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_黑夜降臨(3)
后來,櫻井蒼帶他回住處,二話不說便塞了衣物給他,推他進浴室好好洗個熱水澡。 安室透抗拒,他只想要傷亡者名單,可櫻井蒼也需要時間把資料調出來,百般無奈下他也只能照著櫻井蒼的話做。 他迅速洗了澡,出來時,蒼已經用平板調出了公寓的分析報告給他。 起火點是電線走火,卻不是夏璃祤住的那間,而是下面那一層起火,因為是半夜,大多數人都在睡覺幾乎沒有察覺,而那時候雨還沒有開始下,所以燒得迅速可想而知。 在那棟公寓中的人幾乎都沒有逃過,安室透看完起火原因后便迅速的往下看,來到死亡的人員名單。 里面寫明了被燒的焦黑的幾具遺體,經由辨識和比對,以及牙齒治療紀錄后,其真正身分。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名單,最后視線停留在其中一份。 死亡人數不算少,而其中,夏璃祤就在里面。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腦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櫻井蒼看了一眼安室透的狀態,重重吐了口氣后才又點開了詳細資料。 其中包含著遺體的詳細照片,遺體被燒得面目全非,許多地方因著焚燒過久而捲曲,看上去猙獰又恐怖。 「遺體是趴臥的,有部分沒有完全燒毀,從那里勉強提出的dna比對牙齒治療紀錄后呈現符合,另一具在同間屋子的遺體也是,確認是水無月麻衣,因為血型極為特殊,光憑這點幾乎可以確認了?!?/br> 亞孟買a型血,只有一萬人才會出現一個的血型,水無月麻衣就是這個血型。 也不知道安室透有沒有聽進去,他只是自顧自地仔細看,毫不恐懼的仔細搜索,專注的將每一處細節、每一個部位都收進眼底。 最后,在遺體的手中看見了一處不自然。 「這個是?」 遺體的右手緊緊攢著,那不是因為高溫而造成的捲曲,而是被燒死前就握著的。 櫻井蒼看了一眼,了然。 「她在手里有握東西,所以才會呈現這樣的狀況,而她握在手里的東西因為握得很緊所以有部分沒有被完全燒毀,看上去是一塊布料,照片在……」他拿過平板點了幾下,調出了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塊布料,看上去勉強可辨識是一條手帕,手帕上頭有零星被火燒過的痕跡,而其他地方散布著一些突兀的顏色,雖然有些淡,但看的出來不是本來就有的顏色。 那張照片才被點開,安室透就像是被觸動了什么般瞪大雙眼,眼里滿是不敢置信。 櫻井蒼抬眼看了他的表情,才一眼便讓他難以移開視線,本想問什么的他到口的話完全吐不出來。 在櫻井蒼的記憶中,安室透的眼睛明明是總是閃耀著的,恍若深夜中的星光那般溫和,可現在卻像是黑暗完全壟罩那般,遺失了那他所熟悉的光亮。 眼中的悲傷流漏,讓他的心不自覺地跟著抽痛了下。 隨即,他歛眼,不去看安室透的表情,可安室透卻突兀的笑了。 聽見那笑音,櫻井蒼的心一突,下意識地抬眼看他,卻見安室透的笑容中……充滿苦澀。 明明在笑,可是他的眉眼,卻像是要哭出來那般。 「我多希望……這,不是她?!?/br> 話語中飽含著眾多情緒,難以分辨。 「這……應該是手帕吧?」還是一條似乎沒把顏料洗乾凈的手帕??蛇@樣一條手帕,怎么會讓他有這種反應? 安室透閉上眼,拿著平板的手無力的垂下。 「……是啊,是一條手帕,只是一條手帕?!箙s也不只是一條手帕。 他的話語顫抖著。 那條手帕,他知道是來自于誰,只是他沒想到……沒想到…… 那條手帕,他非常清楚是當初他幫夏璃祤擦去臉上藥水的手帕,是牽起他們緣分的,一條手帕…… 「你說,這條手帕被握在手里?」 櫻井蒼遲疑地看著他,似乎在斟酌著用詞,畢竟安室透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對勁。 「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火燒的關係,又或者是她用了極大的力氣,當時要將這條手帕抽出來費了不少工夫?!?/br> 聞言,安室透嘴角的笑意參雜著諷刺。 「是這樣嗎……?」 他喃喃自語,似自嘲、似苦澀。 「……蒼,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br> 安室透沉默,可沒多久他又提出了要求,櫻井蒼沒多說什么便轉身離開,可就在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回頭看著安室透,本想說些什么,話還未出口就梗在喉嚨間,再也吐不出來。 他呆呆的看著安室透的背影,有些困難的嚥了口唾沫,喉間乾澀不已,卻是什么也無法說。 他看不到安室透的表情,卻看的到地面。 地面潔白無瑕,一點污漬也沒有,可是,他清楚的看到,地面上突兀的多了灘水漬,而那水漬上方,正有水珠以極緩慢的速度滴落。 小小的,不大。 微張的唇,毫不猶豫的閉上,他沒說話也沒表示,知道安室透現在需要獨處,便不發一語地離開了那間房間。 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始終背對著的男人,雙膝落地,手中的平板也跟著滑落在地。 就像是再也承受不了那龐大的情緒,忍不住的痛哭出聲。 他捂著臉渾身顫抖著,唇瓣溢出了痛苦的低咆,他那指掌似乎想握著什么般用力,卻什么也沒捉住,有的,只有不斷流出的淚水。 他沒做到,沒有保護好那個他想牽一生的人,甚至在她生病難受時,都沒有陪伴在旁,沒有抓牢那他曾經暗自發誓要好好守護的存在,讓那抹溫暖,離了手,就此消失。 ──對不起……對不起…… ──璃祤,你是不是很痛? ──焚身,據說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可在最后你都緊緊抓著那條手帕,是不是……是不是希望我能夠救你? ──可直到最后我都沒出現,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不斷問著,可卻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明明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她都會適時地出現,只要回頭,她始終在那,不貪求,專注地凝視。 偶爾感到煩悶,不能訴之于口時,總有一雙手臂纏抱過來,從不追問,只是給予最溫柔的擁抱,那是心靈的慰藉,是無聲的撫慰,在她身邊,就算不說話,也能感受到溫暖。 但自己又在做什么?給了自己這般溫暖撫慰、給了他這么多陪伴的人,也是自己眷戀的存在,卻在最需要他時,不在身邊。 他什么都沒有做到。 周遭寂靜無聲,隱約回盪著的是隱忍的啜泣聲。 旁邊,只有地面上的平板無聲的散發著光亮,可隨著時間過去,屏幕黯淡下去,而在上頭顯示的手帕,也隨之隱去。 那條手帕,牽起了他們的緣分,可現在卻也見證了他們的分離。 外頭,一直下著的雨終于停了。 可他也迎來了人生中,最為黑暗的一段時日。 ◆◆◆ 夏璃祤去世后,待在美國的安室透沉默的打理著她的后事。 櫻井蒼也一起,畢竟夏璃祤以及水無月麻衣本來就沒有親屬,所以他們的后事多半都是由認識的友人來處理,而他雖不認識夏璃祤,但安室透無法全程打理,所以有部分是由他出面。 可他太冷靜了,冷靜到櫻井蒼都擔心著,深怕他會做出什么??蓮氖仂`、追思到安葬,他都沒有做出任何事情,彷彿那天的悲慟只是他的錯覺。 墳墓,不只是埋葬人們遺體或是骨灰的地方,真正需要墳墓的,是活著的人們需要安慰的心靈。 他問過安室透是不是要將這姊妹的骨灰帶回日本,可安室透只是沉默地搖頭,他不清楚他搖頭的意思,見他沒反對,便先葬在美國,反正若之后想要遷回日本,雖然手續很麻煩,但也不是辦不到。 處理完一切后,他再度來到了她的墓前,一站就是一整天,櫻井蒼也陪著,說什么也不讓他一個人。 「我沒事?!?/br> 安室透這樣說,可櫻井蒼也不讓,執意地陪在旁邊,陪他看著新墳,陪他靜靜的伴著她。 人都是孤獨的來到這世上的,走的時候也是,可重要的人從身邊永遠離去時,被留下的人只能被動承受被留下的寂寞和痛苦,即使回憶、思念再深,再悲憤、再后悔,也無法逃脫,只能強迫自己去接受殘酷的現實。 到底幾次了,根本無法細數,只知道,這樣的事情永遠不可能習慣。 他自己都無法習慣了,更何況是安室透。 安室透極為重情,雖然不曾表現出來,但相處這么久,他不可能連這點都不了解。 而偏偏,上天對他又極為殘忍,讓他一次又一次的體會失去的痛苦。 他沒做到守護夏璃祤的請託,安室透沒怪他,可最少,他不希望這種情況下還放他一個人。 而看著櫻井蒼這樣,安室透不免感到好笑,他知道對方是在擔心自己。 可有什么好擔心的?他還有必須做的。 他很痛,可是,他不能停下,不能。 他必須走下去,也一定要走下去。 為了那個人、為了好友們、以及她曾經生活過的土地,他都必須活下去,必須往前走。 不能就連他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都不付存在。 只是,夜深人靜時,曾經的過往如浪潮般涌來,既甜又苦。 他難以負荷那樣的回憶,可回憶中她撒嬌的樣子是那么讓他心軟,讓他難以忽略,同時,酸楚也不斷侵蝕著他,所以,才想再來看看她。 看那個讓他有了想要呵疼一生想法的人。 明明才沒有多久,可他卻極為思念她。 比以往分隔兩地時,更加的思念她。 可她已經不在了,化做塵土,沉睡在這里。 不是沒想過帶她回日本,蒼的提議他是心動過,可他也害怕著。 害怕自己會再度依賴起她的溫柔,她的陪伴。 知道自己會想要看她,不只一年一次,可他不能這么做。 他不能有任何軟肋,更不能讓她死后,也被自己拖累,無法安息。 他知道,溫柔的她不會介意,可他介意。 她總說,他的溫柔會寵壞她,可是又有誰知道,他才是那個被寵壞的人? 因為工作,他無法長期陪伴,明明剛交往應該是最希望膩在一起的時候,可她卻一點怨言也沒有,反而在他工作結束后,給予他最燦爛的笑容,那笑容沒有一點勉強和怨懟,反而充滿了幸福,看在眼底,心口,傳來甜蜜的搏動。 明明是習慣一個人的,可是交往期間,他卻依賴起兩人相處的時光,依戀她的笑、她的專注目光、她的陪伴。 他知道,就是她了,沒有那么肯定過。 可是,那抹存在消失了。 鼻尖不再縈繞她獨有的溫柔香味,回首時,看不到她溫和淺笑,那抹始終陪伴在身后的身影,他找不到。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他的世界,從這世上,徹底地離開了。 他也不是沒想過,如果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離開,那……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會存在了?他也許有機會救她,也許她能逃過一劫。 可這個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有他的目標,而為了這個目標,夏璃祤就是他必須在那時候拋下的人。 他沒有選擇。 其實打從一開始,結局就是注定的。 所以……他后悔了。 他不后悔認識她,可他后悔牽起她的手。 若不是這樣,也許她還會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 活在,與他同片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