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前 第44節
在擁擠的人群中,兩人拉著手都不會被發現,但走下來時看到爸爸在樓下跟她招著手,寧清差點嚇暈,要甩開他的手時,這人還反應遲鈍,拉緊了不肯放。 “爸,你怎么來了?” “來給你送飯?!睂巼鴿隣窟^女兒的手,看著趙昕遠,“你同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 “叔叔好?!?/br> 原本寧清說好了跟他一同出去吃飯,“不用了,他去外面吃?!?/br> “好吧,我想著帶了好多飯菜的?!睂巼鴿w昕遠熱情招呼著,“下次你來鄉下,到我家吃飯?!?/br> “好的,謝謝叔叔?!?/br> 寧國濤帶著女兒往食堂走去,“跟他是朋友???” “是......” “那就好,你要多跟人打交道。而且你看看人家,多有禮貌啊?!?/br> “好?!睂幥逅闪丝跉?,別人父母cao心孩子成績,她父母擔心她不會跟人打交道。 在食堂找了位置,吃了一頓飽飯。寧清想了一頓飯的時間,跟著爸爸走出去時,開了口,“爸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講?!?/br> 拉著爸爸到了偏僻的地,寧清很平靜地把整件事講給了他聽。 她只想知道,她的做法,在最親之人眼中,是何種看法。 他聽完,一陣沉默。 寧清咬著唇等待他的反應,心中忐忑。 “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寧國濤忽然爆發一陣大笑,“我家女兒怎么這么厲害,有這種膽量和本事,不愧像我。你那里做錯了?就是她活該?!?/br> “真的嗎?” 寧國濤撫著女兒的頭,“聽著,就算所有人都說你錯了,爸爸都支持你。這件事你就是沒有錯,你也只要相信親人的話。還有,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br>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不要有任何愧疚,這是她應得的。清清,你永遠都不會有錯。錯了,也不要認?!?/br> 寧清看著爸爸,他說的話,興許在別人看來是離經叛道。在此時,卻給了她無比強大的信念與底氣,“好?!?/br> 寧國濤送了女兒到教學樓下,看著她走上樓,他才離去。 這件事,他剛聽到時,也是心驚rou跳。 但是,他也沒看法。沒犯法,就能做。犯了法,他這個當老子的先給女兒瞞。 趙澤誠出差回來,問寧真是否預約了跟校長的吃飯。 這件事,他可以直接一個電話就解決了。但是,在禮節上非常不好??傇摮灶D飯,曉之以情,動之以禮。 看著愛人的臉色難看,他問怎么了。 寧真跟他講了夏丹的事,下午發生的,這時都差不多知道了,學校方面也在連夜解決。 哎,也不知這事發生了多久。 若說男人有理由說早出晚歸還是校領導值班任務重,那夏丹一直沒被發現是因為老公是獄警。在臨市,獄警作息是上幾休幾,連著上班的日子都不會呆在家的。 趙澤誠剛回來,倒是沒聽到這樁丑聞。他認識當事者的丈人,老領導了,也快內退了,想著下來前幫次女婿,一下子就給弄到了副校長的位置上。 吃軟飯可以,若能真一輩子盡心盡責維護婚姻照顧家庭,那就值得敬佩。認不清自己位置,在女人問題上頭腦不清,顯然成不了事。 “你可真會給兒子挑班主任。對了,快暑假了,簽證辦好了嗎?帶他出去逛一逛,看看美國大學?!?/br> 趙澤誠有跟著訪問去過美國那幾所著名高校,這些地方,離城市遠,說荒郊野外也不為過。斯坦福從舊金山出來要倆小時,伯克利還在山坡上。他回來就想,我們這的大學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這可能也是這里教授收入薪水碾壓國外同行的原因之一,用人成本太高了。 “正在辦了,就等著他正式放暑假了。去大半個月,回來再盯著他考個語言成績?!?/br> 一中領導層處理迅速,夏丹要調離本校的流程還沒走,副校長的處理結果也沒下來。但新班主任的任命就下來了,讓語文老師當了本主任,再抽調了文科班的英語老師。 這是一個很穩的搭班組合,爭取將影響降至最低。