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太能過得了兒子和兒媳那關，卻過不了孫女那關。

    “奶奶，你就留在這兒過年，晚上我跟奶奶睡，給奶奶暖被窩！我火力足！捂被窩可暖和了！”

    唐老太太剛準備說話，唐果就抱著老太太撒嬌，老太太糾結的看著孫女，最后還是點了點頭，“行吧，那我先回家看看，大門沒關，我回去看看才放心！”

    唐果連忙說道：“奶奶，我陪你一起去！”

    唐老太太想著帶唐果去家里吃點她買的水果糖，應了，“那行，你們在家里玩，我帶果果去我那兒一趟！”

    祖孫倆走到家門口，還沒踏進去，隔壁聽到聲響的李母立馬過來了。

    “親家母！新年好??！”

    唐老太太轉身笑著說：“新年好！”

    李母看老太太鎮定的模樣，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親家母這是打哪兒來呀？這不是唐家和家的女兒嗎？親家母沒搞錯吧，放著自己的親孫子不疼，跑去疼別人家的種！你就不怕以后去了地下，愧對唐家的列祖列宗嗎？”

    唐老太太打開房門，讓果果先進去，然后把門先關上。

    李母看她這樣，想到女兒剛剛跟她說的那些，心里那個氣啊，“我要是今天不來，我還不知道我女兒過的啥日子，挺著大肚子，還得自己做飯，自己燒火。

    你的好兒子唐家定就躺在床上睡大覺，我去了，不咸不淡的喊聲岳母就算了，連杯水都沒給我倒！這就是你教的好兒子？

    你就算是親近養子，也起碼做做樣子，別寒了孩子們的心呀！你說你這干的叫啥事！”

    唐老太太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親家母說這么多口渴了吧？讓李芳給你倒杯水喝。

    以前你來的時候各種夸我對你女兒好，她嫁了個好人家，那是因為我老伴兒在的時候還有人震得住他們，他們安安分分，我也樂的對她好，老伴兒走了，他們開始鬧騰，這家也分了，肯定大不如從前。

    人總要為自己考慮，我得先活著才能對別人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母扯了扯嘴角，“我那女兒我清楚，是心眼多了點，我勸過她了，你放心，親家母！她知道錯了，不為別的，你也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大寶是你的孫子吧！親孫子，你們唐家的香火！”

    說著她看了眼關緊的房門，“那丫頭的爹，你養大有感情正常，意思意思就行了，你想想以后你老了誰養活你！誰送你入土，誰每年給你燒紙錢！是不是！能指望他們嗎？聽我一句勸，你親兒子親孫子才是你的指望！”

    唐果在屋內聽到這段話再也忍不住，打開門沖她說道：“大過年的！你說啥呢！我們小孩子都知道過年應該說啥不該說啥，你難道連小孩子都不如嗎？我奶奶有人照顧，不勞你費心！”

    唐老太太連忙讓她進去，“果果，你先進去，要不你先回去也行，我等這邊完了就過去！”

    唐果戒備的看著那個一臉尖酸刻薄的老婦人，她終于知道為啥同樣是農村人，她娘和李芳性情大不一樣了。

    原生家庭的影響很重要，有樣學樣兒。

    “我不走，我要在這兒待著，免得有人欺負你！”

    “呦！這小丫頭片子，咋這么沒禮貌，我跟你奶奶說話你插啥嘴，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還一口一個奶奶，你搶了大寶的奶奶，你曉得不？你跟你爹，你娘一樣，沒一個好東西！只會搶別人家的娘，別人家的奶奶！”

    “總比有些人當吸血蟲，啃老族的好！”唐果氣的連后世的詞都冒出來了。

    “大寶他爹是唐家的種，這家里不管啥都該是他的，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唐果看著李母吐沫星子紛飛，拉著她奶奶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被噴到，“是嗎？那可能你習慣了做奴隸，我奶奶有權利為自己的生活做選擇，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別人的娘！”

    李母哪兒聽過這些話，根本就不懂丫頭在說啥，看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心里那個氣啊，家里哪個丫頭敢跟她頂嘴，“你這死丫頭，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親家母，你不會教孫女，我今兒幫你立立規矩！”

