工作職務轉換之故從桃園遷居雙和,正因如此,我對此處仍不熟悉,啟程不久便遭此魂回陣給迷失了方位。已然認不清周遭街景的我只能跟著阿婆的腳步,緩緩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