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95節
在北宋科技史上,最為重要的兩名官員,都在短短數月內被明遠“撿到”了。 而且看看這時機——他可是剛剛得了彈簧與發條??! 明遠正大喜,突然心頭一沉。 這是因為他突然想起,蘇頌還是蘇軾的“獄友”,蘇軾因為“烏臺詩案”下獄的時候,蘇頌正好也同時被彈劾下獄,而且據說就“住”在蘇軾隔壁,親眼目睹了蘇軾所經歷的折磨…… 當然,這一切現如今還都沒有發生,明遠只是在為這些科學家與大文豪們“未來”的命運而擔憂而已。 倒是種師中,看到了明遠這副忽喜忽愁的樣子,扁了扁嘴,故意大聲咳嗽了兩聲。 只聽閤子里面蘇軾喜孜孜地道:“子容兄,想必是端孺與遠之到了。那兩位都是橫渠書院的年輕才俊,子容快來見見?!?/br> 閤子門一開,明遠果然見閤子中主位上坐著一位五十出頭的官員,須發已白而膚色微黑,雙目炯炯,正盯著明遠和種師中。 蘇軾打橫相陪,而秦觀只坐在下首。 明種兩人依次進閤子,向蘇頌行禮,并自報了家門。 蘇頌看起來頗為隨和,伸手撫著頦下的花白胡子,微笑道:“好,好……” 蘇軾便介紹,明遠這才曉得:蘇頌之所以來到杭州,情況和蘇軾差不多——也是因為得罪了新黨,因此出知婺州,也就是后來的浙江金華。 明遠自己與新黨的關系密切,但蘇軾顯然是為他遮掩了,沒有在蘇頌面前提這件事。因此蘇頌望著他與種師中的眼光相當“和藹”,頗有賞識后輩的模樣。 席間主要是蘇軾在與蘇頌談談說說,也說到了朝中新法推行的一些重要關節。 明遠插不上嘴,索性與種師中與秦觀一樣,埋頭吃。 但是明遠心里裝著事,所以有些話必然要向蘇頌打聽。 因此,他待到蘇軾與蘇頌敘舊之后,雙方都情緒比較好的時候,以目示意蘇軾,并向蘇頌送上微笑。 或許是他少年人的清澈微笑太引人矚目,沒過多久,蘇頌便轉過臉來,望著明遠:“遠之有什么想要問老夫的嗎?” “我想請教的是——” 明遠恭恭敬敬地提問,對面的絕對是一位科技大佬,而且按照他的人生軌跡,在政治上要比沈括成功不少。 于是明遠做足了姿態,才問:“您知道擒縱裝置嗎?” 蘇頌很明顯地一怔,轉頭望向蘇軾:“子瞻沒提過這少年郎長于數算與機械??!竟然連擒縱機括都知道?” 蘇軾拈著胡子呵呵地笑著。 而明遠汗顏:他也確實不擅長數算機械的,只是小時候愛玩,曾經拆過自家老爹價值幾十萬的機械表,后來又都給裝了回去,而且還沒被打。 “子容公謬贊了,小可并不長于數算與機械,只是聽聞,很想見一見這擒縱機括的圖紙……不知子容公可愿指點一二?!?/br> 蘇頌拈須哈哈一笑,道:“沒什么值得藏著掖著的?!?/br> 他當即叫過一名伴當,讓將他隨身帶著的書稿取來。 等取來時,明遠見那些是時人常用的手稿,大約是一尺見方的大張字紙,厚厚的一大疊,用細繩扎起,卷成一卷。 蘇頌將其展開,明遠之間最上面那一張上無甚字跡,只寫著四個大字:“儀象法要”。 明遠完全驚呆了。 “這……這是……蘇子容公已經在著手籌備水運儀象臺了嗎?” 他對此有印象,但是完全不知道蘇頌在熙寧年間就已經開始在策劃他一生中最偉大的科學成就。 “水運儀象臺?” 坐在明遠一旁的秦觀與種師中完全呆住了,根本不知道明遠在說什么 蘇頌卻佯裝發怒般地拽了拽自己的胡子,板著臉道:“連老夫要制水運儀象臺的事都已知曉?這難道還不長于數算機械?” 他轉臉看著蘇軾,忍住笑意道:“現在終于明白為何子瞻要說此子‘有些特別’了?!?/br> 蘇軾在一旁得意地沖明遠眨眼睛。 明遠頓時腦后出汗,真想知道蘇軾到底是怎樣在蘇頌面前介紹自己的。 但好在這只是一個小插曲。 蘇頌很快就爽快地將自己的手稿翻了翻,找到了一張專門繪制零件的圖紙,看看這張手稿已經標記過順序,便將其抽出來,遞到明遠手里。 明遠一瞧:界畫。 這是一種界尺引線的作畫方法,極其工整地將擒縱機構的形態與細節都畫出來了,旁邊還附注了比例尺——這甚至已經超出了界畫范疇,和后世的工業制圖相當接近。 這意味著工匠們只要得到這張圖紙,按照比例尺放大或者縮小,就可以將這一組擒縱機構制出來。 明遠望著這張圖紙,心中迅速措辭,在想,怎樣才能請蘇頌允許他將這張圖紙描畫一張。 蘇頌卻問他:“遠之,請問,你因何問起這件機械,是也想像老夫一樣,研制出一架儀象臺嗎?” 明遠搖搖頭,誠實地回答:“不,晚生想要制作機械時鐘?!?/br> 蘇頌與蘇軾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蘇軾還好,蘇頌是真的非常吃驚。 閤子里一時很安靜,秦、種兩人完全插不上話。而蘇頌卻只拈著頦下的胡須,盯著明遠,似乎很想了解,明遠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么。 片刻過后,蘇頌開口。 “水運儀象臺,是必須稟明天子之后,才能著手制造的……” 儀象臺,說白了是一件天文觀測用具渾象,上層是觀測天梯的渾儀,中層是演示天象的渾象,而下層是令渾象、渾儀一起隨天體運動而運動的機械裝置,同時也是報時鐘。 只因為涉及“天象”,便必須奏報天子——這也是為什么杭州府學沒有單獨開辦一個“天文社”,而是將“天文社”也并在“航海社”里。 “天象”是一種只有皇家掌握的知識。 因此,明遠老實地回答:“小可不想做一件宏大而多用的儀象臺,只想做一枚小小的報時器,并且能讓它步入千家萬戶,為百姓所用?!?/br> 蘇頌與蘇軾聽見,都很驚異。 蘇頌見到明遠在身前比劃了一個小小的尺許見方的樣子——要知道,他在那《儀象法要》中設計的儀象臺,可是數丈高,像一座樓房一般巨大的巨型儀器。這件設計中的儀器甚至有九塊活動的屋板,可以隨使用而打開閉合,以避免雨雪等天氣對整座儀象臺的侵蝕。 然而明遠卻想著,將這儀象臺中的一部分,縮減成為數寸見方的一座小匣子。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老夫所設想的儀象臺乃是用水力驅動,遠之既然想要做一臺小小的報時器,那又要用什么來驅動呢?” 明遠便去摸他腰間佩戴著的荷包,從里面取出一枚小小的物件。 蘇頌細看,才發現竟是一團緊緊卷在一起的銅條,卷緊時這些銅條緊密地團成一枚扁平的金黃色圓柱,但明遠只要手一松,那圈銅條便“騰”的一聲散開,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所cao縱。 這種力量,或許確實是可以用來驅動擒縱裝置的。 蘇頌想了又想,一時竟無法確定明遠的設想能不能成功。 “但是,你要辦成此事,有一個重要的先決條件——” 蘇頌繼續拈著胡子望著明遠,很直白也很實際地問眼前這少年: “你有錢嗎?” “噗——” 剛才蘇頌還未開口之際,蘇軾剛好喝了一口飲子。誰料蘇頌竟然問了這樣一句,害得蘇軾將剛剛飲入口中的飲子全給噴了出來。 第178章 千萬貫 蘇頌與明遠一道, 討論機械時鐘的內部結構,一直討論到深夜。 原本蘇頌不了解“發條”的工作原理,明遠便一邊演示, 一邊解釋給蘇頌看。 他口中一直說著“勢能”“勢能”,蘇頌竟然也聽得有點懂了。 “你是說, 將著發條上緊, 便相當于將‘勢能’蓄于其中, 隨后再由其一點點地釋放出來……所以, 這種‘勢能’可以代替水力, 驅動擒縱機構, 使……你說的‘指針’轉動?” 明遠連連點頭:“就是這個道理?!?/br> 蘇頌拈著胡子, 仿佛獲得了什么啟發似地重重點頭。 他又將“擒縱裝置”的結構與原理說與明遠知道, 而明遠則將之與他以前拆裝機械表的原理結合起來, 在紙上大致畫出了“機械鐘”鐘芯的基礎模型。 酒樓的閤子里,酒席已經全部撤下, 桌面早已被酒博士收拾干凈。上面除了蘇頌那一卷文稿之外, 還堆放了許許多多用過的字紙。 明遠畫過一張,蘇頌指出其中的問題,他就立即著手改動,重畫一張…… 秦觀在一旁,完全聽不懂, 但勉力表示感興趣。 種師中則完全抵抗不了“生物鐘”的威力,坐在一旁,仰著頭, 已經先閉上眼睡著了。 蘇軾趕緊找秦觀幫忙, 把種師中背出酒樓閤子, 先送回府學的學生宿舍里去, 然后再讓秦觀回家休息,自己再回頭趕回酒樓來看蘇頌和明遠這一對“機械迷”。 這時已是三更。 明遠與蘇頌已經交流完畢,此刻明遠正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團圖紙。 “蘇子容公,您在杭州還會再多呆幾日嗎?”明遠問。 蘇頌拈拈胡子,點頭道:“杭州風物甲天下,在此地逗留兩三日也是要的?!?/br> 他是出知婺州,和當初蘇軾來杭州時一樣,路上也不著急。 “太好了!” 明遠白皙的面孔上浮現笑容,他與蘇頌聊了這么久,竟依舊是神采奕奕,一點兒都不覺得疲累。 “若是在這兩三日之內,我還有問題,應當還趕得上請子容公賜教?” 蘇頌點點頭,表示沒問題他隨時恭候。 但是蘇頌根本沒有在意—— 如今雖有圖紙,但是制作這機械鐘的所有零件都必須是極其精密的銅件。所以蘇頌確信,兩三日之內,這名少年根本來不及做出實物,最多也是整理一下理論。 “不妨事,”蘇頌表現著他對后生晚輩的“關懷”,“遠之若是之后還有問題,也可以遞書信到婺州……我在婺州,想必也不會太忙?!?/br> 當晚,明遠借著路燈,趕夜路回鳳凰山駐地。 之后的兩天,他都沒有在杭州城內出現。害得翹首期盼著明遠的種師中和宗澤兩人都有些失望。 第三日上,蘇頌前往婺州赴任,作別蘇軾。 新任婺州知州的行李已經都運到了一條在驛館外泊著的小船上,只待蘇頌上船,就可以駛出杭州城中如同阡陌一般的水道。待到了城外江面,再換大船,慢慢沿富春江溯游而上,便可抵達婺州左近,那時再換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