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54節
吳堅此前向種建中打過包票,說即使引信失誤,這霹靂砲落地也一定會炸開,就像不少孩童在上元節時玩的摜炮,用力摜在地上就能發出脆亮的響聲。 只是炸開也分好幾種,軟弱無力地散開,發出類似爆竹那種虛張聲勢的響聲,而無法展示“火器”真正的威力——無法打動官家,日前軍器監上下那么多人的一番努力,就又要大打折扣…… 他腦海中正轉著念頭,那枚擲出的霹靂砲彈落地了。 落地的那一瞬間,火光迸現,隨即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演武場上激起一大片塵土,一株落點附近新移栽的小樹向空中飛出一丈高,隨后落下。 站在演武場邊觀摩的京營禁軍們并未得到事先提醒,此刻人人驚得面如土色。 沈忠好歹保持了指揮使的風度,穩穩地站在原地,盡管臉色早已變得煞白。 而他手下的京營禁軍,竟有人站立不穩,跌倒在地的。 遠處觀看演武的天子和朝中宰輔們顯然也感受到了這一“砲”的威力,但他們事先得過提醒,耳中也塞上了棉球作為防護,因此都成功地維持了天子與宰執的風度。 只是趙頊看看負責拱衛京畿的京營禁軍如此膽怯,眼神中也難免生出幾分鄙夷。 霹靂砲車的“第一響”成功打響之后,這臺被架在車輛上的砲車緊接著再次調整角度方位,對準了另外幾個放置著木人與草人的地點,陸續又擲出幾枚砲彈,每一枚都成功炸響。 只不過有了第一次的經歷之后,場邊的京營禁軍慢慢接受了霹靂砲的響聲,至少一個個都能站穩了。 軍器監這邊卻見好就收,將這一臺霹靂砲車緩緩拉回。一群工匠上來與將校們一起,快手快腳地將架在車上霹靂砲拆下。 待場上的硝煙散盡,種建中沖手下將校一點頭,道:“去吧,去將‘靶子們’都取回來?!?/br> 軍器監的人立即出發,有些人背著水囊,見到有些還冒著余燼的“霹靂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澆上水再說。 另一些人則并不直接動手,他們每人手中持有一枚鐵鉤,從地上勾起木人和草人,隨手擲于他們推出來的幾架獨輪小推車中。 這些木人和草人做成的“靶子”,一枚枚早已殘缺不全。 而這些軍器監的小校們還故意將盛放有“靶子”的推車推到京營禁軍們面前。 低頭一看之下,沈忠面如死灰。 原來,那些被投擲出去的“霹靂砲彈”里,事先裝上了鐵釘、鐵砂之類。炸開之后,這些銳利而又堅硬的小物件便四散飛濺。 作為靶子的木人和草人,要么被爆炸本身的威力直接炸得肢體殘缺,要么就是被這些疾飛而出的銳器扎得滿頭滿臉滿身都是。 至此,京營禁軍中有人一聲長嘆:“終于明白為什么是在豬尿脬里盛朱砂水了……” 那些鮮紅的汁水,一旦沾上,就意味著會被“霹靂砲彈”巨大的威力所波及。 他們這些京營禁軍,如果對陣真正的霹靂砲,但凡現在身上沾著一星半點紅色液體的,想必已經都肢體殘缺;那些被紅色朱砂水潑了一身的,恐怕已經死無全尸,不知被崩到哪里去了。 至此沈忠已經徹底認命:“兒郎們,我們輸了?!?/br> “走,去官家面前請罪去?!彼麩o精打采地招呼手下的將校。 京營禁軍驕橫慣了,今日遭受如此重大的挫敗,一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低著頭跟隨沈忠,前往演武場旁的觀禮臺。 觀禮臺前,沈忠帶著垂頭喪氣的京營禁軍們,一起沖著官家的方向拜倒,大聲請罪。 豈料等了好久,根本無人理會。 觀禮臺上,官家趙頊龍顏大悅,滿心只想著火器的事,哪里還顧得上怪罪禁軍? 適才霹靂砲彈擲出,火光迸現,地動山搖的景象已經足夠震撼人心。 再看到那些千瘡百孔、七零八落的“靶子”們,趙頊心中已在自行想象這千枚萬枚的霹靂砲彈投擲出去,在戰場上克敵制勝的情形。 