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61節
鬧了半日,大家站累了、看累了、聽累了、想累了,互相對望后,有序地躬身告退。 而劉盛帶來的延福宮舊屬、霍睿言扣下的刺客,也由大理寺一并帶走,作更進一步的調查。 元禮遲疑望了秦澍一眼,對宋顯琛兄妹略一頷首,領族中親隨步出大殿。 吵吵嚷嚷的垂拱殿一下子安靜了,僅余天家兄妹、寧王、霍睿言、劉盛、余桐等人。 宋鳴珂和寧王并坐在龍椅下方的兩把交椅上,面對忽然相認的堂兄,百感交集。 “陛下,二位殿下,”秦澍垂首而跪,“想來諸位適才已聽到了,罪臣是……安王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受他之命,安插在陛下身畔,以密切監視陛下的行動?!?/br> “可你擋下數次行刺,也沒道出我們交換身份之事……”宋鳴珂努力不讓淚水滑落,咬牙道,“你!你明明可以瞞住這些!尤其……叔父在二表哥手下撐不了太久,等眾侍衛一擁而上,只要你不激怒他、他只字不提,這事便過去了! “你為何這么傻!當著上百人之面揭曉機密!你……你這樣做!鬧得人盡皆知!我們如何保得住你的命!” 秦澍凄然一笑:“謝長公主的庇護之恩,罪臣愧不敢當。事已至此,罪臣不愿再欺瞞圣上,更沒資格以謀逆藩王私生子的身份守護君主……” 他再一次叩首,以額觸地,語氣從容不迫:“罪臣甘愿與安王一同伏法,懇請陛下和長公主成全!” 第一百三十二章 ... 春末,白日比起先前又長了些。 可夕陽再依依不舍,終歸有沉下去的一刻。 當霞彩余光消失牢房狹道盡頭的拐角處,安王眸子里的冷光也隨之熄滅。 他盤膝而坐,神色木然,灰白囚衣映得臉上慘白如死灰。 鐵鏈子磕碰聲由遠及近,叮咚作響,喚回安王的神思。 “朝穿錦衣暮作囚,咱們見多了!鐵板釘釘的事實,都甭想從這兒出去了!”一名走在前頭的典獄官語帶諷刺。 安王全無反應,仿佛外界任何事皆與他無關。 直至新囚犯被送進對面的牢獄,解開枷鎖,關上牢門……他冷眼淡淡一掃,登時激憤地破口大罵。 “混帳東西!你、你這個蠢貨!” 來者黯然落座,一身白衣干干凈凈,不染半點血跡,面容俊美中透著頹廢,正是秦澍。 安王嫌棄地瞪視他,嘴上罵罵咧咧,無半分往日的俊采豐神。 獄卒們原本似乎想落井下石嘲笑幾句,聽安王絮絮叨叨的,只好悻悻離開。 安王又罵了一陣,忽然話鋒一轉:“你有沒有考慮你過……你娘?” 秦澍好半天才回神,低聲道:“圣上答應,不牽扯秦家。您……” 萬語千言,該從何說起。 多說一句,都是廢話了。 相顧無言,安王停止了怨懟,背轉身去,不再看他。 靜默空氣凝在牢房內,隔在二人之間的除了粗木柵欄,還有數尺寬的過道。 秦澍躊躇良久,勉為其難開了口:“有件事,我想了想,得知會您說一聲?!?/br> 安王置若罔聞。 秦澍咬了咬下唇:“……趙氏自縊了?!?/br> 安王仍舊面朝墻壁,一動不動。 秦澍又道:“我知您今日在殿上打了個手勢,命人去西山接應,但……您手下的人抵達虛明庵后,似乎沒能勸她撤離…… “據稱,她收到剝奪封號的旨意,面無表情說回房收拾細軟,好把御賜恩賞還給皇家,結果,兩盞茶時分,開門時人已去了。您……您還是節哀順變吧……” 安王宛如一塊頑石,僵在墻角,過了許久,才按捺不住,抖得如篩糠似的。 秦澍料想,他一日之內從位極人臣、受人尊敬的攝政王,變成了身犯重罪的階下囚,再得悉愛人離世,自是無限悲愴。 然而他一貫要強,定然不愿在人前悲哭。 越是強忍哀痛,越是難以承受。 對于秦澍而言,他盼了多年,像現下這般,父子共處一室的時刻,少之又少。 哪怕他從未喚過安王一聲父親。 “您若傷心,請盡情發泄,別都憋在心里。您……您且當我不存在……”秦澍艱難開口。 安王只顧磨牙,渾身顫栗,依舊不理不睬。 “父親……”秦澍脫口而出。 生平第一次,也許是唯一的一次。 他真怕再不道出,往后黃泉路上相見,更說不出口。 安王緩緩回頭,眸底深切的哀傷交纏著激動,連帶嗓音也多了幾分顫抖。 “你、你……終于來探望你爹爹了?” 秦澍一愣,茫然不知所措。 安王擠出詭異笑容:“你總算肯認我了……我的揚兒……” 秦澍一怔,登時呼吸如堵,隨后似有無數尖銳的錐子刺向他的心窩。 