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嫁 第41節
帝師很快就被帶到偏殿里,靈堂內再次恢復了秩序。這實在是很奇怪的場景,人在真正悲傷的時候哪能哭得這么整齊劃一、延綿不絕。但偏偏靈堂里的人就是做到了,哭泣的時候一起哭泣,換氣的時候一起換氣。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集體上刑一樣守靈暫時結束了,太子在上首強忍著悲傷“勸說”大家先回去歇息。溫念跟著眾人一塊兒起身,站起來的瞬間身子不住地打晃。 陳澤昇有力的大手繞過她的腰背,穩穩扶住她的手臂,帶著她往外走:“小心臺階?!?/br> 離開皇帝的靈堂,他們兩個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離開,而是去了后面的一個小屋子,陳福的靈堂就設在這兒。 這里已經有人偷偷來上過香了,或許是陳福宮里的老朋友,或許是曾經受過陳福恩惠的小太監,香爐里插了滿當當的香火。溫念和陳澤昇肩并肩跪在蒲團上,虔誠地對著靈柩磕了三個頭。 從半開的棺蓋中,可以看到陳福安詳的遺容,陳澤昇垂著眸子看了一會兒,突然和溫念說起了陳福的事情:“當年師父救我是為了保全皇帝的最后一滴血脈,他害怕不能把我教養好,便不斷的往上爬,想盡了辦法賄賂大臣,或者替他們跑腿做事,只為了讓我能從他們手底下學到真材實料。那段時日,師父很愛錢,仿佛掉到錢眼里面去了。后來知道了我是個假的,也沒有丟下我不管。我一直打算著,太子登基了就把他接出宮頤養天年,但是,我發現現在這樣才是他想要的?!彼穆曇舫錆M了矛盾。 溫念側臉看他,心一揪一揪的疼,在昏暗的燭光下,他眼角一閃而逝的晶瑩觸動了她的淚點,啪嗒啪嗒地掉眼淚,哭得比陳澤昇傷心多了。 陳澤昇聽見溫念的動靜,抬手替她擦掉眼淚,“傻瓜,你哭什么?師父只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而已?!?/br> “你哭了。我心疼”溫念道。 “你看錯了,我沒哭?!标悵蓵N說,“別哭了,我們回去吧?!彼c陳福道別,拉著她慢慢離開了小小的靈堂。 溫念一天都沒有正經吃過東西,整個人都發虛了,一路撐下來全靠意志。上了馬車之后沒有了外人,她靠在軟墊上放松自己,長長嘆了口氣,“今天好累啊……” “吃點面餅墊墊肚子?!标悵蓵N從馬車暗格中拿出干糧遞給溫念。 溫念今天只在楊繡娘哪里喝過一點粥并回京城路上的一點點糕點,現在肚子餓的發慌,啃了一大口面餅放在嘴里慢慢嚼。 見溫念開始吃東西了,陳澤昇彎腰握住她的腳腕,將她的褲腿卷起,仔細檢查她的膝蓋,“有點發紅,不過沒事?!?/br> 溫念咽下嘴里的面餅,道:“這次有蒲團,腿麻麻的,比上次好很多?!?/br> 陳澤昇便替她揉腿,“有沒有好點?” 溫念:“唔……好多了?!?/br> 回到督主府,兩人在瓏玥閣用了晚膳,先后沐浴躺到了床上。溫念身體很累,但一時半會沒有睡意,她望了會兒帳頂,想起了陳澤昇白日里在馬車上說的話。她翻身,與陳澤昇面對面:“你今天說,我們一起生個孩子?我們……怎么生?!?/br> 她可以生,但她一個人好像努力不出來。 陳澤昇睜開眼睛,眼底同樣沒有睡意:“就像男人和女人那樣,生?!?/br> “……”溫念更迷茫了,“但是……”她知道生孩子的條件至少有兩個,一是男人,二是女人。她是女人,但陳澤昇不算男人吧? “你還沒想明白呢?”陳澤昇有點無奈,他握住溫念的手,放到他的唇邊輕輕摩挲,“我有胡子,”然后放到喉嚨上,“也有喉結?!?/br> “其他太監……也有胡須和喉結啊?!