    說著她就擼起袖子，沖著唐果走過去。

    唐老太太站在果果前面，嚴肅的板起臉，“你想干啥？我自己的孫女還輪不到你來教訓，你當我死了？你，現在立馬從我院子出去，我不歡迎你！”

    李母哪次來，唐老太太沒好吃好喝待她，這還是第一次讓她沒臉，她簡直驚呆了。

    第57章

    唐老太太走到門口扶住門，余光發現李芳站在門邊偷聽,看她過來了,李芳- 忙擺出一副按摩腰部的姿勢,“娘,家定說想吃娘做的飯！”

    “是嗎？那你讓家定親自來跟我說！”唐老太太轉身看了眼李母,又對李芳說道：“你娘說口渴，你請她去你家里喝點水吧，我這兒不方便，臟亂差，怕怠慢了你娘！”

    李芳看了眼她娘，李母皮笑rou不笑的走過來,“親家母，你這是干啥，說啥怠慢不怠慢的,我又不是非要喝那碗水，我今天也是趕巧來的,她肚子大了,做包子饅頭不方便，我尋思著她有婆婆啊,咋還跑去求娘家人，我問她她還不說,只說你做不了，我還以為你身體有啥不痛快，今兒我一來,看院子里這面墻，才知道你們家是真有情況，親家母！你就聽我一句勸，自己生的以后才不會是白眼狼！”

    唐老太太看向李芳，“你說還是我說？”

    “說啥？”李芳被老太太的眼神唬的一愣，這老太太咋自從老爺子走了之后就硬氣了？一點都不像之前那個好說話的婆婆。

    唐老太太索性不在看她，直接轉向李母，“的確，今年我的包子饅頭啥都是跟三媳婦英子一起弄的，家定來說過讓我幫忙做包子饅頭，我說讓他把東西拿來，也不知是他沒傳到還是咋地，反正這東西是沒拿來，巧的是，我做完了，李芳踩著點來了，直接問哪份是她的，你說我該不該給，給了，我三媳婦咋想？

    接著你女兒就不樂意了，說我偏心，說我貼補老三家的，合著我們一人出一份東西，在她嘴里就成偏心了？你只說我別寒了他們的心，他們早就把我的心寒了個徹底！”

    這點李芳沒有跟她說，李母悄悄瞪了她一眼，這個眼皮子淺的死丫頭，“親家母，這是她的不對，李芳！哪能啥也不出就去要饅頭包子的？你們既然分家了，那就是三家了，跟以前不一樣了，你要早點擺正自己的位置！”

    說完她又沖老太太嘿嘿一笑，“她肯定是還沒適應分家的日子，以往吃親家母做的飯吃慣了，以為今年和往年一樣，明年肯定就不會這樣了！”

    唐老太太不咸不淡的說了句，“但愿吧！”

    “行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妨礙你們娘倆說話了?！币呀浰偷介T口這兒了，禮數也算全，唐老太太轉身帶著唐果進了屋里，隨手關上了門。

    唐老太太臉上明顯不高興，唐果慢慢走到她身邊，一把抱住了她，“奶奶，你別不高興！”

    “傻孩子，奶奶沒有不高興，只是你能說出那樣的話，奶奶很驚訝，是誰教你的？”唐老太太憐愛的摸了摸果果的頭發，為著別人活了大半輩子，如今自己想活的舒坦點，沒想到兒子兒媳看不出來的心思被一個小孩子說出來了。

    唐果仰著頭看著老太太，“哪句話？”

    唐老太太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說那些了，來，奶奶這兒也有好吃的，你看看這是啥！”

    唐果看著老太太從柜子里翻出了一個布袋子，袋子打開里面還系了一個口，老太太抬起頭看著她，“猜到了嗎？往年過年，你喝過！”

    唐果不想讓老太太失望，但她早已不是原身了，好在老太太沒有緊著她問，直接打開袋子推向了她，“芝麻白糖炒面！”

    “你坐好，我給你沖一碗喝！”說著老太太就起身給唐果拿碗和暖壺。

    唐果低頭聞了聞炒面的香氣，甜甜的，聞起來有種甜薄脆餅干的味道，“奶奶，這個是你自己做的嗎？”

