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08節
霍睿言記起細作盧峻死于敵我兩軍交戰的場景,好不容易平復的恨意與悲愴翻涌復至。 宋鳴珂細看他額角多了一道淺疤,昔日如白玉般溫潤雅正的容顏,被時光沖刷出一股凜冽與豪邁,不變的是他清澈明眸中的溫柔。 她心念一顫,遲疑片刻,從懷內摸出一黑色錦盒,遞至他跟前。 霍睿言茫然接過,打開盒蓋,登時周身欲燃。 內里不是旁物,正是他貼身而佩、曾屬于宋鳴珂的白玉小鐲。 這小小鐲子,他一直藏得好好的,直至有一回與薊城兵將對練,酣戰時打了赤膊,方被大伙兒瞅見。 峽谷混戰前,他將此物交給親隨,讓其憑此證物,火速回去傳信。后聞那人未出谷已被炸死,他心中感傷無以言表。 此時此刻,對上宋鳴珂狐疑中暗含戲謔的眼神,仿似期待他解釋點什么……他料想這丫頭定然認出自己的私物,越想越羞慚。 他無暇為戰友們的喪生而感懷,硬著頭皮稱謝:“……原來,這玉環在陛下手里,謝陛下替我保管了數月之久?!?/br> “二表哥,這不是玉環,是手鐲吧?孩童所戴的……”宋鳴珂語帶提示,目光一瞬未移,直落在他窘迫的笑臉上,企圖捕捉更多的情緒。 他該如何應對?總不能坦白“確是她幼時套小手腕上的,他就是這般暗搓搓地偷藏了好幾年”吧? 暗自調整呼吸,他故作鎮靜:“前些年雪災賑災時,無意中見到的,覺著玉質極佳……也沒太細究用途?!?/br> 宋鳴珂疑心他知道此物來源,否則無須刻意掩飾。 他有意也好,無心也罷,人活著,平安歸來,比什么都強。 當下,表兄妹二人沿熟悉的石徑緩步前行,各自訴說別后的點點滴滴。 霍睿言見慣了荒漠的渺遠蒼茫,沙場的血腥殺戮,再觀樓宇華美、園林清幽,有種恍如隔世的陌生。 幸好,江山如舊多嬌。 幸好,身旁的她,一切安好,而他尚有機會。 ………… 申時剛過,宮外訓練的霍銳承聽聞弟弟安全抵京后徑直入了宮,當即快馬加鞭趕來。 兄弟相見,自是感慨良多。 霍睿言開不了口問宋鳴珂有關兄長和“長公主”到底怎么回事,只得向霍銳承求證,無奈他當晚夜值,只聊了一陣,便要四處巡查。 瞧他們的眉宇神態,并無旖旎感,仍舊坦坦蕩蕩,霍睿言心下稍安。 宋鳴珂原想留二表哥用膳,恰好李太醫研制了新藥,準備拿去給昭云宮給“長公主”服食,她不好撇下宋顯琛,便對霍睿言道:“二表哥,今兒我得去陪‘晏晏’,咱們表兄弟改日再聚,你且好好歇息,來日大把的美酒佳肴等著你呢!” “‘晏晏’他……現今狀況如何?”霍睿言對于宋顯琛搬回宮中之事略有耳聞。 “病情比以往好了不少,遺憾心情郁郁寡歡?!彼硒Q珂如實告知。 霍睿言如今拿捏不準宋顯琛算是什么情況,畢竟宋鳴珂對外宣稱的版本為“積郁成疾”,絕非元禮私下告知的中毒。而李太醫借被貶去嶺南和瓊州辦學,實為尋找相關解藥。 霍睿言壓低了聲音,試探性地問道:“聽說李太醫回京了?那……與元醫官強強聯合,必定可妙手回春?!?/br> 宋鳴珂秀眉不經意蹙了蹙,“李太醫剛回,元醫官便告了病假。我也有大半個月沒見著他了……” “病、病假?”霍睿言暗暗心驚。 要知道,元禮本身為醫者,極會保養,且出身五族,擅藥擅毒,為何會無緣無故生???