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4 經歷過悲慘才有的溫柔
墨悠今天很早就起床了。他的早晨沒有什么蟲鳴鳥叫的嫻雅氣息,是汽車駛過的喇叭聲、煞車的輪胎皮聲。 因為窗簾是拉上的,所以外面明亮的光線變得有些陰暗。 他看一眼旁邊的時鐘,已經十一點多了。子悅還在旁邊睡得人仰馬翻,被子都踢開了。 墨悠伸手替他將被子蓋好,便自己下了床。 前陣子的案件剛結束,希望最近可以間下來,墨悠想。一邊倒著牛奶,一邊拿了幾個堅果,然后,他看到了子悅第一天住進來時,就拿著一併過來的那罐蜂蜜。 他其實還挺好奇為甚么子悅會回到以前住的家里,就為了帶這罐蜂蜜走?也只帶這罐蜂蜜走? 他悄悄扭開了玻璃罐的蓋子,甜醇輕柔的香蜜味漂浮而來,從蓋子上還滴下了幾滴稠濃卻輕透黃色的蜜。 「你想吃就吃啊,」這時一旁傳來一個聲音,使墨悠轉頭看向他。 「沒有啊,」他說,把蓋子又蓋了回去,「只是好奇而已?!?/br> 子悅伸了一個懶腰,把兩隻腳放到了地上,坐在床沿閉著雙眼彌留,「你可以用堅果沾點蜂蜜吃,那樣很不錯?!?/br> 墨悠聽了,便照做,又把蜂蜜罐的蓋子打開。 吃了一個后他開口,皺緊眉頭,「好甜......?!?/br> 「就是要甜啊,不然怎么叫蜂蜜?怎么過得下這趟人生?」 墨悠嘴巴一開一闔的重復感受著嘴里的味道,用舌頭不斷輾壓著上顎,弄化著蜂蜜。 子悅走下床,也來到了廚房中島后,也就是墨悠所在的位子。 墨悠幫他也沾了個甜堅果,伸到他嘴邊讓他吃下去。 子悅點點頭,「嗯,就是要這樣,好吃,」然后他就往廁所走去了。 墨悠看著他搭了個小帳棚的內褲隨著他走路還一晃一晃的,笑著搖了搖頭。 自己的早晨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明朗了,當時讓子悅跟自己回家果然是對的。 對......說到子悅,墨悠想,他今天去警局還有一個自己的小任務,那就是他的身世。 畢竟,子悅既然已經對自己有這樣程度的了解了,他可不能輸吧? 因此,當他來到警局后,打發了子悅去跟小白一起處理好陳雅貞的資料,自己就隨便掰了個理由,跑到了地下一樓的檔案室,那里有所有被歸檔成紙本的罪犯資料。 雖然在處理子悅的假釋案時,他已經看過一遍他的資料了,但墨悠現在有點忘記一些細節了,而且,他這次還主要是想找到那份資料「缺了」什么?是他必須去額外找的。 他依照管理這邊的行政人員之指示,找到了子悅的檔案。 翻開身世紀錄的部分,并且看到了他母親的狀態。 死亡,位置性窒息。 「位置性窒息?」墨悠皺起眉頭,「那不是嬰兒才會有的嗎?」說著,他也想起子悅說的話。 「......我討厭我爸爸,因為他殺了我mama?!?/br> 墨悠從資料中抬頭,「是謀殺嗎?」他小聲說,「被父親按在床上導致窒息?然后父親再用醫生的身分,偽造死亡原因?!?/br> 墨悠走到行政柜臺前,敲了敲桌子,「可以幫我查一個人的死亡原因嗎?」 那個人抬頭看他,是那個不愛跟人對視的李墨悠???他在心里想,沒好氣的說,「刑事案件的才有資料哦?!?/br> 墨悠點頭,「我知道,但是我不確定,所以想直接查查看?!?/br> 「名字?」 「林芷蓉?!?/br> 那名人員雙眼盯著電腦查詢,過上陣子,他搖搖頭,「這邊沒有,她應該不是刑事案件里的受害者或犯人?!?/br> 「謝謝,」墨悠看著手中的資料點了一下頭,轉身走回書柜之間。 其實,這當然不會有資料,墨悠想,畢竟現在手里的資料就寫著死因,但他就是想確認一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他把資料闔上,自己走到一旁的電腦坐下,決定到政府的網站上用他警界相關身分,去查詢死亡證明書及就醫紀錄的相關資料。 他第一個查詢的,就是許子悅的父親,許昌逸的醫院,他是a市一家最大醫院的院長,如果妻子以前有什么精神疾病的話,也很有可能被他送去那邊診治。 墨悠告訴自己,先別為他父親定罪,因為只有子悅的片面之詞還不可信,也很有可能是子悅出于對父親的討厭,將母親的死怪罪到他身上才這么說的。