    唐老太太點點頭，“是啊，你忘記你之前有一次生病，吃啥吐啥，最后實在沒法子，我就瞎琢磨做了這個，沒想到你也識貨，知道這是好東西，不舍得吐了，病跟著就好了！”

    老太太邊說邊挖了兩勺放進碗里，熱水一沖進去，白煙裊裊升起，甜甜的香氣四溢，整個房間都是這種暖暖的香甜，聞著讓人渾身都放松。

    “奶奶，我們一起喝！”唐果拉老太太坐下來。

    唐老太太用勺子把碗里的粉末攪和開，“奶奶喝過了，這都是你的！”

    說著她把勺子遞給了果果。

    然后起身走到門邊打開了一個小縫，瞧見門口沒人了。

    “奶奶，真好喝，喝著渾身都暖和！”

    “好喝你就多喝點！一會兒給你裝點，你帶回去，饞的時候慢慢喝！”老太太說著就要找東西包炒面。

    唐果連忙搖頭，“奶奶，你留著自己慢慢喝，我要是饞了跑奶奶這兒喝就行了，奶奶你快坐，我有個問題想問奶奶！”

    “啥問題？”唐老太太坐了過來。

    “奶奶，你咋會做這么多好吃的，一次一個驚喜，就跟開寶箱一樣！”

    唐老太太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神情也有一瞬的呆愣，“奶奶以前啊，是給有錢人家當下人的，有時候小廚房需要做點吃食，我索性就跟著學，久而久之學了點皮毛，就你看到的這些還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要是材料齊全，我能張羅一桌子的好菜！”

    芝麻、糖、炒面的獨特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像是彈起了三重奏，糖分恰到好處，喝著一點都不甜膩，反而更突出了芝麻和炒面的香氣，唐果回味著嘴里的香甜，腦中快速的捕捉到一條信息。

    唐老太太以前是有錢人家的下人！

    “奶奶，你愿意跟我講講你以前的故事嗎？”

    她奶奶的過去里肯定有她爹的身世。

    唐老太太看著面前的墻，回憶往昔，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從哪里講起，“我謀事的那家是城里的莫家，莫家一共有兩個孩子，大少爺莫建德和小姐莫云菲，我服侍的就是莫云菲，我去了后管家就問我，愿不愿意跟莫小姐一起去新家生活，在哪兒干活不是干，只要錢給的夠，我有啥不肯的，當時的世道多亂，37年之后，能活命就值得慶幸了。

    莫小姐嫁過去的人家是孫家，當時也是城里數一數二的人家，當家人老來得子，把孫少爺寵的不行，要啥給啥，當時流行自由戀愛，莫小姐和孫少爺就是自由戀愛結婚的，第一年還好，兩人感情別提有多好，時常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獨自吃飯，我的手藝也是那時候在廚房打下手學到的，當時我還在想，有錢人真好，吃的好住的好，就連對象都能自己選喜歡的，那時候為了一袋糧食把家里的丫頭賣給有錢人家的大有人在！

    我以為這就是那個年代最讓人心安的地方，外面再亂，家里也不會亂，可沒想到自從莫小姐查出懷孕后，一切都變了，孫少爺從一開始日日在家到后面干脆不回家，孫少爺的跟班透露了他在外面養了一個歌女，大家為了莫小姐的身體著想，都決定瞞下此事，可最后還是被莫小姐知道這事了，莫小姐進了屋子，燈一夜未熄，第二天一早，讓人收拾東西決定回莫家。

    孫少爺聽到了回來跟莫小姐下跪表態以后再也不犯，讓莫小姐留下來，這個時候孫老爺和孫夫人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恰好遇到賊人犯事，去世了，莫小姐不忍心看孫少爺一個人獨自悲痛，答應了他，可沒想到孫少爺就此墮落，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每日酗酒，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莫小姐一人身上，莫家察覺到現在局勢不穩，動蕩不安，跟莫小姐說最好舉家去國外避一避，還送來了兩張船票，可以跟傳教士一起走。

    可沒想到，莫小姐和孫少爺當晚就大吵了一架，孫少爺發酒瘋一把把他的船票撕了，莫小姐這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兌現承諾，他還跟那個歌女在一起！