還病了大半個月? 宋鳴珂又道:“我倒覺著……他不像生病,而是有意回避。念在他四年來殫精竭慮,我便允準他多歇息一段時日?!?/br> 霍睿言生怕控制元禮兄妹的勢力發覺端倪,想加害于二人,又怕五族人來尋。 長久以來,他直覺他們兄妹有良好出身,或是手上握有什么重大秘密,才需隱姓埋名躲藏在中原。 他不敢多問,計劃先去北山的凈庵問問情況。 臨別之際,凝視宋鳴珂燦若明霞的俏容難掩落寞,他深悔未能及時給她的一個撫慰的擁抱。 畢竟,她對元禮的寵信不亞于他們兄弟和秦澍。 然而他沒法坦誠,元禮本身為敵對勢力安插在李太醫身邊的棋子,關鍵時刻正好被提拔,才有后來的波瀾起伏。 眼看宋鳴珂轉身往后殿方向快步而行,他追出數步,最終停下腳步。 當務之急,先找到元禮兄妹商量才對。 霍睿言踏著日落的霞輝倉促走向宮門,從內侍手上接轉赤玉馬的韁繩,忽聽宮墻角落有個聲音笑得輕挑:“小霍霍,你家團子在我手上,來陪哥哥喝杯酒,順帶切磋切磋?!?/br> 那人已褪下公服,改穿藍灰色松鶴紋袍子,長身玉立,狹長桃花眸隱有高華氣度。 內侍雖知二人交好,仍被他一句調笑之言逗得忍俊不禁。 適才“橫空奪抱”的舊仇還沒報,再聽說這家伙把團子貓帶走了,霍睿言惱火頓生:“秦大人公務繁忙,緣何跟我家小小的貓過不去?” “你家貓……小小的?”秦澍起初目瞪口呆,繼而哈哈大笑,“你說這話,良心不會痛?它是我見過最重、最胖的巨貓!” 霍睿言慍道:“團子怎會去了你那兒?” “說來話長……”秦澍一手搭他肩上,“你喝得過我,我便告訴你!” 霍睿言被他逮住,自知今夜沒機會尋元禮,干脆順了他的意。 勾肩搭臂緩步出宮,待秦澍領了馬,風姿颯爽的二人騎著高頭大馬,穿行于喧囂長街,無話不談。 路過定遠侯府,霍睿言交待了幾句,說去一趟秦指揮使家,不必留飯云云,還命人從府上拿了活雞、活魚、好酒同往。 抵達秦宅,秦澍親自下廚,為小師弟接風洗塵。 二人對著一桌美味佳肴,開懷暢飲,從京城聊到北域,從秋天聊到夏天。 霍睿言將近一年沒喝過酒,只喝了幾斤,已醺醺欲醉,臥倒在竹榻。 團子花了半天才認得他是主人,毫不客氣壓在他胸口,瞇眼打著呼嚕。 霍睿言醉眼迷離,伸手撫摸著它柔軟的厚毛,滿心歡喜。 他是真回來了。 迷蒙中,依稀聽得秦澍沉聲問道:“有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br> “什么?”他迷迷糊糊應道。 “你是不是……心儀今上?” 第九十一章 ... 夜月依依,廊下花影繾綣,秦澍的那句話隨酒香融入風里,綿柔、微醺,暗藏誘哄。 “嘿嘿……師兄,你想套我話?” 霍睿言半醉半醒,以指腹撓著團子貓的下頜,使得它雙眼瞇成兩道縫,陶醉不已。 “男子漢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閃閃躲躲作什么?”秦澍飲盡杯中殘酒,悶笑道。 打從初見他和微服出行的宋鳴珂到八仙樓吃黃金雞,秦澍便覺得他這“二表哥”過于無微不至。 為了讓“小表弟”品嘗名菜,他堂堂霍二公子、新科榜眼、大理評事,不惜與幾名路過的江湖人“搶雞”,更親手以小竹刀細細剔出皮rou,盛在碗里,就差親手喂宋鳴珂了。 