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風帶春天色彩
段家與蘇家是世交,安念念從小的時候,就認識蘇學文。比她長一歲的哥哥,臉上總是含著笑意,溫文爾雅,什么事情都讓著她。 那時候,許家就住在安家隔壁,許依三天兩頭就往安家跑,也順其自然地認識了蘇學文。 長輩們也都很喜歡他。 當初,安父母尚未離婚。安母段心如十分嚴厲,安念念的生活作息也被管控得十分嚴謹,上完學之后,便由司機載她到鋼琴老師家上課。 安念念才剛升上小學六年級,放學的時候,沉重的書包壓得她喘不過氣,蔫蔫地低著頭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念念?!?/br> 她聽到一聲叫喚。 一抬頭,只見校門口左側,一抹穿著國中校服的少年衝她揮手。安念念幾步邁到他面前,小聲地叫一聲:「蘇哥哥?!?/br> 「走?!顾嗔巳嗨哪X袋,一雙眼睛漆黑而清澈:「帶你去玩?!?/br>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湊到他面前:「真的?」 見女孩的雙眼重新染上光亮,蘇學文忍不住低頭彎唇:「真的,你的老師生病請假,我跟伯母說了,要帶你去附近逛一逛?!?/br> 她白皙的雙頰興奮得泛著紅,自然地抱著他的胳膊往校門外拉。 在臨近期末考時,安念念便排滿家教,她的偏科嚴重,數學總是考得不理想。到最后的緊要關頭,她才急急地抱著書本跑到蘇家。 蘇學文會坐在她身側,極有耐心地給她講題。 一遍又一遍,音質圓潤清透,思路敏捷清晰,輕易地將安念念的疑難雜癥解開。 安念念的成績能一直居高不下,少不了蘇學文的功勞。 喘不過氣時,他會帶她逃離。 面臨問題時,他會替她解決。 在安念念升上國中后,父母離異,她的世界彷彿都崩塌了。安念念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外頭的安廣在敲門,她捂著耳朵,埋在棉被里頭。 彷彿這么做,便能澈底隔絕外面的紛擾。 直到敲門聲停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熟悉少年的嗓音:「念念?!?/br> 她把身體蜷縮起來,背對著臥房門。 沉默片晌,對方終于再次開口:「你還記得去年,有一次我帶你去玩嗎?我騙你了?!?/br> 騙我什么? 安念念躺在床舖上,瞪著前方的床頭燈,心想父母都離婚了,現在連蘇學文都有事瞞著她? 「那天鋼琴老師沒有生病,是我跟伯母說?!固K學文頓了一頓,續道,「說那天是我生日,能不能讓念念陪陪我?!?/br> 她的手指抓著棉被,聽到又是有關母親的事情,委屈地癟了癟嘴,將腦袋重新埋進枕頭里,賭氣不想聽。 「所以念念?!?/br> 「這次能不能出來,換我陪陪你?」 蘇學文那一次到安家,也不是很有把握。他站在門板外,勸了這么幾句后,便一直站在外頭,直到雙腿泛痠,才靠著墻席地而坐。 不知道過了多久。 只聽「喀嚓」門鎖開的聲響。 門板被偷偷地打開,一縷燈光從門縫鑽出,打在地面上,像緩緩展開的扇子一樣,一寸寸地隨著門縫打開。 女孩躡手躡腳地走出來,見到靠著墻面上的蘇學文,嚇得后退一步。 「你還在?」 蘇學文撐著地面起身,又見她眼眶紅了一圈:「你笨不笨啊,在外面坐這么久?!?/br> 他垂著眼簾盯著她發腫的眼睛,顯然哭了好幾夜,他一時無話,只是喉頭有些發澀。 女孩眼里罵完人,似乎又于心不安,眼里含了一汪水,他伸出手,將人攬進懷里。 小小的一個女孩,縮在他懷里,眼淚像是扭開的水龍頭,瞬間淅瀝嘩拉地流下來。 哭得凄慘又響亮。 事隔多年,安念念時常想起那一段時光。 好像是從那一刻起,她意識到,母親不要自己了。 但她的世界里,還有很多寵她愛她的人們。 安廣、蘇學文、許依。他們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三個人。 在臨近會考的前一天夜里,夜色濃重,只有明鏡似的月亮高掛天際,流水般的光芒傾瀉而下。 安廣出門工作,留安念念一個人在家。她趴在桌子上,刷題刷得雙眼都紅了,她闔上手里的練習簿,上頭清晰流暢的「蘇學文」三字映入眼簾。 這些書都是蘇學文去年讀完,留下來給她的,里面每一題都畫了重點和解題方式。 安念念盯著簿子,看了一眼鬧鐘,遲疑片刻,伸手拿起電話筒。 熟練地摁下號碼,她等了一會兒,很快地聽見那頭傳來一聲「喂」。安念念:「是我?!?/br> 「我知道?!顾ひ衾锖Γ骸冈趺戳?,明天要考試還不睡?」 「我餓了?!拱材钅铍S口扯了一個藉口,她只是刷得刷得累,又被明天的考試壓得喘不過氣,想找人聊聊天:「家里只剩下泡麵,我吃膩了?!?/br> 蘇學文嘆息一聲:「你在家等我?!?/br> 安念念陰鬱的心情一掃而空,坦承道:「也不用,陪我聊聊天就好?!?/br> 「沒關係,我順便出門走一走?!?/br> 一通電話結束。 當時的她,壓根兒沒想過,這一通電話會讓她后悔一輩子。 那一夜很漫長,等了很久,家里的門鈴沒有響,她打了幾通電話,那頭都沒有接,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著了,隔天則去考試了。 考完試之后,許依來敲她的門,臉色一片鐵青。 「念念?!乖S依的嗓音顫抖著:「你聽說了嗎?蘇哥哥昨天晚上——」 安念念的腦袋一片空白。 她思緒亂糟糟的,像是澈底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木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蘇學文到她家的路上,出了車禍,要坐一輩子的輪椅。 一切因果,都是來自于安念念一通無知的電話。她感覺被一把推進深淵,下方的黑暗像是猛獸漆黑的大嘴,一口將她吞噬殆盡。 都是她害的。 安念念寧可那一天出事的人是自己。她扔了臥室里的電話筒,時隔多年,見到蘇學文坐在輪椅上時,內心的愧疚便一次次地將她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