伴駕而來的宰執重臣們眾口一詞,向官家賀喜。尤其王珪的吹捧最為過分,他見到趙頊臉上的喜色,便沒口子地夸贊新出的“軍器監法”,使軍中從此又多一枚幾乎無敵的神兵利器。 王珪在拜了參知政事之后,新得了個外號,叫“三旨相公”,上殿時他的目的就是“領圣旨”;官家一旦做出決定,他就說“臣領旨”;出了大殿,他就表示自己“已領旨”,大家按照旨意辦事就行了。 因此這王珪可以算是朝中第一“端水大師”。此時此刻他也是一樣,之前剛剛將“霹靂砲車”狠貶過一通,現在一通猛夸,竟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而宰相王安石卻只能看王珪一眼,不好再說什么。 今日文彥博因身體不適,沒有伴駕到南御苑來。因此直到現在官家身邊都沒有聽到什么反對的聲音。 兵者,兇器也。軍器監研制出這樣威力巨大的“兇器”。也許官家一轉身離開南御苑,御史的諫詞彈章就立即遞上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少時種建中被官家趙頊招至觀禮臺前,趙頊親切問起種建中,這次軍器監大獲成功,想要什么封賞。 豈料種建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趙頊拜倒,道:“啟稟官家,此次軍器監,非但無功,反而有過。請官家恕罪?!?/br> 望著觀禮臺上官家趙頊和宰輔重臣們一臉的驚愕,種建中在心中默念:小遠啊,希望你教的這一番話沒錯,這次能讓軍器監得償所愿。 第140章 千萬貫 南御苑演武場的觀禮臺前, 種建中一番話震驚了所有人。 自官家趙頊以下,人人都不明所以。 這位年輕的軍器監丞,明明剛才展示了殺傷力巨大的神兵利器,官家有意嘉獎。他又為何要向官家請罪? 聽見前面種建中這樣說著, 京營禁軍指揮使沈忠老臉一紅, 跟在種建中身后拜倒——如果種建中都需要請罪的話,他這“敗軍之將”只好自己把自己扔大牢里了。 “種卿且說來——” 官家趙頊態度和藹地開口。 他對這個當場挫敗遼國斡魯朵神箭手的年輕官員印象非常深刻, 此刻也很好奇, 對方為什么要當場請罪。 “回稟官家, 此次霹靂砲車所使用的砲彈, 生產的成本尚且過高,以其裝備全軍現在還遠遠做不到;另外其安全性還無法完全保證,長途運輸時萬一誤傷己軍,反而不美。這是其一——” 實誠, 太實誠了…… 向來一碗水端平的“三旨相公”王珪,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拈著胡子輕輕搖頭。 世人都喜往臉上貼金,像眼前這位年輕官員這般,愿意自承不足的人, 在朝中少之又少。 最關鍵的是, 霹靂砲彈的這些缺點, 如果種建中不說,除非故意挑刺, 原本不會有人提起。 什么“安全無法保證”, 如今各州府之間運送節慶時燃放的煙花爆竹, 還時不時出點事呢! 王珪拈著胡子的手突然一停, 這位樞密使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性: 除非, 除非這位年輕的軍器監丞,本就是想要借此機會,堵住那些挑刺之人。 “本次軍器監奉命演武,將尚且無法推廣的兵器展示給同袍——” 種建中說到這里,往旁邊看了一眼身邊的沈忠,神色真誠,顯然是把京營禁軍也當成是大宋軍中的重要部分,袍澤之義,在他眼里寫得清清楚楚。 沈忠突然間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適才的不平、怨憤和慚愧之情瞬間都消失了。 “過早演武,卻無法及時配備至軍中,將來難免令各軍失望;又恐風聲傳至西北二虜處,令其有所提防——這是其二!” 種建中的聲音里透著沉重。 