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46節
進行至一半時,宋鳴珂后知后覺——此排場,全為宋顯琛而設! 礙于宮人進進出出,母子交談不多,僅對菜肴的美味、陳釀的芳醇進行評價。 待酒足飯飽,挪步至偏殿,太后屏退余人,掩牢大門,保持了一整晚的笑容瞬即收斂。 “陛下,”她雙目凝向宋顯琛,“請您坐到上首?!?/br> 宋顯琛微愣。 畢竟數年來,他們私下相處時,為免被人瞧出破綻,仍舊習慣讓宋鳴珂居主位,并盡可能以“你我”相稱。 宋顯琛見meimei木然而立,只能遵照太后的意愿落座。 宋鳴珂抬眸覷向檀木梁、琉璃燈、珍珠簾,細嗅空氣中彌散的沉香煙,種種陳設與布置,熟悉且陌生。 上一世,太后的喜好亦如是,總予人奢華而疏離之感。以至于在太后病逝后,宋鳴珂回慈福宮寄托哀思,所見之物大抵如是。 當下,太后自行坐在宋顯琛下首,方示意宋鳴珂入座。 “母親把孩兒……急急召入宮中,想來,絕不是為吃一頓御膳,有話不妨直說?!彼物@琛來時一頭霧水,經過繁瑣宴席,逐漸品察到今晚的不尋常。 宋鳴珂聽他談吐清晰了不少,除個別字眼稍稍含糊,與人交流已無大礙。 她心中大喜,眼角眉梢滿是歡欣鼓舞。 太后明眸掃視兄妹二人,神色蕭肅:“你們兄妹二人調換身份已超過六載,眼下琛兒基本痊愈,晏晏,你是不是該盡快把皇位還給你哥哥,以正大統?” 平心而論,宋鳴珂早為君主該承擔的事務而頭痛不已。 但他們兄妹都清楚明了,就算身體康健、言語無障礙,宋顯琛目下尚未具備坐上龍椅、處理政務的能力。 宋鳴珂從一無所知的草包小公主,到一步步脫離安王、饒相、林相等朝廷重臣的掌控,靠的不僅僅是前世殘存的印象,更多在于她日以繼夜的苦讀和磨練。 這六年多以來,宋顯琛忙了什么? 養病休憩、自怨自艾自憐自傷、研究草藥,到最近溫習功課時,還時常帶著靜翕開溜…… 宋鳴珂在他身邊安插了裁梅、紉竹,對他的動態了如指掌,因他好轉而高興之余,難免略帶恨鐵不成鋼的慨嘆。 她不曉得霍睿言還要等多久,是以遂了他的愿,全身心滿足他,亦讓自己在他的情和欲中尋求慰藉,以此逃避現實。 事到如今,太后費盡心機,整了豐盛宴席,又請他們到偏廳敘話,開門見山,張口便是讓她歸還皇位? 宋鳴珂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喜的是,在不久的將來,她很快就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她會嫁給霍睿言,和他一同撫養那只胖成球、已有七歲高齡的團子貓,會和他生兒育女,閑時踏遍天下大好河山,共度人世間美好歲月,相守至白首,百年后同xue而居。 悲的是,太后這話,顯然充斥著猜忌。 她的親生母親,懷疑她了。 懷疑……她迷戀這廟堂之巔、至尊之位、掌握天下的大權? 這一刻,宋鳴珂怒從悲中來——辛辛苦苦舍棄自我,犧牲了友情、美貌、愛好,投身于動蕩朝局,熬到第七個年頭,除了換來天下太平、內外安穩,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是兄妹不和?母女相惡? 她長久的緘默引發太后的不滿:“晏晏,你給句話??!” “母親,皇位自然要還給哥哥。但我私以為,目下還不是時候?!彼硒Q珂按下騰涌的怒意,溫聲答道。 “那……一月為期?!碧笸纯煜铝藳Q定。 宋鳴珂搖頭:“這得看,哥哥對政事熟悉到何種程度?!?/br> 她殫精竭慮死守的萬里江山,豈可輕易交托給毫無準備的兄長? 對得起先帝的托付嗎?對得起為之付出性命的將士嗎? “哼,”太后面露不屑,“這么說,何時交還,由你說了算?” “孩兒不敢?!?/br> “有何不敢!”太后柳眉倒豎,厲聲呵斥,“這世上,有你不敢做的事?你瞅瞅你成何體統!不孝不義!獨斷專行!穢亂宮廷!” 她已有十年未曾疾言厲色對待兒女,此際勃然大怒,半分余地也不留。 宋鳴珂遭對方一連串惡毒言辭劈頭蓋臉,全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乃至疑心,她的理解出了偏差。 她張口結舌,欲辯無從辯。 只聽得太后怒不可遏中摻雜了冷笑,如有怨恨,如有諷刺。 “時隔六年,他歷盡千辛萬苦,總算恢復如舊,你憑什么不讓位于他?……想想看,這些年,宋顯揚、趙國公、趙慕槿……個個被你整得頭也抬不起來!滿朝文武、霍氏家族、連五族中的木族王也聽命于你! “當初在東宮,你口口聲聲說,誰最后得益,誰就是謀害我琛兒的人!你說說看,是誰?是誰風光了數年?又是誰?如魚得水!手持玉璽!穩坐龍椅!遲遲舍不得下來!“ 宋鳴珂聽完最末的幾句話,剎那間天旋地轉,目眩耳鳴。 對上那雙淡妝修飾過的美眸,她絲毫不能理解,和她異常相似、攝人心魄的眼睛,為何會迸射出如此惡毒的眼神。 虛無縹緲處,如有紅蓮業火竄出,吞噬天地,燒得她皮焦rou裂,骨骼化為灰燼。 靈魂仿佛脫體而出,繼而隨風消散在這寧靜的暖春之夜。 第一百二十章 ... 燭火灼灼光華,并未暖化偏殿內寒徹的人心。 