當時秦澍隨口與之開了個玩笑,說“這漂亮小朋友是他心儀的小娘子喬裝打扮的”,他的窘迫之意極其明顯。 后來,秦澍見二人時不時挽手同行,暗覺這對表兄弟太過親密。 得悉龍椅上的皇帝為女子,卻聽聞霍睿言有斷袖之癖,且和熱衷男扮女裝的元禮交往密切,秦澍心下生疑,忍不住提醒宋鳴珂,一則身為女子該檢點,二則莫要芳心錯付。 他深知,宋鳴珂一直嫌棄他啰嗦、好管閑事,今日突如其來的“搶抱”,更是讓她“龍顏”薄怒。 可那對既遙遠又親近的天家兄妹中,他無力護著假長公主宋顯琛,自當把小meimei宋鳴珂護好。 借著酒意,秦澍想著“酒后吐真言”,決定把藏在心中的疑問逐一問個清楚。 “你有斷袖之癖?你和元醫官怎么回事?我問他,他一個字也不肯透露,現今人也跑了!” 然而,喝高了的霍睿言只顧撓貓腦袋,對他的問話充耳不聞。 秦澍遇冷,不滿地推了他一下,“阿言,趁沒外人,你老老實實說個明白!” 霍睿言懶洋洋摟著貓坐起身,緋云騰涌的一張俊臉笑得靦腆:“說什么?” “你就說,究竟對誰有意!” 霍睿言耳根通紅,垂下迷離的雙目,唇角微勾:“我、我說不出口……” 秦澍目睹他一臉羞澀的醉態,心底暗樂,笑道:“那就寫下來!你先寫……你傾慕誰?!?/br> “……嗯?!被纛Q运剖呛鹊迷评镬F里,竟痛快應允。 秦澍朝他攤開手掌,示意他以手做筆,寫個姓氏或名字就完事了。 機智如他。 無奈霍睿言眼神飄忽,無視他的手,自行摸了半天,總算翻出隨身攜帶的小筆,拔開銅制筆蓋,隨手在一盤鹵rou汁里蘸醬,忽而笑嘻嘻地拉秦澍坐在身旁,“別動?!?/br> 秦澍狐惑不解,下一刻,霍睿言搖搖晃晃站直,左手搭上他的肩,右手往他額頭上落筆。 “真醉了!”秦澍被小毛筆鬧得渾身不自在,哭笑不得,“你寫我頭上,我咋知道你寫了啥?” “照鏡子……” 因霍睿言好不容易松口,秦澍只得由著他胡鬧,努力從他的走筆猜測所書含義,然則他的字有些奇特,竟一時無從辨認。 筆走龍蛇留下四字后,霍睿言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只可意會,不可言傳?!?/br> 說罷,彎腰抱回了他的貓,趔趔趄趄往門外走去。 秦澍如墜云霧,急忙喊道:“欸!喝成這樣,還回去?” 霍睿言置若罔聞,只顧領了兩名霍家仆從,沒幾步已邁出庭院,過了二門。 “今晚留在我這兒吧!別走了!”秦澍生怕他聽不見,高聲吼了句。 正逢門外馬蹄聲至,卻是霍銳承下值后想湊個熱鬧,趕來蹭酒喝。 見弟弟醉容可掬,他笑道:“老弟,你何時淪落到此境地?也不等等我……早知我倆聯手干掉老秦……罷了,今兒先回府!” “阿承,你不陪我喝幾杯也就算了!還把阿言帶回家算幾個意思?”秦澍正喝得高興,伸臂阻攔,“來來來!再與我痛飲三百杯!” “別欺負我弟!他打了大半年的仗,又是傷又是毒的,連日馬不停蹄趕回京,等他緩過勁兒來,你絕不是他對手!” 霍銳承上前攙扶弟弟,推開秦澍的同時,朝他多看了兩眼:“你額上怎么臟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