睖啬钤浻^察過的,世人對太監固有的印象并不完全對,有些太監確實面白無須聲音尖細,但并不是全部,更多的太監有胡須有喉結。她起初很迷惑,特意了解之后就明白了—— 太監凈身有兩種手段,一種是閹割子孫袋,缺了兩個物件的太監會變得不男不女,即世人印象中的那一類。另一種是切斷子孫根,這類太監從外形上與普通男子沒有任何區別,只有解開了衣裳才能發現他們的殘缺之處。 溫念以為陳澤昇是后者。 “但是其他太監沒有這個?!标悵蓵N帶著溫念的手滑入他的被子里,停在一個不可言說的位置。溫念觸摸道的瞬間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識想抽開手,但是被陳澤昇死死按住了,“感覺到了嗎?” 那樣的熱度,那樣張牙舞爪的蓬勃形狀……溫念后知后覺地紅了臉,小聲道:“原來不是腰帶啊……”前段時間陳澤昇總愛拉著她坐在他的膝蓋上親她,每次到了后面她就會因為姿勢扭曲被他的腰帶膈到—— 她以為是腰帶,但原來不是。 “嗯?!标悵蓵N沒有直說,但他也從沒有特意避開,一向大大方方抵著溫念的腰。誰想到溫念這么相信他太監的身份,還自發替他找了個腰帶的借口。 在短短幾息時間,那個可怕的東西偷偷長大了幾分,溫念眼睛瞪得更大,這次陳澤昇沒有制止她,任由她抽走了手。 陳澤昇低低地笑了聲,道:“所以,過掉守孝期,我們可以生孩子,不用養別人的。早點睡吧,明天還要進宮?!?/br> 溫念卻沒有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像在夢里一般怔愣了會兒,慢慢的眼睛越來越亮,像布滿了星星的夜空,“你不是太監?” 陳澤昇閉著眼睛,嗯了一聲:“不是?!?/br> “天啊。你不是太監!”溫念驚呼,她要從床上跳起來了,激動了好久之后她突然笑了,“我不是溫愈,你不是太監,我們扯平了?!?/br> 陳澤昇:“嗯?!?/br> “我們可以要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溫念忍不住設想以后,“兩個女孩或者兩個男孩也很好,都好……” 陳澤昇半坐起身把溫念按回床上,替她掖好被子,道:“你再不好好睡覺,你的相公就要被你勾引犯戒了?!彼麖姶蟮淖灾屏膩頉]有在溫念身上得到過很好的體現,每一次都是他狼狽的轉移注意力。 溫念沒有再動,她閃著一雙眸子,問他:“我可以告訴爹娘嗎?” 陳澤昇:“等新帝登基了,可以?!?/br> “好?!睖啬铋]上眼睛,輕聲念叨:“真好?!?/br> 突然知道了陳澤昇不是太監,溫念以為自己會激動得睡不著,但事實上,她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熟了,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這日他們還要在宮里待足一天,早膳是很重要的,廚房為陳澤昇和溫念準備的米飯和rou菜,還有能夠一口一個的糕點。兩人都有意識的盡可能多吃。 溫念因為吃得太多,在馬車的顛簸下有點兒反胃,捂著嘴強行壓抑翻騰的胃。陳澤昇在溫念的旁邊坐著,見到溫念不舒適便替她揉了揉肚子,“還好?” “還行?!睖啬顢[擺手,她就是吃的太多了,過會兒就好了,“馬車停了?” “嗯?!标悵蓵N點頭,撩開車簾下馬車,然后轉身扶了一把溫念。 第79章 美人皮 守靈一共要三天, 第二天是最難熬的。前一日已經用盡全部力氣去哭, 第二日再哭就很難。除此之外, 他們還要磕頭。 今天有人在上首唱皇帝生前的功績, 以定身后的謚號。御史臺的御使大夫說一句, 他們就要跟著磕一個頭。一天下來, 溫念看東西都帶上了重影。 