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303節
來人是一個中年美男子,眉眼秀逸,臉型卻極其堅毅。眼神里透著超過常人的傲慢,是此人過目難忘的特征。 此人也穿著官袍,當此人出現的時候,都亭驛墻頭上那些僅剩的六七名弓手齊齊轉臉望過去。 明遠對此人有點印象。 但混亂的現場已不容他上前見禮或是解釋了。只見官袍男子伸手比了個手勢。 墻頭上的弓手頓時調轉了長弓,箭簇指向地面,弓弦響處,四處傳來百姓們的驚呼。這些弓手果斷向都亭驛外的汴京百姓直接射擊,甚至連傷幾人,立即將百姓們驚散,露出明遠、蔡京和耶律浚的身影。 但好消息是,都亭驛前長街的另一頭,開封府的衙役正直奔而來,眼看要來此干涉。 明遠見到那名官袍美男的手再次伸出,眼看著又要下令。 他急中生智,突然轉過頭望著街道盡頭,一聲大喊:“蘇子瞻,你怎么來了?” 那官袍美男一怔,順著明遠的眼光看了過去,見到街道盡頭空空蕩蕩,并無蘇軾的影子,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上了當。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蘇軾在京中遇見了也要舉起手中“便面”的章惇。 章惇此人相貌俊美,性格高傲自負,曾與蘇軾是一對至交好友,但后來兩人因為政見不同而反目。明遠這么一聲喊,足見蘇軾在章惇心中分量之重。 但昔日友情分量再重,也不過于此時坑了一把章惇。 章惇剛剛意識到上當,想要轉頭回來時,一枚盛著菜葉的竹籮迎面飛至,撲在他臉上,里面還帶著新鮮露水的菜葉糊了他一臉。 第288章 全天下 明遠大喊一聲“蘇子瞻”, 騙過了章惇,讓他瞬間分了神。 這時都亭驛跟前的百姓們散的散,跑的跑,地面上露出一枚小販用來盛菜的竹籮, 里面的內容當然早已丟了個干凈。明遠急中生智, 抄起那枚竹籮, 就沖章惇面上扔去。 明遠有“百發百中”道具卡加持,竹籮頓時將章惇整個兒罩住。 都亭驛房上的弓手們見狀都愣住,但章惇之前的命令猶在,他們都只是聽了兩三個呼吸的工夫,弓弦聲再度響起, 箭支依舊流星趕月一般,向他們兩人所在的地方射去。 與此同時, 都亭驛大門敞開,早先那些被明遠的“暗器”所中,摔落都亭驛院內的弓手們,此刻也都鼻青臉腫地沖出來。他們棄弓不用, 手持長刀,快步上前,來勢洶洶。 在街道的另一邊, 開封府的衙役們持著鐵尺趕到, 都亭驛跟前轉眼又陷入混亂。 章惇掙扎著把竹籮從頭上摘去, 顧不上頭臉上還沾著幾枚爛菜葉, 從腰間拔出一把半尺來長的短刀, 竟要親自下場, 解決耶律浚。 弓手的弓箭們亦沒有停。蔡京與耶律浚身處險境, 一時間, 竟看不到脫身的希望。 蔡京見狀,突然扭過明遠的胳膊,用他擋在耶律浚面前—— 無論蔡京嘴上說得多么好聽,在他心目中,耶律浚所代表的功名利祿,還是要比明遠這個人要重要得太多。 適才耶律浚利用蔡京,是因為蔡京身穿官袍。弓手們再如何兇悍都不敢傷一名官人。 但是今天明遠趕來與耶律浚道別,只穿了一身便服。 弓手們見狀再無忌諱,箭支紛紛朝明遠身上招呼。 可耶律浚哪里會坐視明遠因他受累,他從后將明遠攔腰一抱,就地一倒,向道邊的一條陽溝里滾過去。 蔡京正擰著明遠的胳膊,被耶律浚一帶,便徹底失了重心。三個人同時滾進了那條陽溝。 汴京城中為了排放雨水和百姓的生活用水,陰溝陽溝建了不少,大多數為半丈寬,半丈深,以磚石鋪底。 章惇見狀沖上前去,見到三個人疊成一團。蔡京在最上面,中間是明遠,壓在最下方是耶律浚。 章惇牙一咬,手持那柄短刃,也躍下陽溝,手中的短刀向耶律浚身上招呼。 眼看就要得手,章惇的身體突然一輕,整個人被兩三名開封府衙役一起用力,提上地面。其中一名衙役將他的手腕一扭,那柄短刀頓時當啷一聲,掉落在地面上。 章惇正要破口大罵,一抬眼,便見開封府尹陳繹,正黑著一張臉,瞪著自己。 “章子厚,你瞧你做的好事——” “不過就是御史彈劾罷了,參就參,誰怕誰!” 章惇也不是吃素的,當場懟了回去。 這邊開封府尹陳繹暫時制止了章惇當街行兇,便趕緊命人檢查落入陽溝中三個人的狀況。 出奇的是,落在溝底的耶律浚和明遠兩人情況都還好,只是都劫后余生般地從陽溝中爬出來,拼命喘著大氣,偶爾以眼神交換一下謝意。 蔡京被人從陽溝里抱出地面的時候卻狀態不對。他雙眼望天,一動不動,一個字也說不出,旁人叫他,拍他的臉,他也沒有任何回應的跡象。 明遠一時駭然,連忙上前察看。 他將蔡京的身體輕輕翻過來檢查傷情,只見蔡京后腦凸起一大塊,伸手一摸,手上黏答答的,沾上了些許深紅色的液體,卻并不多。 明遠再向陽溝中探頭望去。正好看見那溝邊有一塊突出的巨磚,上面有稍許殷紅。應當是當初修建陽溝時讓工人上下時墊腳用的。這陽溝建好以后卻沒被拆掉。 