這一屆新高三,理科重點班,是要出成績的。誰都不敢馬虎。 這事在整個一中都鬧得挺大,光在老師之間,就炸開了鍋。 一中的老師流動性很少,多年同事,除了寒暑假,一天中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這么個封閉的環境,往往人際關系復雜,流言是非多。 職場中,誰不愛見人落難呢?更何況廣大的女老師都對風sao的夏丹看不慣,不被搭理的男老師們也無感,都當個笑話看。八卦之余,在分析著副校長的新人選,各方一時間躁動的升職心思也起來了。 班里同學震驚之余,也私下討論著。 晚自習結束,去校門的路上,周冰喋喋不休地說著沒想到夏丹是這種人,怎么敢的,李慧心不在焉地聽著。 到了門口與周冰道別后,李慧走來走去等待著,終于看到了騎著自行車過來的趙昕遠,她向他招了手。 趙昕遠握住剎車停下,“什么事?” “夏丹這件事,是寧清做的,你知道嗎?” 第44章 事情過去了快一周,喧囂過后,夏丹這個人,像是從沒出現過。 高三學生已經離校,平日里擁擠的食堂與小店,都略顯冷清。高二也開始了期末考復習,數學三天一小考,英語連著幾天晚上作業都是四篇閱讀。 新調的英語王老師,上課從沒一句廢話,夏丹平日里不怎么講的閱讀,她都會拓展生詞用法。英語提分緩慢,這樣的功夫,在短期內無法見效。理科班輕視英語久矣,學生還能靠著以前的底子吃老本。 剛開始還無法適應這樣高密度的英語課,但幾天下來也習慣了記下生詞短語第二天早讀背誦了默寫??梢娢目瓢嘤⒄Z好,到底是有原因的。 寧清沒想到,竟然被英語老師夸了她語感好。語法題不能說出知識點,都能憑直覺選對,作文有些句子用法也很地道。 也許真是堅持看了幾本原版書籍起了作用,她第一次被夸英語好,竟然很害羞。畢竟她一直在鄉下讀到初中,剛進一中時連音標都讀不全,有些拗口的單詞還在用漢字標注讀法。學不好也就沒多大興趣學,只是中游水平。鼓勵也許是有用的,她漸漸對這門語言的學習產生了點興趣。 這天上午上完最后一節英語課,英語老師趕著回家有事,看到寧清正走過講臺前時,讓她吃完飯幫忙將教案與水杯送回辦公室,再將昨天的考卷拿到教室發下去,只批了一部分,做得太差了,也懶得批剩下的。 英語老師說完又把她喊回,給了寧清辦公室的鑰匙,英語老師當班主任的少,中午都回家午休,很少有人在。 寧清吃了午飯過來,就拿著這一堆東西送去辦公室,走在路上時看著老師的考卷,都用紅筆寫得滿滿的詞匯用法,還將閱讀中干擾選項的迷惑處在原文中一個個標注。上一堂四十五分鐘的課,看這工作量,至少要備課兩小時。一中不光是學生,連老師都很認真。 試圖直接推門而入,果然被鎖上了,小扇窗戶的窗簾被拉上了看不見內里。寧清拿出鑰匙開了門,隨手就關了門。小辦公室里一片黑暗,她開了燈就往里走。 小辦公室里一共才六張辦公桌,一面靠墻,一面靠背,前邊還是玻璃隔板,隱私性很強。位置很大,椅子后邊空間綽綽有余,放了張用來休閑的躺椅。 這也是夏丹曾經的辦公室,她坐在最后一排,寧清放下東西后,往后看了眼。當對視上一雙眼時,她差點嚇得腿腳癱軟。 是夏丹,往日里濃妝淡抹、會被女生私下討論她如何畫眼線打眼影的一張臉。此時失去了所有色彩,連嘴唇都是泛白的。 沒了妝容的加持,夏丹無疑還是漂亮的??聪蛩龝r,眉頭微擰,眼神里透露著一股的不滿,鼻子都會隨之而產生細微的動作,表達著嫌棄。 快一年了,寧清依舊見過這樣的眼神太多次了。 辦公桌旁放了個紙箱,塞了些個人物品,估計是趁著中午人少,收拾了東西,午休時再離開。 “看什么看?” “看笑話,不可以嗎?” “你很開心?”夏丹討厭她,也知道這個學生怕自己,卻沒想到,她能有這種膽子說這種話。 “當然,接下來高三一整年我都不會被你影響了學習?!?/br> 寧清看著一臉灰敗的夏丹,在想,她當初為什么會那么怕她?曾恐懼到想要曲意討好她,讓她對自己好一些。這個好,僅是正常而已。 現在,即使知道她就要離開,往日恐懼浮現時,寧清仍是無處可躲。 晚自習時被罵了邊寫作業邊偷偷擦眼淚,來來回回走動看班的夏丹當看不見;被說敏感時她竭力逃避這個標簽,試圖表演聽話乖巧,每次見了夏丹都禮貌地喊一聲老師好;被威脅不要住宿舍時,她怕得一整天的課都聽不進;怕別人知道被班主任厭惡從而懷疑是不是自己有問題,在一個半封閉的環境流,根本無人可傾訴。 