御使大夫將皇帝功績念完, 太子從蒲團上站起,金言定下皇帝謚號。 一通繁復書面語聽著費勁,大體意思是皇帝豐功偉績, 定謚號“景”。溫念聽了以后很驚訝,她以為就太子和皇帝那么僵的關系,太子會為皇帝定一個含義不大好想謚號。 緊接著, 太子宣布了皇后的死訊, 他所說的和真相千差萬別:“母后多年來不問世事,吃齋念佛為父皇為江山百姓祈福, 驟然聽聞父皇離世備受打擊, 昨日夜里飲鳩殉情, 隨父皇去了。孤感念母后深情, 與欽天監商討后定下母后隨父皇明日入皇陵——”太子話音落下, 御史臺大夫便開始念皇后娘娘的生前事,眾人跟著磕頭, 定謚號“端文”。 后來在回府路上,溫念忍不住問陳澤昇:“皇上和太子……關系不是不好嗎?為什么太子給皇上定的謚號那么高?而且, 皇帝也沒有御史臺說的那么英明神武啊。還有, 皇后的遭遇,太子為什么把貴妃娘娘的惡行昭告天下……” 陳澤昇看向她:“皇帝畢竟是太子的血親父親,不管背后如何,面子上的功夫始終要做好,孝之一字大過天。而且人死了,有些東西就沒必要計較了?!彼麤]提皇帝的死和太子脫不開干系。 “……”溫念若有所思點頭。 “皇后娘娘真正的死因不夠體面,昭告天下有損皇后娘娘名聲?!标悵蓵N說,“相反,太子說皇后娘娘為皇帝殉情,全了皇后娘娘的美名,對皇后娘娘有利,對太子也有利?!?/br> 溫念沒接話。 陳澤昇:“太子初初歸京,除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名頭,幾乎什么根基都沒有,他肯定要為自己營造盡可能多的有利條件。否則登基之后,他還要吃更多的苦頭?!?/br> 這樣的親情未免太不純粹。溫念不想了解太多,知道的越多越心涼。說起來,她好像沒有在冷宮里看到皇后娘娘的墓碑:“皇后娘娘的尸骨之前是在哪兒安葬呢?” “哪來的什么安葬,皇后娘娘的尸骨被貴妃娘娘扔在了冷宮的枯井里頭?!标悵蓵N聲音突然變冷,顯然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那井里頭堆了不知道多少人命,如今過了許多年,里頭的人全部成了枯骨,早就分不清誰是誰了。明天要入皇陵的大概也只是皇后娘娘的衣冠罷了?!?/br> “這對皇后娘娘太不公平了?!睖啬畹?。 陳澤昇道:“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br> 第三日是出殯日,皇帝和皇后的靈棺一左一右并排而行,陳福的靈棺緊緊跟在皇帝的后邊,及至皇陵,皇后向右,入皇后陵;皇帝、陳福向左,入帝王陵。 陳澤昇目送陳福的棺柩消失在帝王陵入口,捏緊溫念的手低聲道:“師父是得償所愿,是嗎?” 溫念回握陳澤昇的手,同樣輕聲回道:“是,師父他想要這樣?!辈还苁遣皇钦娴?,陳澤昇只是需要這樣的安慰,溫念給了,并且貼心地沒有窺視陳澤昇的神情,她想,他一定不想任何人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 帝后入了皇陵,眾人陸陸續續地離開,把空間留給太子,讓太子能在最后再和帝后說說話。陳澤昇和溫念也想離開,但卻被太子出言留下了。 太子讓陳澤昇和溫念在遠處候著,他獨自在皇后陵墓前站立許久,嘴巴張張合合說了很多東西,不過隔得太遠,溫念聽不見他說了什么。 半晌,太子對著皇后的墓碑磕了三個響頭,沒有再去皇帝陵墓,而是徑直朝他們走過來,“兩位跟孤走吧?!?/br> 溫念和陳澤昇跟在太子身后,太子沒說要帶他們去哪兒,他們也都不問。一路沉默著回宮,停在軟禁貴妃娘娘的宮宅前。 守門的御林軍將大門打開,放太子等人進去。貴妃娘娘就坐在院子里頭,背對著他們仰望院子外的天空。 