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39節
而如今,大宋百姓也大多有了些常識,知道用來鋪路的“瀝青”,是從“石炭”里煉制出來的。所以長隨們對蕭揚的說法毫不懷疑。 明遠含笑點頭之后,蕭揚卻愀然不樂。 “不過區區數年間,你竟帶著人鋪出了這樣的道路,而我……” 大遼除了年復一年的四處圍獵,偶爾彈壓一下依附大遼的小部族之外,還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改變或是功績嗎? 明遠也跟著下馬,隨手將馬鞭拋給伴當,笑著招呼:“揚哥,來,把馬匹交給伴當,你我去看看‘長途馬車’去?!?/br> 如今這高速公路上不止有跑貨運的貨車,還有“長途公共馬車”,往來于汴京到揚州的各個市鎮之間,專門跑客運。 明遠掏出懷中的金殼懷表看了一眼,道:“還有二十分鐘,會有一班馬車從揚州發車。走,趁現在乘客們還沒上車,不如你我先上車試乘一下?” 蕭揚還沒見過明遠的金科懷表,陡然聽見了“分鐘”這個新奇的說法,完全摸不著頭腦。 但他根本來不及詢問,只能跟隨明遠,先把這些不懂的東西一股腦兒記下,然后再去一步步領會—— 一刻鐘之后,蕭揚正蹲在一座四輪馬車之后,揚著頭觀察馬車底部的結構。 而明遠,此刻正在十月的天氣里,連連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宋遼兩國都用馬車,原本都以兩輪馬車為主。但是在明遠主導的公路貨運興起之后,宋境內由兩匹挽馬拉的四輪馬車突然開始大行其道。 而明遠也是為了在蕭揚面前“顯擺”一下,所以特意邀他上“長途公共馬車”試乘了一回。 哪知這公共馬車剛剛馳出不遠,蕭揚就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同時逼停兩輛車,將前后車的車夫都嚇了一大跳。 “怎么這么穩……怎么可能這么穩……” 蕭揚一面蹲在車后觀察大車車底的結構,一面口中不住地喃喃念叨。 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明遠:“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們事先在馬車上安了減震結構?!?/br> 自從有了“彈簧”,這一切都變得非常方便??瓦\馬車裝上彈簧,在道路上走起來不顛簸;貨運馬車裝上彈簧,車上的貨物不易損壞。 等到這“長途公共馬車”載上乘客,一起出發,蕭揚還在喃喃感慨:“為什么,為什么……” 他剛剛潛入宋境時還不覺得,但現在由明遠帶著一一看過來,才覺得過去幾年里宋人的變化簡直太大了。 蕭揚甚至在想:如果宋人將這樣的道路一直修到河北,修到燕云,然后造很多這樣的車駕,向北方運送兵卒和武器糧秣……擁有如此強大的運輸能力,大遼是否還能守得住燕云,恐怕真的是個問題。 他想到這里,才突然醒悟:自己早已不是什么遼國太子了,遼主能不能守得住燕云十六州,關他蕭揚什么事! 直想到這里,蕭揚臉上的神色才慢慢緩和,眼中雖然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悲哀,但是他整個人終于平靜了,隨即流露出謙虛的神色,向明遠拱拱手:“遠哥,小弟初來乍到,跟個土包子似的,什么都不懂,多謝遠哥一一指點?!?/br> 明遠一直在冷眼觀察,見狀微微點頭,隨即又在臉上掛上他那招牌式的熱情笑容,道:“素來聽說揚哥馬術精湛,想必坐這馬車一路行去會嫌氣悶。來,我們騎馬走一段吧!” 