即使這人被賦予的權力也收回,不再具備折磨她精神的能力后,也許曾經的痕跡,都難被輕易抹滅。 “真正優秀的學生,從不怪環境不好?!毕牡だ湫?,“努力了都學不好,就是笨?!?/br> “難道你覺得,只有成績好,才能有資格來評判老師做得對不對嗎?” “不是嗎?班里成績比你好的那么多。那些學生聰明又努力,怎么就你覺得被人影響了學習?”她落了難,但不代表能被這么個小屁孩落井下石,“給你個建議,遇事多找自己原因,怪別人也不能提升你成績?!?/br> “對啊?!睂幥宸磫?,“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辜?只是私生活混亂,就得丟了工作。這個道理與你共勉,遇事多找自己原因?!?/br> 夏丹被戳到痛處,她在一中這些年,帶的班級是能出成績的。高二這一年,大考小考在理科班里從未墊底。不管她以何種方式到了一中,當了班主任,唯結果論,她做得一點都不差。工作上表現優秀,卻要因為私事被毫不留情的掃地出門,這是荒誕的。 “如果你認同唯分數論的叢林法則,在不公平的規則環境里,只有成為強者才有話語權。那私德有虧,多年努力的工作和社會地位一夜皆無,這是你工作環境的生存規則,無論公不公平,你不是強者,就得認?!睂幥遄呓怂?,她的眼皮很腫,白熾燈光下的黑眼圈都微微凹陷。 “我是你的學生,按理說應是老師為學生傳道授業解惑,但我今天厚著臉皮來教你一個道理: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成為一個生存環境里的強者、有很好的成績取得高分,來證明自己有資格反對這里的規則、反對你的教學方式。如果你設置的環境規則,是不能讓差生發出聲音的,那我也無需遵守,更不需要服從你?!?/br> 寧清并非想說服夏丹,這也不是一場審判,她是在直面自己內心的恐懼。面前這個女人,當初制造的恐怖,讓她畏懼至今。 夏丹陷在了座椅上,并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她只是單純討厭這個孤僻敏感的女孩,表現得明顯了些而已。面對學生,每個老師都會有喜惡的,但斷然不會承認。 “你不覺得,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嗎?” 寧清內心搖頭,從沒期待她向自己道歉,只希望她這輩子,都不要再當老師了。 “你應該學會對人更禮貌些,能讓你少受很多罪?!?/br> “你什么意思?” “富豪酒店?!?/br> 夏丹驟然站起身,“你干的?” 這個女孩笑了,扯起嘴角咧到最大,卻是毫無聲息的笑容。六月里門窗緊閉的辦公室無法讓任何陽光與暖意進入,只有慘淡的白光打在這個瘆人的笑臉上,夏丹被這個可能性的猜測嚇得無法動彈。 “聽人說的?!?/br> 寧清轉頭離開,打開門時,正看到李慧迎面走來,要進辦公室。帶在門上要關上的手停住,留住了口子,讓她能進去。 李慧在學校里人緣很好,無論是老師和同學,她都有意識去與有用的人打交道。托人打聽了一番,知道夏丹在學校的手續還沒交接好,中午吃完飯便來辦公室看一看,如果在,想道個別。 夏丹對她真的很好。 在學習上對她很關心,物理考了b會關照物理老師多照顧點,見她心情低落會在作業本上寫try to be happy,考砸了都會喊去辦公室分析學科薄弱點。 生活上也是朋友,夏丹會給她帶面包吃,跟她聊戀愛話題,知道她喜歡趙昕遠,還說你不影響學習的話,去追好了。高中可以嘗試下的,這跟大學戀愛的感覺都不同。 夏丹出了這事,站在學生立場,她沒影響學生成績,班級在年級上排名都不錯;站在朋友立場,李慧覺得她很可憐。 剛來到辦公室要敲門時,竟看到寧清從里面走了出來,她冷著臉,以前還會象征性打個招呼,現在直接無視了自己。與趙昕遠談了戀愛,讓她更加目中無人。 李慧走了進去,看見夏丹一臉的震驚與憤怒,看到了自己,她的情緒收斂起來。 從父母那里知道了這件事的結局,所幸事件最終沒有鬧太大,夏丹要去一所鄉下學校了,保留了編制。為了家庭,雙方都沒有離婚。原來,鬧得那么兇狠的女人,最后也會選擇原諒。副校長卻是還在一中,這個社會是對女人更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