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Faded Star
長夜漫漫,一道黑影刷過夜空,迅速地掠過蒼白的月亮。 影子的主人全身漆黑,完美地融入夜色之中,除了那頭隨風飛舞的金發之外。 那人身手矯健宛如隨興經過的流星,肆意到來又私自離去,閃爍片刻后落上某棟別墅的屋頂,看守的保鑣根本沒注意到他。這個人就是酷拉皮卡,他正在執行某個任務。 今夜的他一身黑色西裝。自從成為黑幫少主后,全套正裝就是他的日常,即使今夜的特殊行動也無法說服他在服裝上花心思。 說到底,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個人私事——奪回族人的火紅眼。 更何況,酷拉皮卡打從心底的覺得這身穿著再合宜不過了,因為他是來送葬的。 他要送這些人渣下地獄。 這是第幾次了? 這次的目標是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此人沒什么特殊能力,除去名氣與財力,是不能再更平凡的對象。 酷拉皮卡以為拿著自己同胞眼睛的人都是些牛頭馬面,可一次又一次的,他出乎意料地找上了不少普通人。補習班講師、律師、音樂家、投資家、牧師……然后又是個什么藝術家。 左不過都是些披著人皮的禽獸。 這任務原本應該很簡單的,但有些瑣碎的細節讓酷拉皮卡為難。 有人在回收火紅眼——這事已經在人體收藏家之間傳開了,所以這個藝術家十分警戒。他請了當地的黑幫來做自己的保鑣,不過這一幫在幫會之間的風評極差。 只要有錢,何止是坑蒙拐騙,人口販賣、活體實驗、同類相殘,他們什么都能做得出來。 這樣的組織和酷拉皮卡管理的諾斯拉集團關係自然不好。毫無底線的人可看不上專門做合法生意的「友善」同業。 耐人尋味的是雙方組織都維持著表面的合作關係,只等著誰先落下錯處,才好開戰。 如今酷拉皮卡的目標是這個黑幫的客戶,大剌剌的奪走火紅眼便是下下策。 因為酷拉皮卡已然成為代表諾斯拉的人了。 不過就算職業與私人的利益衝突,酷拉皮卡又怎么會退縮呢? 族人的眼睛對他來說才最重要的,所以他勢在必行。 此事不難辦,他只需要掌握時機。 酷拉皮卡一直是謹慎小心的人,為了不讓仇家找上門,他回收火紅眼時從不留下痕跡。只要靜悄悄的避開保鑣,那個藝術家不會知道他是誰,直接和目標交涉就能拿回屬于族人的遺物。 打定了主意,酷拉皮卡縱身越過屋頂上的冷氣管線,來到一扇天窗前。 他探了探頭,里面無人看守。 這么簡單就能找到出入口,可見這個黑幫的工作態度極度松散,恐怕招攬來的都是些出身街頭的烏合之眾。 也好,他們越輕看保鑣這份工作,酷拉皮卡就越輕松,而且這樣諾斯拉的保鑣生意才有價值。 這可是正當的商業競爭。 酷拉皮卡打開天窗,悄然跳下,他進入室內后立刻藏進角落的陰影下。豎起耳朵聽,方圓內沒有人的腳步,這代表他順利潛入了目標的住家。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他不愿掉以輕心。 酷拉皮卡仔細觀察四周,一邊分析著房間的陳設與結構,一邊留心是否有守衛靠近。 目標人物是個專精人物雕色的雕刻家。 這個房間內陳列著大大小小的雕像,有完整的也有零散的,看來是個半工作室半展覽廳的地方。 酷拉皮卡本身對藝術品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為了諾斯拉的工作做了不少研究,好與壞他還是有點概念的。 這些作品栩栩如生,人物神情逼真,富豪們追求它們也不是沒有道理??上н@些雕刻是現代頹廢的風格,酷拉皮卡實在欣賞不來這些灰暗壓抑的成品。 在他眼里,它們都像是行尸走rou的娃娃。 一陣尋找后,酷拉皮卡在成堆的收藏品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個,是一個象牙白的等身雕像,主題是雙眼空洞的小女孩。 她雙手朝上,捧著盛裝著火紅眼的罐子,像是要獻給誰的那副模樣。 可真是惡趣味……酷拉皮卡感到胃里一陣扭曲。憤怒就像是被點燃的汽油,在他的身體里guntang的流淌。 他同胞的眼睛,不該是獻給誰的禮物。 他要將它們物歸原主。 跨步走向小女孩那雙張開的手,酷拉皮卡輕輕拿起那罐泡在液體里的眼睛。 此時,工作室的門喀的一聲打開了,走進房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藝術家。 瞬息之間,酷拉皮卡不著痕跡的邁出大步,手刀快速一劈,三兩下就將他制服于地。 「誰!來人……」藝術家的聲音還沒喊出口,就被盛怒的酷拉皮卡給摀住了。 「安靜?!?/br> 酷拉皮卡將人從地上拉起,反手按在墻壁上。水泥、肌rou,和骨骼因為擠壓而發出詭異的聲音, 接著才是悶哼的哀號。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只要你配合,我便留你性命?!箍崂た暽銋柕恼f,好確定對方聽得一字不漏、清清楚楚。 那個藝術家試圖反抗,但酷拉皮卡的力氣比他更大。 「省省吧?!箍崂た嫒缢阑?,冷冷嘲笑著對方毫無用處的掙扎?!肝乙闹挥谢鸺t眼。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出錢向你買,開價吧?!?