太后謝氏的質疑與詰問,不單令宋鳴珂瞬時暴怒,也激發出宋顯琛的一句怒吼。 “母親!” 他渾身顫抖,嘶啞嗓音因激動而混雜輕喘:“您、您……為何要誣蔑晏晏!” “這算誣蔑?老身不過揭開你的蒙眼布罷了!”太后振振有詞。 她頓了頓,轉目直盯宋鳴珂慘白的臉:“康佑十七年,我十一歲的女兒,表面是個熱衷玩耍、貪吃愛美、大大咧咧、遇事只會哭泣的小丫頭! “緣何一日之內,驟然變得鎮定勇敢,運籌帷幄?當日,你信誓旦旦說,是你皇長兄報了夢,我天真地相信了! “可后來呢?你在秋園講學上大出風頭,于先帝面前提‘明黜陟、抑僥幸’的主張!還預判了當年的大雪災!難不成,這些超出你能力范圍的事,全是他報夢? “倘若是琛兒,常年在東宮接受太子太傅、太子少師等人的栽培,熟讀詩書史冊,還說得過去!可晏晏……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幾斤幾兩嗎? “你若非蓄謀已久、扮豬吃虎、存心取代自己的兄長,便是背后有人教唆、指使、cao控!縱觀朝野上下,最大的贏家是何人?是不分晝夜場合,與你旁若無人眉來眼去、摟摟抱抱的霍睿言!” 宋鳴珂幾乎整個人要炸開! 萬萬沒想到,她憑借上世磨難和挫折積攢的經驗,竭盡全力去扭轉乾坤的舉動,落在太后的眼里,全變了味兒! 由十八歲和親的長公主,死而復生,搖身成為十一歲、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危急關頭,她偶爾表現得不似小少女。 這一點,她無可否認。 她能容許太后猜忌她、揣摩她的意圖,卻容不得對方誣陷霍睿言! 哪怕霍睿言起初確實韜光養晦,深藏不露,可太后豈能由此推斷,他有謀害儲君、并和她這小表妹聯手奪位的野心? 他早就猜透天家兄妹的秘密,苦苦隱瞞,無微不至地照料,盡心竭力地扶持她! 他未為官時,已數次不顧性命救她于危難,替她出謀劃策! 入仕后更是事必躬親,助她內清jian佞、外御強敵,甚至險些命喪于千里之外! 二表哥做錯了什么? 如若他真有錯,大抵只有一件事——和她情投意合,私定終身! “母親認定,我自始至終都有占據皇位之心?斷定二表哥他……借我之手登上權力巔峰?” 宋鳴珂清澈透亮的眼眸盈滿了淚水,咬緊牙關,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太后一番憤慨控訴后,突然恢復了詭異的鎮靜。 她下頜微揚,冷冷地道:“昔年,琛兒在霍家中毒,我突遇巨變,未曾細想前因后果。走投無路,迫不得已配合你,也滿心期待,琛兒能在短時間內復原…… “可受命于你的元醫官,還有他那meimei……不都是你和阿言的人么?他們兄妹看似純良,實則一個忽男忽女、形跡可疑,另一個把琛兒迷得心也收不回來了!” 宋鳴珂暴怒:“照您這么說,哥哥的毒,是我、二表哥和元醫官下的?是我讓元醫官拖著不讓哥哥好轉,好借機穩坐龍椅,一手提拔二表哥至高位?我還讓阿翕jiejie施展美人計,讓哥哥荒廢政務?您顛倒是非,血口噴人,真叫我心寒! “我今日就把話撂在這兒!我宋鳴珂,從未做過對不起你們母子的事!不曾愧對天地良心!更沒有辜負普天之下千千萬萬的臣民! “您可以質疑我、羞辱我、逼迫我!但在哥哥未能承擔帝王職責時,我仍舊會遵守對先帝的承諾,視江山社稷為己任!此事,無需征得您的同意!” 她嬌美容顏堪比世上最艷麗花兒,而帝位上日積月累的君主威嚴,與歷經變故所磨礪出的鋒芒,使得她具備一種不容侵犯、不可蔑視的凜凜神威。 錦繡袍服下,窄肩細腰,身形窈窕,卻無處不透露著強大而堅韌的氣場。 一瞬間,太后對眼前人產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早覺宋鳴珂非池中之物,然而她沒料到,活潑伶俐的女兒已完全脫離她的控制。 羽翼豐滿了!要反了! “你是打定主意一意孤行?”太后唇畔揚起意味深長的淡笑。 “我在帝位,考慮的只是帝王該有的作為!”宋鳴珂明眸流轉,目視宋顯琛,“哥哥若有意見,盡管直言,咱們兄妹之間理當相互配合?!?/br> ——我代你登基,替你撐著。好好養病,我等你。 這是赴登基大典前夕,她對他許下的諾言。 在母女爭吵的過程中,宋顯琛幾乎無說話的余地。 眼看最愛最親近的二人鬧得不可開交,他的心如被無數尖銳的刀鋒割得鮮血淋漓。 meimei一日比一日強大,他也曾羨慕嫉妒過。 但真要如母親那般,以惡度之?他又覺meimei、二表哥、元禮、靜翕絕對沒那么壞。 事已至此,他再不挺身而出,恐怕這對母女會繼續互相傷害。 “母親,您想岔了,晏晏怎會害我?她和二表哥走得近,相伴扶持,一是二表哥才華橫溢、年輕有為,二是他們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就能借用你的身份去卿卿我我、落人口實?” “您何必把他們說得不堪入耳?” “要是他們不知廉恥,給你造成惡劣的名聲呢?”太后不依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