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82節
——孫一平失蹤了。 三日前,他如常外出打探虛明庵的動態,再未歸來,音訊全無。 傍晚,村落里來了一小隊禁衛軍,說逮住一名刺客,挨家挨戶尋找同伙。 冒充孫一平母親的那名中年婦女,憑借武功藏匿在山林間,躲過搜查后,連夜趕回京郊,輾轉托人報信給霍睿言。 再三確認,是禁衛軍親來搜查時,霍睿言沉痛之余,又有些琢磨不透。 孫一平真被抓了?是否受折磨?是生是死? 當時約定,絕不輕舉妄動,除非發現異常。 半個月以來相安無事,何以忽然出狀況了?他落在宋鳴珂的人手上?還是趙太妃的人拿下他,借此設下圈套? 霍睿言對安王的懷疑,始于永熙元年春在青樓外竊聽的對話。 顯而易見,那手背有疤的男子,與一位“遠道而來”的劉師爺,為兩撥不同的勢力。事后,霍睿言查證,劉師爺為趙國公的人。 而趙國公若和結黨之人交流,按理說,無須讓手下躲到國喪期間閉門的青樓去密會。 縱觀朝野內外,完美得過分的安王,恰恰是趙國公的“死對頭”。 永熙三年的奔龍山行宮之會,當宋鳴珂捉住宋顯揚與樂平郡王妃陸氏的私通把柄,正在殿上激烈對質時,安王匆忙趕來,問宋鳴珂是否聽到傳聞才特地去那偏僻的小地方,實有問責之意。 宋顯揚被削親王爵、貶至北海的圣令一出,安王等其他人退下,與宋鳴珂私下討論,這事是否有失偏頗。 在趙國公落馬一事上,安王看似置身事外,但參與翻異的官員,卻是他的門生。 霍睿言對安王留下趙太妃的之事深感狐惑,為免宋鳴珂派遣的禁衛軍被敵對勢力收買,他才單獨請孫一平隱秘探聽。 當務之急,得想辦法確認孫一平的安危,并把他救出。 霍睿言本打算從宋鳴珂處打聽西山是否真有刺客,但這消息被禁衛軍瞞得嚴嚴實實,他若真問了,反倒暴露嫌疑。 左思右想,他換了一批人再潛入西山探查。 未得到確切消息前,他不能輕舉妄動,免得把整個定遠侯府乃至霍氏家族搭進去。 正因心事纏繞,霍睿言即便努力振作精神,依然躲不過宋鳴珂銳利的雙目。 一來怕待久了暴露更多,二來急于派人尋找孫一平的下落,他破天荒謝絕宋鳴珂的午膳邀請,只和秦澍打了個招呼,匆匆出宮。 孟夏之季的晌午已有燥熱暑氣,他闊步而行,如刀裁的鬢角隱有薄汗,胸腔內的心始終發涼。 入目的藍天白云莫名變得刺眼,臨近宮門,遠處的喧鬧映襯出宮中的冷寂。 霍睿言靜下心來,越發清楚,日子一天天過去,假設孫一平未被捉拿,早該想法子與他聯系。 而現今霍睿言遲遲未暴露,那么孫一平……極有可能兇多吉少。 別忘了,孫一平曾半開玩笑說了句——我若被人逮住,絕不把你供出來。 想到此處,霍睿言心頭一沉,如墜入不見底的深淵。 迎著日光,他從親隨手上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往城西方向慢行。 放眼望去,長街人潮擁擠,路人見了他的赤色駿馬,紛紛避讓。 不少目光匯聚在他身上,有崇拜,有好奇,有羨慕……他不得不遏制悲戚,保持淡定從容的微笑。 無人得知,袍袖之下那緊攥的拳頭,已捏得噼啪作響。 “霍大人……二公子!”一陌生男嗓從人群中傳出。 霍睿言勒馬回頭,一其貌不揚的小伙子氣喘吁吁追上:“二公子!我是……我是八仙樓的店小二!掌柜……讓我問問您何時回府……他有物件需親手交予您?!?