王珪一挑眉:這話就有意思了。 要知道,軍器監此次奉命演武,又不是出自軍器監的本意。官家如此下令,是被老臣文彥博攛掇的。 種建中這可不僅僅是“自承其過”,這是在給文彥博上眼藥??! “第三,兵者,兇器也。這霹靂砲車殺傷力太大,一旦推上戰場,有恐多造殺戮,有傷天和?!?/br> 種建中將三項“錯處”說完,當即拜倒請罪,請趙頊發落。 聽完最后一項,王珪在趙頊身側,險些連胡子都拈斷了——這哪里是什么“請罪”,這分明是“欲擒故縱”之計,以退為進,預先將有可能會被人攻訐,被御史彈劾的內容先扛了出來。 只要官家今日點頭,不計較軍器監的以上錯失,估計軍器監就能得償所愿。 王珪心中暗暗感嘆:這個年輕人兵法學得不錯,再不然就是背后有高人指點。 另外,幸虧文彥博今天沒來。 但若是他老人家今日真來了,恐怕會被當場氣壞。 此刻,王安石與曾孝寬也相視而笑。他們也都看出了種建中的用意,這些在官場上混久了的“老人”們都很篤定:軍器監今次,應該能得償所愿了。 官家趙頊卻絕沒有臣子們想得這么多,他看種建中自我檢討得認真,沉吟了一兩句,想要安慰一下這位年輕的臣子。 豈知沈忠在種建中身后開口:“啟稟官家,末將所率京營禁軍,輸給種監丞所指揮的軍器監眾人,輸得心服口服?!?/br> “且末將亦想為種監丞說一句話?!?/br> 目光瞬間都向沈忠那里轉來。 這名京營禁軍的指揮使剛剛還在氣鼓鼓地不服氣,現在反而要為種建中說話了。人人都想聽聽他會說什么。 “兵者,誠然兇器也,但末將以為,亦是保衛家國的利器。犯我中華者,自當以天威震懾。若論‘天威’,再沒有比今日種監丞所演示的‘霹靂砲’,更能彰顯的了?!?/br> 這句話趙頊聽得老舒服了。 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而如今的天子,整日坐在勤政殿里被老臣們耳提面命噴一臉吐沫。 趙頊甚至都沒察覺,他身為天子的虛榮心暫時得到了莫大的滿足。他只微笑著道:“確實,種卿所說的三件錯處,朕一件都不能認可?!?/br> 一旁的王珪在心中悄悄嘆息:果然…… 御史就是趕著寫好彈章,現在守在南御苑門口等著遞交給天子,現在也無法挽回了。 “今次軍器監的功績,上下有目共睹。朕一定會賞。種卿,你說說看,想要什么賞賜?” 種建中心中大喜,納頭便拜,道:“若官家當真賞賜,小臣唯有一請?!?/br> “講!” “請官家批準軍器監設立‘火器研究’項目,專為研制如此威力的火器,致力于降低成本,保其安全,以期在三年內能將此等威力強大的神兵利器,推廣至全軍,以彰顯我皇宋之赫赫聲威,更兼驅除西北二虜,保我邊境百姓,永享太平,不受戰亂之苦!” 種建中在陜西長大,口音里也帶著幾分陜西鄉音。他說到“邊境百姓”時,聲音微顫,聽來格外真誠。 趙頊聞言起身,在座位跟前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回身。 “朕準了——” 王安石這時慢慢起身,沖趙頊拱手道:“官家,按照‘軍器監法’,此等規模的立項,需要兩府批準。今日文樞密不在,不如等他明日……” 趙頊卻根本等不了文彥博了,他心意已決,手一揮便道:“這個項目,朕親自準了,并由皇家內府直接撥款支持,不必兩府再行過問?!?/br> 這時,就連王安石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這甚至是新黨有史以來第一次說動官家,直接動用皇家的資源研發某一項強大的兵器。 “除此之外,朕一樣要獎賞整個軍器監,尤其是主持‘霹靂砲車’改良之人?!?/br> “今次參加演練的京營禁軍亦有功無過,朕自會論功行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