    莫小姐要回莫家，可被孫少爺關進了主臥，不僅如此，連同我在內所有從莫家來的下人都被關了進去，他把那個歌女接回了家里，就住在我們隔壁，每日我們都能聽到他們的嬉笑聲，終于有一天，趁著他們出去了，我們決定要涉次險，跟莫家報信，可沒想到，莫小姐的羊水破了，更糟糕的是外面還有此起彼伏的槍彈聲！

    出去報信的人一直沒有回來，孫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到處亂串，拿東西的拿東西，逃命的逃命，我因為比莫小姐年紀大一些，又生產過，一直守在她身邊，給她鼓勵，照顧她。

    最后孩子終于出生了，莫小姐拜托我把孩子送到莫老太太手里，還從枕頭里取出了一片金片，遞給了我，她脆弱極了，呼吸都很淺，我始終忘不了她看向孩子的眼神，充滿了不舍和心疼。

    我把孩子包好，再遞給她的時候，她已經沒有呼吸了，這時你爺爺找來了，他在莫家謀事，看我始終沒到集合的地點，擔心我，特意找到了孫家，我跟他說了莫小姐的臨終托付，他帶著我就往碼頭跑，可外面到處都是槍炮聲，還有一水的賊兵！實在是過不去，那小嬰兒特別乖，就出生的時候哭了幾聲，后面就一直安靜的睡著，哪怕是外面各種聲音，他都還能安然的睡著。

    乖的讓我松不開他，不忍心放下他，最后你爺爺和我一拍板，就決定先把他抱回來，等后面情況穩定了，再送回莫家，當時我還以為莫家人即便是去國外也會很快就回來，沒想到這仗一打就是好多年，莫家也不在是莫家。

    唉！我跟你一小孩子說這干啥！冷了不？我再給你添點熱水！”

    老太太提起暖壺給她碗里加水。

    唐果看著碗里的水再次增多，悶悶地說道：“奶奶，這是我爹的故事吧！”

    唐老太太的手不穩，水一下子倒出了碗外，忙放下暖壺，笑著說：“瞧我，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倒水都顫顫巍巍的！”

    “奶奶，你真偉大！”唐果抬起頭，真摯的看著唐老太太，認真的說道，當時的情形，要是沒有老太太在，莫小姐命懸一線，她爹估計也活不了，更別提還會有她娘和她了。

    唐老太太笑的很開，眼角的笑紋都深了不少，“這孩子，人心都是rou長的，莫小姐對我們很好，我自然是不能坐視不管，不過現在想起來也覺得當時咋就那么勇敢，那些賊兵可是殺人不見血，啥兇殘的事都干過，我和你爺爺就敢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到處跑?！?/br>
    唐果聽得心里有些壓抑，她站起來走到老太太面前，撲進了老太太的懷里，悶悶地說：“奶奶，您真的很棒！”

    老太太做的一切，都全應了一個“情”字。

    第58章

    “奶奶，我爹知道這個故事嗎？”晚上睡覺前,唐果側過身子,跟唐老太太聊天。

    唐老太太也側過了身體,面對著唐果搖搖頭,“你們剛搬來這個家,暖灶的那天我把金片給了你爹，他只問了他娘還在不在，我說不在了，自此之后，你爹就沒再找我聊過這個事?！?/br>
    唐果往上裹了裹被子，“我爹肯定是覺得他的生命里莫小姐只是生他的人,奶奶照顧他，把他養大，在我爹心里,奶奶才是他的親娘，莫小姐既然已經去世了,他的生活也不會因此有什么變動,索性就把這事壓在心里或者拋之腦后，該怎么生活,還怎么生活?！?/br>
    “可能吧，但果果,現在你知道了這些事，你就要更努力的學習，你爹已經在農村生活了這么久,你以后爭取去更好的地方，農村可不是你的歸屬，你曉得不？”

    “奶奶，我曉得的！”唐果明白唐老太太的意思，不過就算沒有她爹的這個身世，她也會好好學習，畢竟，她根本就不是干活的那塊料！

    ……

    大年初一，唐果朦朧中感覺到有人起身，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奶奶，你要起床了？”

    她們昨晚聊了好多，也不知道啥時候睡著的，她現在甚至感覺剛睡下一樣。

    唐老太太轉過身摸了摸果果的小臉，“我去給你們燒熱水，一會兒做早餐，今天早上吃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