于是明遠的長隨將馬匹牽來,讓兩人再次上馬。 明遠少不得向蕭揚解釋:這高速公路上的車馬都是高速行駛,像蕭揚剛才那樣,在公路上突然停車或是勒馬,都是極其危險的行為。要停只能停在路邊事先劃線的區域里…… “稀奇古怪的規矩怎么這么多?” 蕭揚小聲嘀咕。 明遠也不生氣,反問:“那揚哥可曾見過如此秩序井然的道路?馬車可完全不用停頓,始終保持高速行駛至下一個地點?” 蕭揚無法回答—— 規則帶來了秩序,而秩序創造了速度。 這個道理,熟諳兵馬的蕭揚也不是不懂。只是他見到宋人竟然將其用在了交通運輸上,因此帶來了效率極高的客運與貨運,他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心中又隱隱約約地發酸發澀發疼,這種感覺當真是無法形容。 明遠不再理會蕭揚的情緒,一提馬韁,就帶著蕭揚進入公路。 他們進入公路時越過了一道關卡。明遠朝守在關卡前一名小吏模樣的人遞出了一張紙。 那人見到明遠和蕭揚兩人兩騎,便拿出小印,在紙張上蓋上了兩個印章,然后開口問:“有申報單嗎?” 蕭揚又開始頭暈:……申報單,這是啥? 明遠搖搖頭:“沒有帶任何貨物,所以也沒有申報單?!?/br> 原來這申報單是專門申報攜帶了哪些貨物的——蕭揚:思路終于又跟上了。 那人看看,確實如此,便揮手放行。 明遠當即一夾馬肚子,帶著蕭揚上了“高速”。 兩人上了“高速”,都是縱馬快速奔行,以便剛好與前車與后車保持適當的距離。 蕭揚一面留心眼前的情形,一面回想剛才的所見所想,忍不住問:“剛才那人,是衙門里的胥吏嗎?” 耳畔呼呼的風聲甚響,蕭揚生怕明遠聽不見,因此大聲又重復了一遍。 只聽明遠笑道:“不,不是……只是高速公路管理行的管理員?!?/br> “不過呢,他以前倒確實可能是個胥吏?!?/br> 明遠得意地解釋。 畢竟剛才那名“管理員”的態度和以前在京兆府城門前攔著收過稅的稅吏們氣質實在是太像了。 “汴京-揚州公路”建成之前,各方勢力就已經談好了收稅的方案:目前是由明遠所的出資“高速公路管理行”包稅,也就是包干一個總稅額,然后管理行再將稅金平攤到各家運輸的貨物上,融入“過路費”。 剛才那名管理員口中的“申報單”,就是專門用來記錄所運貨物的種類與數量的,過路費一般按照申報的貨物數量計算收取。 通常情況下,過路的客商只要申報一次就可以了。但是也不排除在路程中會遇到臨時choucha的情況,如果中途偷偷“加貨”,不僅需要補交過路費,還可能會扣除“信用值”。 隨著這條“高速公路”的建成和通車,從汴京到杭州之間陸上貨運幾乎在幾個月間全都轉到了高速公路上來。 這導致原本在沿途各州縣征收“過稅”的那些胥吏突然間發現自己沒活干了,而且他們以前憑借收取稅金時能夠賺到的“灰色收入”一下子都沒了。 于是,這條高速公路立即受到了沿路各州縣的抵制。 甚至有小吏們攔在通向高速公路的路口,不讓本州本縣的客商使用新的公路運貨。 當地的客商們當然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有一條方便、快捷的陸上運輸途徑,過路費不能算便宜,但都是按照貨物的數量計算出來的。不像以前,運個貨要去填滿各州各縣小吏們那里的“無底洞”。 于是地方上“吏員”與商人之間的沖突愈演愈烈。當地的官員們摸不清楚朝廷對此是什么態度,因此也沒有明著出面干預。 誰知在這時候,明遠又出了一個奇招——雇人! 他竟然提出,要雇傭一部分胥吏,作為高速公路管理行的管理員。 第224章 千萬貫 明遠與蕭揚坐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區”里。 