/br> 他吞吞吐吐,只因上氣不接下氣,定了定神,又從懷中取出一塊檀木所制的牌子,上刻霍家的標記。 霍睿言接過甄別真偽,知此言不虛,“我得出城辦點事,正好順路?!?/br> 說罷,領著仆從,轉而向北行。 霍氏家族以定遠侯為尊,八仙樓乃霍睿言堂叔的產業,也是霍家各旁枝的重要聯絡點?;纛Q缘牟簧俳笥?,包括孫一平在內,算得上此處的熟客。 如此前那般,古樸典雅的樓閣被飯菜美酒香氣所圍繞,人未下馬,已聽見內里的喧鬧聲、杯盞碰撞聲、交談聲匯聚成抑揚頓挫的樂章。 霍睿言雖腹中饑餓,卻無心飲食,大步邁入客堂,步伐如御風。 “二公子!”掌柜聽聞馬蹄聲至達門口,快步走到霍睿言跟前,笑臉相迎,“二公子,已為您備好了‘玉’字雅間,這邊請……” 霍睿言一聽暗語,知是有事轉達,表面擺出一副來吃飯的姿態,由對方引路上了二樓角落的房間內。 寬敞的雅間設有雕花屏風、檀木幾案、刺繡蒲團等物,酒香從花窗格飄入,環境雅致,卻安撫不了他的焦灼。 掌柜親自掩上百蝠如意門,從懷內取出一封信,鄭重交到霍睿言手里。 “二公子,這是今日一早,有位近郊的村民入城托我們轉交給您的,我見了這上頭的標記……” 霍睿言一看信封上的字跡與暗號,瞳仁微擴。 信封上寫著“言兄”,為霍睿言出門在外的假姓氏;角落僅署有一“平”字,寫得有氣無力,勉強還能辨別是孫一平所書;真正顯示出此信件重要及機密程度的,則是右上方涂抹的一個有缺口的圈。 這是霍家人的密件的標記。收到此類信件,八仙樓掌柜不敢怠慢,本想直接送到府上,又恐霍睿言公務繁忙,只得先派個店小二問情況。 霍睿言沒再理會掌柜絮絮叨叨講述心路歷程,壓抑狂亂心跳,連忙撕開封緘。 掌柜識趣退到門邊,見霍睿言滿臉驚喜逐漸轉為惶惑,繼而整個人懵了。 “二公子,沒什么大問題吧?” “我……還得研究研究?!被纛Q允疽馑鋈ッ?。 把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對著燈照來照去,又反復看了封口,他撓了撓耳后根,百思不解。 信中寫的是——蔡兄,別后數月,特來信告知,合浦珠在京銷路好,利潤大,請為我多定十斛。令兄所提要求無妨,我七月南下,錢銀必定交割清楚,一萬個放心。日來事冗,恕不多敘。管老三字。 合浦珠?南下?什么意思?這個蔡兄和管老三又是什么鬼? 孫一平為何給他捎一封風馬牛不相及、狗屁不通的信! 霍睿言順著念、倒著念、藏頭念、跳著念、逆光念……全然摸不著頭腦。 細辨這字,并非孫一平所寫,歪歪扭扭,卻極其認真,不像開玩笑。 若非孫一平另有深意,那么……是有人存心或不小心把信對調了? 霍睿言只覺一股涼氣自腳底沖向頭腦。不論何種情況,都大大的不妙! 他當機立斷,把掌柜叫進來,細細問過送信之人的特征、去向,尋根溯源;轉而吩咐隨從,派人快馬加鞭南行,攔截從京城去往廣西方向的旅人。 霍睿言安排妥當,沒來得及吃飯,回府換了身簡樸衣裳,改騎棕黃色馬匹,戴上頂笠帽,遮擋面容,低調出城。 一路向西,暗中問村鎮鄉民,皆未見過疑似孫一平的陌生人。 他百般煎熬,瞭望延綿至天際的夏日山林,惆悵難言。 孫一平究竟如何了? 霍睿言呆望落日,暗自祈求,唯愿他無災無難,平安歸來。 ………… 孤月如鉤,融于深濃夜色中,以淡弱柔光傾斜在宮闕的檐角上。 