太子就停在離貴妃娘娘幾步遠的地方,主動開口道:“孤想了很久,始終沒有想出合適她的死法。你代替孤陪伴母后好幾年,親眼看她欺辱母后的人是你,所以孤想問問你的意見?!?/br> 陳澤昇搖頭,道:“殿下您決定即可?!?/br> “你與孤是表兄弟,當真要如此見外?”太子道,“你且說,孤覺得合適自會采納?!?/br> 陳澤昇回視太子,道:“貴妃娘娘生來自帶一張美人皮,借著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媚上惑下,做出無數惡行,依臣之見,不如留下她一張美人皮,再讓她自去?!?/br> “剝皮么……?”太子點頭,他示意隨行的大力太監動手,“可?!?/br> 貴妃娘娘一直背對著他們,哪怕他們在討論她的死法,也始終無動于衷。要不是太監們押著她強制她面對太子跪下時,那雙粹了毒的眸子死死盯著陳澤昇,幾乎要讓人以為她已經看破生死。 貴妃娘娘的模樣很蒼老了,再也看不出曾經的風華絕代。福榮丸的癮和陰宅構造的宮殿把她逼瘋了,在大力太監挖行刑用的坑的時候,她就一直瞪視著陳澤昇,喉嚨里時不時發出一聲低吼。 “挖坑要做什么?”太子似乎對地上的坑挺感興趣。 陳澤昇沒在意貴妃娘娘的怨毒眼神,淡淡道:“把柳氏埋進去?!?/br> 太子:“哦?活埋?不是說要剝皮?” 陳澤昇低低笑了聲,比地上跪著的貴妃娘娘還要滲人:“把柳氏埋進去,只露出一個頭,然后,用刀在她頭頂開一個十字的口,從這個口子灌水銀進去?!?/br> “……這似乎都和剝皮沒有關系?!碧吁久嫉?。 “殿下好奇的話,一會仔細看著?!标悵蓵N道。 大力太監那邊已經將坑挖好,把貴妃娘娘放進坑里,強迫她站立著,然后就開始埋土。從大力太監埋土開始,陳澤昇就抬手把溫念的眼睛遮住了。 溫念只能聽見聲音。沒有視覺的加成,聽覺反而變得靈敏了,她聽見鏟子鏟土的聲音,聽見微濕的泥土落在坑里的聲音,還聽見刀子劃過皮rou的聲音。 她不知道,在太子和陳澤昇的注視下,大力太監將小心拉開貴妃娘娘頭頂的十字刀口,一點一點往里面灌水銀。 大量的水銀從傷口中流入貴妃娘娘的身體中,因為傷口只劃破了皮,水銀便沿著皮rou的縫隙一點點往下墜。皮與rou分離的感覺太痛,貴妃娘娘頓時哀嚎出聲。 這個刑罰持續的時間很長,經過半個時辰也依然沒有看到任何剝皮的效果,溫念鼻尖下的血腥味也沒有太多變化,如果不是貴妃娘娘痛苦的哀嚎聲越來越大,她都要以為還沒有開始了。 整整一壺水銀灌完,大力太監們收起玉壺,退到側旁。陳澤昇說:“太子,剝皮開始了?!?/br> 他話音落下沒有多久,只露了一個頭,眼神呆滯仿佛失去意識的貴妃娘娘的尖叫聲突然變大,一個全身血紅的人突然破開貴妃娘娘的頭頂從土里跳出來,在院子里胡亂奔跑。 溫念鼻尖下的血腥味瞬間濃厚起來,她下意識捂住嘴,幾欲作嘔。 太子一開始以為血紅色的人是沾了滿身血的人,正想問陳澤昇為什么突然那么多血,但他定睛之后發現,奔跑后摔倒在地翻滾的并不是沾滿血的人,而是鮮紅的、肌理分明的rou,那是—— 沒了皮的貴妃娘娘。 太子下意識去看埋坑的位置,黑色的披散的頭發下隱約可以看到蒼白的皮,陳澤昇適時開口:“只有這樣剝出來的皮才是最完整的?!?/br> 太子瞳孔緊縮。 沒有人理會一時半會沒死的貴妃娘娘,大力太監再次上前,把坑里的土小心清理出來,再把“剝”出來的人皮取出,重新收納里邊剩下的水銀。做好一切,他們把皮展開,呈到太子跟前。 如果不是貴妃娘娘吸食福榮丸又斷掉,這一定是一張非常漂亮的美人皮,但現在,放在太子眼皮底下的是一張老嫗皮。 “把它掛在城墻上,風一吹,就能鼓起成柳氏的模樣?!标悵蓵N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