說不定,他父親其實就是個善良又博愛的知名醫生而已。 墨悠看著電腦上的畫面跑動,確實找到了他母親林芷蓉的資料。 最后認定她死亡的,果然是在許昌逸的醫院,但不是由他本人斷定,是急診室的一名主任。 「位置性窒息,有安眠藥成分在體內,但因患者本就有精神相關疾病,體內藥劑與時間一切正常,有自殘性傷口外表正常,呼吸道內有塵螨、棉絮,死因正常?!?/br> 墨悠繼續往下滑,看到了以前大大小小林芷蓉的就診紀錄。 「精神科、心理諮商、精神科、心理諮商、精神科、精神科、精神科......她果然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墨悠喃喃自語的,「產后憂鬱癥,恐慌癥,精神分裂,自律神經失調?!?/br> 他一邊看一邊從大衣的內口袋里拿出小筆記本記下,「有嚴重自殘傾向,但拒絕入住精神病相關病房?!?/br> 墨悠看著,想了一下,覺得依照許昌逸是該家醫院的院長來看,應該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妻子住進這種地方,免得丟了自己的臉。 但他也好奇為什么后來的林芷蓉就不再去做心理諮商了呢?是因為沒有效嗎? 不過他有看到精神科為她開了不少藥物,也包括了安眠藥。 墨悠繼續往下滑,便注意到開始有些其他門診的紀錄進入就醫紀錄里。 「胸腔內科、家醫科、急診、神經內科、神經外科、急診、骨科、急診、胸腔內科......,」墨悠唸著,并嘆了一口氣,這可憐的女子在生前到底是經歷了些什么嚴重的事?為什么會過得如此不健康和慘烈? 他甚至有一剎那懷疑,說不定許昌逸也會家暴她和子悅,然后最終導致她死亡;也可能是他家暴妻子,然后身為母親的林芷蓉無處發洩,又向下家暴了子悅,這也很有可能。 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特別的門診進入眼簾,他眨了眨眼睛。 「口腔內科?」這是突如其來的出現,讓他不自覺的唸了出來。 雖然口腔內科不是什么特別的門診,但是,如果她一直定期都是在這家醫院看的話,應該會有個固定頻率的出現才對,怎么會過了這么久才冒出唯一一個來?并且后面大概連續出現兩三個,時間也相當靠近。 「肯定是嘴巴受傷了吧?」他合理懷疑。 然后再往下滑,奇怪的是,之后就再也沒有半個就診紀錄了。 墨悠感到疑惑,看了眼最后一次的就診紀錄,也就是口腔內科的時間,是她死亡日期的大概半年前多。 原先都是頻繁的看診,但某一天開始卻突然的再也不到醫院就診,這點也非常奇怪。墨悠又把它寫了下來。 他在電腦前來回看了好幾個不同資料,但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收穫,因此關上電腦后便離開了檔案室。 當他來到辦公室時,子悅一個人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看著他的桌上東西,墨悠來到他身旁。 「你辦完事了哦?」子悅說著,翻過一頁他之前寫的評估檔本。 「嗯,」墨悠回,張望一下,「小白呢?」 「不知道,他說不想跟我呆在一起,應該跑去哪里休息了吧?」 現在沒什么案件,大家都待在辦公室里,不知為何,墨悠總覺得從他進來之后開始,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在看他們兩個。 很可能是因為子悅,也很可能本來就是因為自己,但當他們倆個處在一塊時,大家的視線似乎比往常更灼熱了。 他們在等待著什么,就像狩獵者凝視獵物,墨悠想起子悅之前跟自己說的動物那套理論,他告訴自己不要畏懼,但是他辦不到,至少現在還無法。 他有些不自在和緊張,輕輕抓住了自己大衣的衣角磨娑著,「是哦?」他說,甚至有點心理作用得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了。 