康和宮小書房內,宋鳴珂以手支額,獨坐案前,擺弄著霍睿言前年為她雕刻的一對相互依偎的羊脂白玉貓。 小貓閉目安睡于在大貓身上,溫馨美滿,生動有趣,沒來由使她記起,去年秋日拔禊回京時,她和二表哥同坐一輛馬車,不知怎的,竟靠著他睡著了。 中途醒后,她貪戀溫柔,閉目偷笑裝睡,就這樣一路占據了他的肩膀、臂彎與胸膛,偷藏了他的心跳與氣息。 無論是以“宋顯琛”的身份,還是“晏晏”本人,她都和他緊密相依過。 以前,她不住告誡自己,他只不過將自己當成了表弟。 如今,她似乎無法單純把他視為表兄。 必須承認,多日不見,她也會想念他,很想。 必須承認,她會為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覺察他今日郁郁寡歡,半點口風也沒透露,她幾乎沒再展露笑容。 說好不會陷進去,但有些事,哪怕她暫且坐在龍椅上,為天下之主,掌控萬民,亦無從把控自己的心。 拿出他呈獻給她的泥土,她依然能清楚記得,他那會兒逐一介紹,如數家珍,眼眸清溪反射陽光,笑著對她說——這可是,陛下的江山。 大抵早在那一刻起,心為他停止跳動,又為他狂跳不息。 只是她在情感方面一如既往的遲鈍,心動的份量再重,她都無所覺察。 由他親手打造的木匣,以及各地搜集而來的泥土,在過去兩年間,一同沐浴著京城皇宮內的日月精華,和他親手刻的閑章,已成為她最珍視的禮物。 她一直想著,就算恢復身份,這些寶貝只會全數歸她,絕不讓給哥哥…… 想起宋顯琛,她心底漾起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 無疑,兄長一聲不吭從垂拱殿后離開,已教她不能理解;之后的兩日,他躲在昭云宮發呆,也不與旁人交流,后倉促回了北山小院。 宋鳴珂原想多留他幾日,讓他繼續熟悉政務,她趁機打扮打扮,哪怕只在宮里轉悠也好??! 誰料他突然鬧了情緒! 再這么下去,哥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扛回屬于他的大任? 宋鳴珂幽然嘆了一口氣,把玩的一對玉貓,放下,拿起,放下,又拿起…… 近日有關宋顯揚、趙國公和趙太妃的麻煩事算是翻篇了,可北境戰事、兄長反復的心思與病情、舒窈莫名其妙愛上了她……一一困擾著她。 還有,對二表哥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 相比之下,宋鳴珂認為,與霍睿言之間的小小悸動,反而最容易解決。 雖然,在昨夜夢回時分,她迷迷糊糊中幻想,如若一兩年內,她重獲長公主的身份,而他依舊孑然一身,她便……唔…… 可是她從來沒忘記過,大表哥說,二表哥有心上人;他也親口承認,在他心里,那位小娘子無人能及;而秦澍親目所見,那人成熟妖媚、玲瓏浮凸…… 宋鳴珂念及往昔所聞,心底隱隱作痛,所有悄然積攢的念想,不經意化作唇畔的黯然一笑。 兄長一日未康復,江山社稷成了她的首要重任。 她理當放下對二表哥的綺念,退回到兄妹情份,默默祝福,而非占有。 只要他樂意,她早些為他賜婚也好。 愿他一生平安喜樂,福澤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