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2 關係總會改變
拿著幾張照片,墨悠這是第三次拉開這扇病房門了。 第一次被許昌逸成功放進來時,子悅還沒醒,但墨悠還是在那里陪著他十五分鐘滿,握著他的手跟他講了很多話,就好像子悅已經病危了一樣。但其實子悅從到頭尾睡得舒服,跟條小狗一樣翻著肚子,墨悠摸了摸他的臉就趕緊離開了。不過后來他有接到許昌逸用子悅手機打來的電話,說在自己離開的五六分鐘后,子悅就醒來了。 他說子悅一睜開眼就喊著墨悠在哪,這句話還是把當時拿著手機躲在警局廁所里的墨悠逗笑了。 子悅咀嚼著口中的清粥小菜,聞聲抬頭看向來人。 「子賢也在,」墨悠笑了一下走進來。 「你們要討論案子?那我出去吧?!?/br> 「沒關係,這不是什么機密,」子悅轉頭看他,一手可憐兮兮的拉著二哥的袖角。 子賢看著他,點點頭又坐回位子上。 墨悠把照片放到子悅面前,「這里有不同角度的,你可以每一張都看看,我們比對過了,連環傷人案和傷害你的人是同一個人?!?/br> 「真假?」子悅拿了起來,「那他干什么攻擊我?是因為知道我們在辦案嗎?還是我也是他的動機對象之一?」 「不曉得,但我覺得不太可能,因為這里已經超出他的犯案地區了,而且他知道你身旁有人還選擇動手,擺明他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另外,他的犯案只是劃傷人而已,上次殺人也只是因為事跡敗露想逃脫而失手?!?/br> 子悅看了許久,搖搖頭,把東西都放在床上,「他不是我認識的人,不是獄友也不是以前的朋友?!?/br> 墨悠看他一眼,又側頭看向照片,「我覺得他是受人指使而行動的,依照他以前的犯案做心理側寫,他應該是膽小怕事,且有高機率是社會的邊緣人群,沒有的命令,我覺得他沒有這個膽為了殺人而殺人?!?/br> 子賢在旁也跟著看,看到了照片中的人臉,卻突然有些訝異的眨了眨眼睛。 「你們比對過檔案了嗎?看是不是有前科的人,」子悅問。 「比對了,沒有?!鼓凄f著。 「那青少年時期呢?」子悅說,「這種性格的形成不是一天兩天的,他以前應該就有前科了,別在警局查,前科有可能被消掉了,要去高等法院找前科紀錄表的少年犯案前科紀錄?!?/br> 墨悠點點頭,「對,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我請小白去查,」說著他抬頭,正好看到子賢的表情,「怎么了?子賢認識他嗎?」 被點名,子賢頓了一下看向他,「哦,沒有,只是,總覺得好像在哪里看過他......也、也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兩人看著他開始收拾眼前的餐盤,「我把這些東西收去外面,你們談吧,」他笑了一下,踩著步伐走出病房。 子悅咂咂嘴,「他可能覺得這有點太血腥了吧?」 墨悠點頭,看向照片中的下方,因為那部分正好是子悅受傷后兇手被墨悠扯著的時候,地上已經見血了。 病房里只剩兩人,一陣沉默就像煙硝一樣瀰漫在他們之間。 子悅吸吸鼻子,喝了一口水就像是想裝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但當杯子敲落在桌面上的清脆聲落下后,墨悠就開口了。 「所以你出院后,就不會回我家了?」 子悅知道這次在劫難逃,他還是得跟墨悠談這件事,「......大概吧?」 「......你、討厭我了?」墨悠指的是以前的子悅會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反抗父親,但這次他沒有,他沒有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 「不討厭你,這是......比討厭還難搞的事情,我不想你有一天會厭煩我?!?/br> 「我什么時候厭煩過你了?」 「......抱歉,但是我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子悅聳了一下肩,「不知道,你、生活、過往、未來、感情之類的吧?所有一切,他媽所有的一切?!?/br> 墨悠看著他,蹙起眉頭,「我可以陪你,我不會覺得煩?!?/br> 「可是我覺得煩,」子悅打斷他,看向他,「是我覺得煩,你不懂這種痛苦,我不想把自己深陷在里頭?!?/br> 「到底是什么東西纏著你這么深?是你母親嗎?家暴嗎?但是我不會家暴你,我也不會打你,我也不會討厭......?!?/br> 「但是你有一天會背離我,」子悅出聲打斷他。 墨悠愣住,些微訝異的看著他。 子悅正眉頭緊蹙,「你連魏藍的事情自己都搞不定了,你憑什么跟我承諾你會陪著我?陪我一輩子?你要怎么說服我?你要拿什么讓我相信你?」 