他們三人一起落入陽溝,落在最下面的耶律浚與明遠都沒事,卻唯有蔡京,在掙扎時一腦袋撞上了那塊巨磚?,F在看起來,外傷不算重,但是傷了腦子。 耶律浚深感歉疚,畢竟蔡京曾經努力救護他,也是因為他而受的傷。于是這遼國太子扯著嗓子,用字正腔圓的漢語大聲喊:“大夫,快點來一位大夫!” 不久真有大夫模樣的人沖過來,為蔡京把了把脈,就說他性命無礙——但看樣子不知何時才能清醒。 而明遠喘著粗氣,雙腳軟軟地坐倒在蔡京身邊,伸手去擦額頭上的冷汗,望著蔡京圓睜著的那對雙眼,心想:若是真的就這樣傷了腦子,蔡京該有多不甘心??! 蔡京事先怎么可能想得到:他竟然會為了保護一個“遼國太子”而弄傷了他自己。 但仔細想,蔡京的行為也不難解釋:畢竟這位“遼國太子”,是蔡京所期盼已久的不世功業,是一切功名利祿的來源。 “得燕云者可以封王!” 明遠耳邊已久回蕩著蔡京這句話。只是說這話的蔡京本人,正無知無覺地躺倒在地面上,不甘心地睜大著雙眼。 * 勤政殿內,趙頊勃然大怒。 章惇竟然違制調動京營禁軍中的一支小隊,當街襲擊遼國使臣……太子。 而宰相馮京得知此事在先,竟無力約束阻止。 此時此刻,趙頊心中竟無比想念王安石——昔日介甫相公在時,朝堂上哪里會亂象若此? 偏偏章惇此刻正筆挺筆挺地跪在堂下,梗著脖子高聲道:“陛下聽臣一言,若將此子放歸,日后他若執掌遼國朝政,必不會如當今遼主般昏聵,勢必圖強。如此一來,遼國便成我國心腹之患……” “而此子一死,遼國便是必亂之局!” 趙頊:這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章惇此人性情高傲而剛烈,趙頊倒是并不懷疑他為國之心。 只是這手段著實是值得商榷。 “那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在我大宋國境內,在京師重地,在驛館跟前,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兇!” 趙頊大聲斥道。 兩國一直有交往,在汴京的遼人也有不少,而且雙方心知肚明,雙方都有不少探子在對方國都活動。 耶律浚一現身,遼國方面肯定已經知道了。 章惇卻依舊不管不顧地搞這么一出,趙頊焉能不怒? 如今只有咬緊口風死不承認,并且趕緊將耶律浚全須全尾地送回遼國,才能了結這一段麻煩。 “耶律浚那邊如何說?” 天子轉向開封府尹陳繹。 “遼國太子感謝蔡副使的保護?!?/br> “蔡副使?” 趙頊這時才想起河北西路察訪副使是蔡京。 此人能夠于茫茫人海中發現耶律浚的行蹤,并當機立斷將他送來汴京,趙頊對蔡京生出幾分賞識。 “蔡副使傷到了腦袋……” 陳繹說得有些吞吞吐吐,“大夫說了,一時間難以恢復舊觀?!?/br> 趙頊頓時無語:他剛剛賞識一名臣子,結果這臣子就壞了腦子? “另外,”陳繹繼續補充,“遼國太子請求以三司下轄金融司監司明遠作為使節,出使遼國?!?/br> 趙頊沉吟道:“明遠啊……” 此刻直挺挺跪在殿前的章惇聽見明遠的名字,后槽牙不由自主地磨了磨。 那應該就是出現在都亭驛前的那名少年——章惇事后才知道,他就是令官家時常念叨,與王安石父子都交好的明遠。 竟敢當街呼叫蘇子瞻的名諱誆騙自己…… 訂下了送還耶律浚的章程,趙頊冷淡地看了一眼章惇,道:“章惇等著御史臺的彈劾吧!” “是——” 章惇無所謂地應道。 有宋以來朝廷不殺士大夫,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錯失,只要是為了國事,懲罰就不會重到哪里去,不過是外放到偏遠的州縣,等到官家需要了,再被召回京中,這般起起落落,早已寫滿大宋歷代宰執的履歷。 等到趙頊退出勤政殿,章惇又象征性地跪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出宮。 他回到家中,已經是二更時分。 門房便通報:“有一姓明的小郎君來訪?!?/br> 說著便將明遠的名帖遞上來。 “明遠——” 章惇頓時皺起眉。 “他竟在我府上?” “是,已經將人請到花廳去坐了?!?/br> 章惇抬起眼皮看看自己門房:從這樣熱情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從明遠手中收到了豐厚的打賞。 “知道了?!?/br> 章惇慢慢踱進自家的花廳,果然見到明遠在那里候著。一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便站起身,笑臉相迎。 章惇的后槽牙忍不住又磨起——聽說這個年輕人今天用錢串砸中了七八名弓手。若不是他,未必就不能及時結果了耶律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