子悅抬頭看他,注意到他的神情之不自然,因此又看回了桌面,把本子闔起來放回原位,然后起身。 「這里好悶???」他說,「我要出去了?!?/br> 墨悠聞話點點頭便趕緊轉身,子悅走在他身后,一手還輕貼著他的背,就像在催促他趕緊走一樣。 但到了門口時,有一名女警走了過來,見到墨悠,她趕緊開口。 「欸,局長找你,」她說,然后沒好氣的就自己進了辦公室。 墨悠看著,雖然略有疑惑,但他沒看向子悅,而是往另一邊嘆了一口氣,「我、我去找我爸,你先去隨便晃晃吧?」 子悅看他,「蛤?這里這么無聊,你要我自己去晃晃?」 墨悠瞅了他一眼,便自己往電梯方向走,「不然你去跑樓梯好了?從一樓到七樓,再從七樓跑下來,」他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樓梯,看著電梯緊閉的雙門。 子悅看得出他的厭煩,也知道不是因為自己,他轉頭看了樓梯一眼,便跳了上去第一個臺階,「好吧,跑樓梯就跑樓梯,」說著,他就開始往樓上跑跳。 墨悠看著他的背影,感嘆對方就像個屁孩一樣的身影,以及就像在帶小孩的自己,然后走進了電梯內。 當他到達七樓時,他踏出電梯。 看著眼前那條唯一的寂靜的走廊,他覺得自己的胃在翻攪,有東西正在逆流而上奔馳在他的食道里,試圖突破圍墻,從嘴里傾洩而出。 墨悠皺住了眉頭,試圖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些,但他卻覺得每踏出一步,地板似乎有甚么力量似的吸走了他好不容易提出來的力氣。 他把雙手縮到了袖子里,悄悄的在門上發出一個悶悶的扣扣聲,是為了不要以往長的清脆敲門聲驚擾里頭的父親。 墨悠回頭看了電梯旁的樓梯口一眼,就像在尋找救命稻草一樣,也像在找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樣,但是有段陣子了,直到父親開口用微慍的語氣出聲催他,他才轉回頭去。 「咬個牙,忍一下,很快就過去了,」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又不是第一次了?!?/br> 身子完全進到了辦公室里,門被墨悠小心翼翼的闔上。 子悅那頭倒是按照墨悠的指示,很認真的跑著樓梯。 不知道跑了幾趟來著?他終于開始覺得累了。來到七樓后,就沒有再往下跑回去,而是雙手插著腰,一邊喘著氣,一邊踱步走往七樓那個最里頭的小房間去。 他之所以能確定警長的辦公室在那里,是因為七樓的走廊兩側都是下半段是核實墻壁,上半段是透明玻璃的墻面設計,放眼望去里頭不只都是坐著在辦公的同仁,也沒有半點訓斥聲。 走到辦公室門前駐步,子悅先是看看走廊盡頭墻上窗戶外的風景,才開始觀察起這個辦公室的門。 他隱隱約約能聽到里頭傳來人們的聲音。 里頭都是一個低沉厚重的男人聲音居多。 子悅悄悄聽著,環胸抱著臂膀將身子靠在后方的墻壁上,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為何略顯同情。 陣子,里頭的聲音沒了,墨悠突然拉開了門,倒是驚了子悅一下。 但門被打開的同時,里頭甩出一句話,「別再跟那殺人犯搞同性戀了,不然我拿槍斃了你們兩?!?/br> 墨悠停頓在門口一秒和子悅對視,然后甩門走出了那溫度過低的囚籠。 子悅沒有漏看,墨悠哭了,雖然他很快就把頭轉走,但自己還是看到了。 沒有淚水在流,但雙眼紅通通的,感覺不是悲憤或悲傷的那種哭,而是受到了委屈,隱忍情緒、有苦難言的難過。 兩人站在電梯前沉默不已,墨悠隱忍眼眶里的淚水,不斷眨著眼,故作無視的將頭撇到一旁搓搓鼻頭。 子悅在他斜后方看著他。 幾秒,墨悠突然感受到了對方的氣息,還感受到他給了自己一個輕輕的擁抱。他轉頭想看向對方,但子悅已經放開他了。時間之短,讓他還因此錯以為剛才那個擁抱是自己的幻想。 看著子悅若無其事等待電梯的模樣,他只能帶著一種模糊不清的感動,選擇放棄與大腦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