墨悠看著他,看著眼前因為安全感不足而焦躁不安的流浪狗。 他齜牙咧嘴,發出為了警告與戒備的低顫聲,如在喉嚨里滾動沸騰的打顫聲,從他咽喉與心里幽然揚出。 墨悠懂子悅的感覺,因為從來沒有狗兒背離主人的時候,都只有主人拋棄狗兒的時候。 而主人自身無法溫飽,又要一隻被拋棄過的流浪狗如何信服主人有一天不會丟棄自己就為了存活?就如......就如他與魏藍一樣。 墨悠皺了眉,一時說不出話,難過得眨了眨眼低下頭,「我、我不會離開你,子悅,雖然我沒有證明,但我絕對不會?!?/br> 他想起魏藍曾經跟自己說的承諾,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身處高位,向下給予承諾是這樣的感受。 如此令人焦急,如此令人擔憂......嗎? 「那有說等于沒說,」子悅看著他許久,別過頭,看著窗外明亮的一切,陽光嫵媚、小鳥鳴飛,有點過于刺眼,「你跟我母親沒什么兩樣,你們都禁不起生活的摧殘,也禁不起我給你們的負擔,你們都覺得我是垃圾,是個累贅,有一天會把我拋棄。但我也不討厭你們,因為世上本就沒有人可以承擔別人的存在,所以我才會拒絕這些鳩葛的情感和承諾,畢竟我也不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去承擔別人,我自己也承擔不了自己。我做不到的事,我自然不會要求別人做到?!?/br> 若是玩玩那還可以,但要動到真感情,子悅真的好怕,好怕他付出一切后,卻一無所有。 墨悠知道家暴和母親離世對子悅的陰影很深,可憐的孩子在開始承受母親毆打的一刻起,就知道母親不愛他了,母親拋棄了他、厭惡了他,他是為母親的疾病帶來嚴重加劇的一份子,也是最大的累贅,他的存在對母親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但沒有一個孩子可以忍受,自己竟是帶給最愛的母親痛苦的存在。 墨悠伸手上前把照片收拾走,「子悅,陪伴才是讓人堅強的力量,恐懼和逃避不是,」他從位子上緩緩起身,看著別過頭的他,「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一直都在,你隨時可以來找我,我會陪你,」說完,他默默走出這沉靜的病房,把門「叩」的一聲闔上,杜絕外面的一切噪響。 子悅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怎么會不知道?只是他做不到認真的陪伴。 「不要......,」他開口輕輕說,「不要來找我,mama,是我錯了?!?/br> 看著外頭的烏云漸漸瀰漫天際,周旋在醫院的上方徘徊,他往下縮退到了被窩里,把被子蓋到自己頭上。 在過于寂靜的病房里只傳來男孩卑微的嗚咽。 「是我錯了,我不會再這樣了......?!?/br> 帶著陰藍的心情離開病房,墨悠看著頂上突變的天氣,皺了一下眉對著馬路招來一輛計程車。 晚上的會議他推託了,或許是出于對子悅的經歷有些不捨,辦案小組難得善待墨悠,紛紛對沉默的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老鄭以為墨悠會花接下來半天的時間陪在醫院里,所以就讓他例行的會議如果不想來就暫時不用來了,他們會再跟他交代會議結論。 墨悠也不曉得他這份好意到底是出于對自己的同情施捨,還是正好讓他們有個藉口可以讓他少介入一個案子。 但不管是哪個理由在背后支撐,他肯定都沒想過墨悠竟然是因為不想孤身一人面對他們才請假會議的。 墨悠下了計程車后,走過停在路邊的一臺箱型車,他因為心情的鬱悶,還有點嫌棄的看了一眼這臺擋住自己往常走動路徑的車子。 那是一臺有點老舊的黑色廂型車,窗戶上還沾滿下雨過后附著的臟污,若衣物或肌膚碰到就會壓上乾凈印記的劃痕。 這帶是市中心算繁華的地區,這種老舊的車型其實很難得在這里可以看見,但墨悠沒有多想,只是繞道的走進自己公寓上樓。 推開門,他像往常一樣褪去身上的衣物鞋子,拉了拉微皺的衣襬,到廚房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重新一人的站在那個窗前坐檯上,他靜靜凝視外頭越夜越熱鬧的街道。 現在才下午四點多,空氣有點雨前的潮濕,陽光微霧,他有點憂鬱,就如一開始的他一樣。 他喪失了可以依靠的人,也喪失一個需要依靠自己的人,他容易因此失去對生活的熱情與動力。 他難以想像以后失去的生活將如何的詼諧無趣。 「叮咚?!?/br> 門鈴聲響起,就在他進到家門后的不到三分鐘。 他放下玻璃杯前去開門。 「請問是李墨悠先生嗎?」 墨悠拉開一小個縫隙,上下打量一下對方的穿著。 戴著黃色鴨舌帽的男子穿著一身連身橘黃色工作裝,是滿常見的一家物流公司制服,他的鴨舌帽上還縫繡著公司的品牌圖樣。 墨悠把門的間隙拉大,接過了東西。 