/br> 語畢,酷拉皮卡仁慈的將手從對方的嘴上移開,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沒想到這傢伙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我下了重本才完成這個作品的,我死也不會出讓!」 「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br> 這不是忠告,是警告。 「他們是無價的藝術品!你休想奪走我的收藏!」 哼的一聲笑,酷拉皮卡加重了手勁,這一次連他的手指骨都喀拉作響。 要談藝術是吧?很好,他奉陪。 「所以你就請了保鑣來守護你所謂的藝術品對吧?你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嗎?不管是私人保鑣還是殺人放火,只要給錢什么都能做?!?/br> 冰冷的語氣、殘忍的眼神,這些都是酷拉皮卡的日常,畢竟和他日日夜夜打交道的也都是些衣冠禽獸。 牠們的把戲,他學了八九分像。 他很受用。 「難道你不知道我跟他們是同類?」 是的,他也成為了牠們。 「你知道什么樣的藝術品最值錢嗎?絕響之作最有價值了?!箍崂たㄕf,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如果將你的手指一根根的扳下,你的作品一定會被更好的人欣賞?!?/br> 酷拉皮卡戲謔般的玩弄著藝術家的手指,嚇得對方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出來。他繼續說:「我這邊也有識貨的人,如果把你的手指當作藝術品獻出去,說不定還能和火紅眼并駕齊驅呢!」 他從口袋中抽出一把銳利的小刀,刀刃擦過鎖鏈時發出清脆的鏘鏘聲。 那么不經意,又那么刻意,宛如響尾蛇沙沙作響的威脅。 「對了,不知道擔任你保鑣的黑幫里有沒有同好,我相信他們會歡迎這樣的機會?!?/br> 指尖滑過手上大大小小的繭和留下的粗糙疤痕,酷拉皮卡思量著萬一需要,他該從何下手才好。 他不喜歡傷害人,但他是認真的。 他說得出口,他就做得到。 好在這個藝術家是個膽小的人,他立刻跪地求饒:「不!求求你!」 「把火紅眼給我?!?/br> 「不要折斷我的手!拿走吧……把火紅眼帶走,拜託你放過我!」 一聲哀求之后,空氣是凝結的,誰也沒說話。 酷拉皮卡慢慢地松手,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拿起火紅眼,他二話不說就往天窗的方向走去。 「死神?!?/br> 臨走前,他聽見藝術家在背后自言自語。 死神嗎?也許吧。 「奉勸你注意自己的言詞,死神也許還比我仁慈?!?/br> 酷拉皮卡頭也不回。一如往常,他隱藏自己的面容,以防后患。 「不殺,我也能夠讓你生不如死?!箒G下句話,他便消失在漆黑的門外。 離開藝術家的工作室,酷拉皮卡想著要回到諾斯拉的據點,但他卻不自主地游盪。穿梭于建筑物間,任由冰冷的夜風吹打雙頰。 什么藝術家? 只是個無知的傢伙,還膽小的不得了,酷拉皮卡稍微威脅一下就得手了。 不費吹灰之力……這就是他要的嗎? 他高貴的信念在不得已的惡行下被粉碎,一股強大的無力感壟罩住他。 這些年,他一遍遍的重復族人的名字,試著回憶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說服自己這是必須的,否則時間將洗去他們所剩不多的痕跡,所以酷拉皮卡一直追尋著那些眼睛。 奪回逝去的是對生命的唯一彌補,可是每當同胞的眼睛回到身邊時,酷拉皮卡就感覺自己又失去了什么。 他說不上來。 不管多少次,火紅眼依然讓他情緒失控,隱形眼鏡肯定又遮不住里頭的惡火了。 越是蒐集同胞的火紅眼,他越是難受。 每每見到紅通通的瞳孔,他的思緒都會回到那片血流成河的森林,因為那是他的一切。那是曾經富饒的大地,溫暖的家,他自始自終的歸宿,但如今同伴、父母、長老們都空洞的只剩眼窩。 大地凋零了,靈魂也灰飛煙滅,只有自己獨自被遺留下來。 酷拉皮卡緊緊抱著罐裝的眼球,卻一點安慰都得不到,只有漸漸地被消磨。 今晚也一樣,甚至更加痛苦。 找回了同胞,自己到底還能去哪里? 難道這不就是他身為窟盧塔族倖存者的命運嗎? 思緒至此,他迷失了。 一切都無所謂,他必須復仇,復仇就是他的所有! 點燃吧,他的靈魂! 焚火吧,仇恨! 向前驅使吧,就算是黑暗的深淵也罷。 盛裝著超載的靈魂,酷拉皮卡的身軀轉進一條歪斜扭曲的小巷。石磚鋪成的路是條向上的斜坡,可他的腳卻步步陷入泥沼。 意念的重量使他下沉。 這都不算什么,為了族人他可以不計代價。 還要多少?不管是金錢、欺騙、還是殺人他都奉陪!來,還要多少? 究竟還要多少…… 或許是盲目,又或許是追求,少年任由憤怒染紅了自己。他的初衷屹立不搖,可必經的罪孽卻像扯不斷的皮筋將他拉入絕望與瘋狂。 仇恨的火焰依然旺盛,只是那溫度稍嫌寒冷,正如今夜皎潔的月光。 空氣中瀰漫著濕氣,酷拉皮卡就像是夜里的游魂。他走著走著,無意中撞倒了一名正好經過的少女。 與她碰觸的瞬間,黑暗壟罩,他的意識被快速的抽離。 「呃??!」 那名少女發出凄厲尖叫,聲音劃破了夜空。 還來不及思考,酷拉皮卡就精疲力盡的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