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枝枝
蘇有枝被鬧鐘叫醒的時候,發現自己頭疼得厲害。 她一下床便感覺頭重腳輕,整個人暈乎乎的,走路都走得不利索,歪七扭八地走到了浴室門口,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紀女士一打開房門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唉唷我的乖乖,你怎么跪在地上了?」她連忙去拉寶貝女兒起來。 蘇有枝垂著頭,伸出手握住母親的手,然而也就是這一碰,紀女士發現了蘇有枝的體溫高得反常。 「枝枝你怎么了?」紀女士驚覺不對,連忙抬手去探她的額頭,那里的溫度也十分燙人,「怎么突然就發燒了?」 蘇有枝腦子很沉,連抬起頭都像是費盡了氣力,她蹙著眉,小臉蛋蒼白得可怕,而她皮膚本來就白,此時更是顯得毫無血色。 「你先起來去床上躺著,我去拿體溫計過來,今天就別去學校了?!?/br> 紀女士把蘇有枝扶起身,小姑娘全身無力,額角還蓄著冷汗,一沾床身子變軟了大半,她看著擔心得不行,趕緊奔出房門。再回來時除了家用體溫計,手中還多了一杯溫開水和藥片。 她又抬手碰了碰蘇有枝的額頭,然后替她量體溫。 39.3度。 「我天,怎么燒得這么嚴重?!辜o女士看到溫度時愣了一下,原本想讓她吞一片退燒藥應應急,結果才幾秒的工夫,蘇有枝已經歪著頭睡著了。 「枝枝,枝枝?!挂姇簳r叫不醒她,紀女士嘆了口氣,把水和藥片擱在床頭柜,只能等她醒來再吃了。 她幫她掖了掖被角,站在床邊觀察了自家女兒一陣,見她連在睡夢中似乎都很不舒服的樣子,紀女士終究是放心不下,乾脆拿了一本書待在她房間看,也方便隨時照顧她的狀況。 途中她發現蘇有枝眉間的褶皺并未因睡意而撫平,反而越皺越深,偶爾脣里會溢出細細的呻吟,含糊著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不僅僅是發燒造成的身體不適,她整個人還像是陷在了一場夢魘里面,靈魂被困在泥淖里逃不出來,呈現的都是大汗淋漓的掙扎。 紀女士都快心疼死了。 她摸了摸蘇有枝慘白的臉頰,忽然發現自己很久沒有好好地端詳女兒了,那個會蹦蹦跳跳跑來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女孩兒,如今已經長這么大了。 可就算長得再大,她依然希望她永遠都像個小孩一樣無憂無慮。 蘇有枝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了。 眼皮好似壓了千斤重,沉甸甸的,她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眼睛睜開,就見窗外陽光大盛,儼然已經過了中午。 蘇有枝心下一驚,第一個反應是自己怎么睡過頭了,掙扎著想要起來的時候,腦殼又一股劇痛奔騰而來,硬生生地把她給壓回床上。 下一秒,房間的門被打開,就見紀女士端著一碗粥進來。 「醒了?太好了,快來吃點東西墊胃,等會兒才能吃藥?!?/br> 「媽咪……你怎么沒去上班……」蘇有枝聲音很輕,有氣無力的,像是在喃喃自語,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傻孩子,你都病成這樣了,我怎么敢把你一個人丟在家?」紀女士失笑,把白粥放在床頭柜上,習慣性地去探探她的額溫,然后蹙了蹙眉,「怎么還是這么燙?」 「唔……」 「可以自己吃嗎?」 蘇有枝點點頭,從她手中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看著那碗冒著煙氣的清粥,恍恍惚惚間想到了何木舟。他出事的那一天,也是吃著淡然無味的白粥,嘴上和面上嫌棄著,卻還是就著她的手安安分分地把整碗粥吃完。 她忽然就很想他。 可她不想讓他擔心,因此沒有把發燒的消息告訴他。 雖然頭還在疼,可多少也清醒了一些,沉淀了一會兒,她大概猜出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猝然地病倒。 儘管她體力不好,可身體素質一向健康,平時也很少感冒,肯定是因為最近忙于讀書和照顧何木舟,還有前幾天教室布置的趕工,身體累積了一陣子的疲勞終于爆發了出來,這會兒防御機制啟動,提醒她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也有可能……還跟陳露有關。 蘇有枝這幾天本就因為何木舟受傷的事不太心安,就算熬夜讀書讀得很累,可睡眠品質一向穩定的她,最近卻有些輾轉難眠,后來遇到了陳露,她說的那些話又一直卡在心頭,時不時提醒她有個坎沒過。 她不想跟何木舟分手。 她不知道沒有分手會發生什么事,可她就是不想分。 被認為是絆腳石的感覺并不好受,她也有努力在生活,只是現階段的她還不夠有能力成為一個特別優秀的人。 而陳露甚至沒有問她的名字,因為她一點也不在乎她。 她有時甚至會夢到那天在醫院廊上遇到陳露的畫面,女人高高在上的尖銳模樣刺激著她的尊嚴,反覆幾天下來,精神都凋零了大半。 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折磨終于到了臨界點,她最后依然扛不住,病了。 蘇有枝安安靜靜地吃完了清粥,就著紀女士帶來的退燒片吞了下去,沒多久又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晚上蘇有枝醒來后燒還是沒退,紀女士便強制帶她去看了醫生,說是因為過勞免疫力下降,再加上逐漸入冬氣溫驟跌便著涼感冒了。