「請在這里簽名,」男子指著紙箱上列印紙的一個空格。 「謝謝,」他說完,用食指與大拇指微捏著鴨舌帽的點了一下頭并離去。 墨悠闔上門左右觀察著雙手捧著的紙箱,沒有很重,他搖了搖也沒聽到半點聲響。 一邊思考著方才似乎也沒看到樓下停著貨運車,一邊用剪刀刀刃劃開紙箱上的膠帶,他有些驚喜的從里頭拿出一個熊娃娃。 「喂,李墨悠,你在家嗎?」 正雙手拿著小熊,墨悠聽到外頭有人一邊敲門一邊傳來微微朦朧的稚啞聲響。 他上前應門,見到對方便出聲,「你怎么跑來了?你們不是要開會嗎?」 「幾歲的人了還在抱熊娃娃?」小白指了一下他手上的東西。 墨悠無視這句話,「你找我干嘛?」 「醫院怎么不給人進???我以為你在許子悅那邊,結果警衛看我是警局的不讓我進欸?!?/br> 墨悠轉身走進屋里,小白自主的跟上。 「晚上有一場會議你會來嗎?如果進不了醫院的話?!?/br> 「醫院有些事所以暫時不讓警局的人進去,但我不會去會議,你找我做什么?」 「你不去哦,」小白說著,把手中的東西放他客廳桌上,「這是昨天的會議紀錄,你等一下看吧,這是我自己寫的,我覺得我寫得還滿仔細的,」他說,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對了,徐銘澤那傢伙有什么毛病???你不是跟他很熟嗎?」 「怎么了嗎?」墨悠走到窗檯邊坐下。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家里的地址,墨悠不知道小白是怎么弄到的?但他懶得追究,同時也懶得招待他。 「他一直否決我們啊,我說什么他就否定什么,什么東西都故意打壓我、逼問我,把我問到答不出來才滿意?!?/br> 「他可能是追根究底吧?」 「不是啊,你以前在的時候他就不會這樣,他現在感覺是火起來在干?!?/br> 小白一邊說著,一邊來回踱步,正好走到剛才的紙箱旁邊,他彎下腰撿起一張掉落在旁邊的卡片。 「你今天生日???」 墨悠略微吃驚的頓著,「啊,好像是,」他從坐檯起身走向小白,「這是里面的卡片?」 「掉在旁邊地上,」他遞給他,「魏藍,誰???好眼熟的名字,你朋友哦?」 聽到這個名字突如其來的登場,墨悠一愣,伸手接過卡片。 是魏藍的字跡,但只有生日快樂一句話,旁邊屬名魏藍。 這個名字帶給他太多好感,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墨悠輕輕哼笑出聲,「想不到他還記得?!?/br> 小白斜眼看著他,看著他難得露出的溫煦笑容便拾眼。 「總而言之,東西我送到你手里了,你記得看一下,反正現在我是試著從犯人的身分和職業下手,另外他很熟悉酒吧那一區的監視器分布,我們在查案的時候,發現連一些隱密,一般人不會知道的監視器他都巧妙避開了,除了那幾張不小心入鏡的畫面。我再好好推理和側寫看看,然后今天晚上的會議,我明天中午給你吧?」 邊說,他邊往門口走,「銘澤他們想從物理證據上下手,大概我的側寫對他們來說沒有可靠性吧?」 墨悠抬眼看他,「我覺得他是社會邊緣人,從事的行業應該不是什么高技術或學術性的東西,大概就是他犯案附近的某家餐廳服務生吧?另外,子悅說可以去調查一下青少年的前科紀錄,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br> 小白轉頭看他,「所以這就是他的犯案動機嗎?因為是社會邊緣人,所以想吸引人們的注意。不過他看上去已經二十來歲了,如果當時輔導完成,青少年的前科在兩三年后就會消掉?!?/br> 「所以要去高等法院申請,那里的紀錄是不會刪掉的?!?/br> 小白看著他許久,點點頭,「好,我知道了,媽的,我一定要比徐銘澤那群人早干好這件事?!?/br> 墨悠跟在他身后走,送他到門口,「老鄭不是很看好你嗎?上次的案子?!?/br> 小白站在門外,轉頭看著他,「我現在大概了解他們在搞什么了,他們當時是不喜歡你才吹捧我吧?但現在就真把我當敵人看了,真現實?!?/br> 他搖搖頭低首,想著以前和自己明明很要好的那群同事們,現在在業績面前各個翻臉不認人。 難道業績和人緣真的只能擇一選???難道只有弱者才會被大家當朋友嗎?還真是他媽的人性。 墨悠看著不再是人氣王卻仍然對職業抱有cao守和盡責的小白,有點心有戚戚焉的同情和佩服他,「下次的會議我會去,今晚你再忍一下吧,有問題可以隨時連絡我?!?/br> 小白有些感動和訝異的看向他楞著,對方用一臉成熟優雅的臉龐抱著熊娃娃的反差模樣有點可愛,雖然還是沒有和自己對視,但他還是不免噗笑一聲然后點點頭。 「好,」他說,邁開步伐離去,但才走了一步,他又頓下腳步回首。 墨悠有些困惑的歪過頭。 「你、呃......生、生日快樂?!?/br> 說完,那個稚嫩的男孩就轉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