這里供應飲食與茶水, 還有相當潔凈的茅廁供人使用。 招呼來往客商的伙計笑容可掬,還能熟練地幫助馬夫照料牲口。 然而總有幾個拉長著臉,神情嚴肅的人, 背著手, 在休息區里走來走去,仿佛面前全都是作jian犯科之徒。 明遠沖坐在對面的蕭揚一笑, 心想:那些笑嘻嘻的伙計,一定原本就是做茶棚行腳店一類生意的,到這里生意更好, 當然開心; 而那些板著臉的,不用問,肯定就是原先的胥吏。 這個時空里的胥吏是一個很特別的群體,他們直接從事所有的基層行政工作, 對于治下百姓的情況比所有的親民官都要清楚。 然而他們沒有一文錢的工資,于是只能依靠手中的那一點點權力,沒有錢也要硬生生摳出錢來。 所以人們談起“胥吏”,有時竟免不了色變。 在明遠看來:這個職業的存在似乎不怎么合理。 于是, 當收入銳減的沿路胥吏與來往汴京-揚州的商旅們起沖突的時候,明阿云出了這樣一個主意:專事管理這條高速公路運營的“管理行”,接納衙門里的胥吏作為“管理員”, 并許以高薪。 這大概就是變相的“高薪養廉”了。 在高速公路上擔當“管理員”,與原本征收路稅的胥吏們干的貨也差不多,不過是檢查檢查納稅憑證,choucha貨物之類。 有些吏員貪圖管理行開出的高薪,就從衙門里辭了退出來, 加入管理行。 當然也有些人貪圖以前那些“灰色收入”, 不愿意拋棄吏員的身份, 但也無法繼續留在沿途征收過稅,就只能去汴河上押運,繼續干他們的老本行。 但已經是十月里的天氣,過不了多久,汴河就要上凍的。上凍之后河上運輸銳減,那些胥吏過去也只能喝喝西北風。 想必再過一兩個月,愿意來當高速公路管理員的胥吏會更多。 此刻明遠與蕭揚在休息區中休息,幾名管理員便來來回回地巡視著。 蕭揚很好奇,便問明遠:“遠哥,他們這是在查什么?” 明遠飲了一口盞中的茶湯,說:“你有沒有留意到,這個休息區是完全封閉的?” 蕭揚左右看看,這才意識到:這個休息區,是沒有大路通向外界的。車馬從高速公路上下來來到這里,之后也必須再回到公路上去。 “這樣做,是防止有人夾帶沒有申報的貨物上路?!?/br> “那些管理員來回巡視,也是為了檢查這些?!?/br> 蕭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他們要是發現了有人在這里偷偷添貨,會當場罰錢嗎?” 明遠笑著搖搖頭:“不會——” “他們只是會把這違規客商的記錄報上去,上頭會扣這家的信用點?!?/br> “信用點?” 蕭揚已經快要記不下這些層出不窮的新名詞了,虧他還自詡漢話說得好。 “嗯,是的?!?/br> “管理行會通知所有使用這條道路的客商,只有繳費才能上路,然而只要上了這條公路,就不會有人再次收取錢財,只會計算罰扣信用點。所以客商們也不會沒事賄賂這些在路上檢查的吏員……管理員?!?/br> “同時,管理員也得防著客商‘投訴’他們,萬一投訴查實,他們也會被扣薪水?!?/br> “這個規則,對兩邊都有約束力?!?/br> “而這些吏員,在成為管理員之后,除了每月固定的薪水,還能夠積攢一份養老錢,待他們年紀大了,干不動了的時候可以一次支取,頤養天年?!?/br> “兩相權衡之下,有不少吏員愿意主動放棄他們在衙門里的位置,加入高速公路管理行?!?/br> “而他們也從此被官府納入被管轄的對象中,從原來管人的人,成為被管的人?!?/br> “這就是我推動此事的目的?!?/br> 明遠笑著為蕭揚解惑:“現在你知道為什么他們中有些人看起來像胥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