蘇有枝回家后乖乖地吃了醫生開的藥,而在紀女士強烈的目光之下,她也只能放棄讀書的想法,早早上床睡覺。 誰知道這一躺就躺了三天。 蘇有枝這輩子沒有發過這么久的燒,整整燒了三天,雖不至于三天都高燒不退,但退燒速度極為緩慢,第三天晚上才好不容易恢復正常體溫,只留有部分的咳嗽和流鼻水,頭也稍微不那么疼了。 「蘇有枝小朋友,請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雖然你認真讀書我很欣慰,但也不要讓自己過勞好嗎?」紀女士送水果進來時看到她坐在床上背英文單字,難得嚴肅地拍了拍她的頭,耳提面命,「考上好大學很重要,但健康更重要,何況我們也沒有逼你一定要考上頂大不是?順順地來就好了?!?/br> 蘇有枝「嗯」了一聲,稍稍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鑑于發燒時期都在一種昏沉茫然的狀態下度過,蘇有枝也與世隔絕了三天,直到背完這些天落掉的英文單字進度后,她這會兒才打開手機,看看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被漏掉了。 很神奇的是,置頂的對話框只有一條訊息,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動靜。 @何木舟:枝枝 最新的對話紀錄就停留在此,是兩天前的早晨,之后便沒了下文。 蘇有枝疑惑地把自己的小名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也不知道何木舟想要表達什么,最后她依然摸不著頭緒,回了一個問號后便乾脆把手機給關了。跳出通訊軟體之后,她說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覺得有一瞬間心里空了一半,但轉頭又想他并不知道她身體不舒服,何況他本身也是傷患,或許正遵照著醫囑好好休養呢? 這么一想她就舒坦了些,回頭又做了一回社會模擬試題,這才安穩入睡了。 退燒后理應會睡得好一些,可這夜蘇有枝又再次墜入了惡夢之中。她夢到上次那艘顛簸的船,這回她和何木舟沒有被關在密封的木箱里了,他倆站在甲板上,少年身后是翻騰的浪,他看著她,欲說還休。 可就在他終于開口說了一句「枝枝」后,風雨倏地掀起了巨大的浪濤,翻江倒海地朝他們襲來,蘇有枝眼睜睜地看著少年被那長浪吞沒,湮滅在暴雨肆虐的沉黑海域。 下一波浪潮撲面而來,蘇有枝在翻船的前一刻驚醒,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滿臉淚痕。 她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愣,慢吞吞地下床梳洗。 上學的路上她看了一眼手機,發現自己昨天發的那個問號還沒有被何木舟已讀。 進了校門口后,蘇有枝第一個看到的同學是鄭洋,鄭洋不似平常熱情地同她大聲打招呼,而是呆了一下,才恍然回神般地說:「枝枝早安?!?/br> 他丟下一句「我去福利社買早餐」便匆忙離去,分道揚鑣前,蘇有枝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豈料才甫踏進教室,班上吵鬧的氛圍驟然停擺,大家望著大病初癒的她,說不上是什么氛圍,只是有些微妙。蘇有枝懵了半晌,正琢磨著自己請假的這三天有錯過什么事嗎,唐初弦便迎了上來,敞開雙手擁抱她。 「我的寶貝兒,我可真是太想你了!感冒好點沒?」 幾乎是這句話落下的瞬間,班上同學彷彿卡殼的機器被按下了重啟鍵一般,又恢復了先前的動態,聊天的聊天,打鬧的打鬧,復習的復習,抄作業的抄作業。 蘇有枝嘴里的疑問還沒有問出來,卻在經過何木舟的座位時,猛地發覺哪里不太對。 雖說少年平時座位上就沒什么東西,也只有人在的時候桌面上才會多了個鉛筆盒什么的,而抽屜里頂多堪堪塞著幾本裝飾用的講義或是幾張卷子,一眼望去總是乾凈得很,像是沒什么人在使用的書桌。 可現在不一樣,抽屜里什么講義什么卷子都沒了,整個座位被收拾得乾乾凈凈,連掛在桌子側邊掛鉤上的雨傘都消失了,就像一個嶄新、無主的座位一般。 「這是……」 唐初弦僵立在原地。 見自家閨密神情不對,蘇有枝心下突然莫名的慌,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匆匆跑到教室后方的置物柜,一把拉開何木舟座號的那一格。 也是空的。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擊了她。 蘇有枝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她手有點抖,花了比平常兩倍的時間才解鎖手機撥出通話,可回應她的是那道毫無靈魂的機械女聲。 一通、兩通、三通…… 一直到第十通,徘徊在耳畔的始終只有冰冷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蘇有枝握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下,她看著眼前空蕩蕩的置物柜,心底壓抑的不安終于衝破樊籠,后知后覺地通知她── 何木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