他靜坐無言,眼角余光依稀窺見安王悄然抬手,以袍袖擦了把臉。 遠處隱約傳來交錯腳步聲,來來往往,最后盡融為春末之夜的細碎蟲鳴。 ………… 深宮之中,天家兄妹并未因擒獲敵人而歡呼雀躍。 他們眼前,尚有大堆后續問題急需處理。 太后謝氏匆匆趕來,聽聞朝堂上幾經周折才拿下安王,而她的眼中釘趙氏不光與安王有染,還自縊身亡,冷笑道:“早說那狐媚子是個不知廉恥的賤人!自殺還便宜了她!你們……你們快去把她的野種逮回來,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憤!” 宋鳴珂正為此案牽扯到秦澍、宋既明而煩躁,再聽狠戾之言,更覺不悅。 宋顯琛見meimei垂目不語,接口道:“母親,這事仍需從長計議,您暫且回慈福宮歇息吧?!?/br> 太后被愛子驅逐,甚是不快,礙于寧王、霍睿言在場,她不好發作,只得拂袖而去。 宋鳴珂等人仔細商議,對于指證安王的刺客和延福宮兩名舊屬,要如何褒獎,又準備追封饒蔓如為一品夫人,以保全饒相的顏面、表彰他們家族揭發姻親的功勞。 蒼茫暮色散去,不知不覺,夜幕低垂,籠罩皇城內外。 宋顯琛留三人用膳,忽聽密探指揮使已至殿外,寧王與霍睿言識趣告退。 臨別前,霍睿言凝望宋鳴珂片晌,眼光難掩憐惜與期許,卻被她寬慰笑意吸牢了視線。 宋鳴珂久未與他公然眉來眼去,莫名紅了臉,催促道:“快回去吧!” “好,你們二位還需小心謹慎?!?/br> 他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話想要對她說,但此刻顯然不是時候。 當下,只能戀戀不舍又不無擔憂地追上寧王。 寧王在殿門邊上候著,遠遠打量這對曾有婚約的璧人,稚氣殘留的面容無端一片通紅。 霍睿言見他神情怪誕,小聲問:“殿下沒事吧?” 寧王搖頭,反問:“霍二哥哥,我猜你上月退婚……情非得已,既然塵埃落定,為何不早些向圣上請旨,重續婚約?” “今兒說這個,不合適?!被纛Q援斎皇亲钪钡囊粋€。 危急關頭,他為保住霍家能順利輔佐寧王,被迫退了婚,在京城一帶飽受冷眼。 經歷各種煎熬與驚嚇,等到云開霧散,他巴不得即刻將宋鳴珂娶進門。 可安王謀逆之事,尚余太多不確定因素。 兒女私情,急不得。 “殿下,你耳根都紅了,所為何事?”霍睿言越發覺察寧王不對勁兒。 “沒……我只是想起,上次在鏡湖行宮,我不識jiejie女扮男裝,竟試圖拉她與我們同浴,真叫我慚愧!”寧王老老實實回答,忽而又瞄向霍睿言,“倒是霍二哥哥,好像……好像……嘿嘿!” 這下,輪到霍睿言面紅耳赤。 他可沒忘,自己堂而皇之借議事之名直闖玉湯池,過后食髓知味,更有一回摁住宋鳴珂為所欲為。 這孩子!人小鬼大!竟瞧出了端倪? ………… 那名手持魚形龜紋令的黑衣男子閃身入殿,朝宋顯琛兄妹行禮。 宋顯琛狐惑望了宋鳴珂一眼,道:“免禮?!?/br> “陛下,長公主,屬下在牢獄里打聽了兩個時辰,安……秦澍入獄后,逆犯宋博衍表現得極其激動,罵了他很長時間,后驚聞趙氏自縊,神志略有失常?!?/br> 宋鳴珂蹙眉:“如何失常?” “秦指揮使喊了他一聲‘父親’,他卻喚對方‘揚兒’,還說……總算肯認他?!?/br> 宋顯琛聽完,感嘆道:“沒想到叔父一世威名,竟落得如此下場?!?/br> 宋鳴珂倒不相信,安王在短暫時間內,瘋得連秦澍和宋顯揚都分辨不出。 趙氏之死,早在宋鳴珂意料之中,安王自然也看得透。 他亦是將死之人,會承受不住此噩耗? 可他連聲怒罵秦澍,甚至牽扯到宋顯揚,顯而易見——他不希望秦澍因此無辜送命。 假設他錯把秦澍認作宋顯揚,還說出“你總算肯認我了”這般生分的言辭,是否想暗示,宋顯揚實則不曾配合他的謀逆計劃? 他想為心愛的兒子洗脫罪名? 宋鳴珂若有所思,眼看宋顯琛只顧為命運多舛而神傷,她未道破其中奧秘,只吩咐密探繼續緊盯獄中的動靜。 密探退下后不到半個時辰,輪到大理寺卿請見。 因今日宮中發生了大事,與刑審相關的幾個部門忙得不可開交,夜不歸宿,要將至關重要的信息及時遞至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