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26節
當年跟著黃廚時只學會了切菜的那名酒博士,做夢也沒想到,長慶樓的整個后廚,竟會有一天以他為主。 這名專會切菜的酒博士,與萬娘子兩人,是這次“火鍋節”的后廚主力。 萬娘子專門負責片rou,不管是兔rou、羊rou、禽rou,還是各種羊雜,在萬娘子的廚刀之下,飛速地分解成為一片片肥瘦相間,紋路美觀的薄片。 酒博士那里,則“咚咚咚”“篤篤篤”,各種時令蔬菜,姜片小蔥,在他手下成為各種極其勻凈的片丁,盛放在小碟中,再由其他酒博士送到外間長慶樓的大廳和各間閤子里。 長慶樓中,明巡與史尚正并肩巡視。明巡在認真聽史尚指點長慶樓的經營,有疑問便提出來,虛心向史尚請教。 史尚也頗為驚異,明巡作為東主的堂兄,竟然是如此謙和的態度。 不過,他認為明巡的性子有點過于“軟乎”,在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的激烈競爭中,未必能吃得開。 但史尚隨即聽見明巡不卑不亢地指出長慶樓運營中的幾個問題,向他請教。史尚漸漸轉了看法,開始覺得明巡此人頗有做些生意的頭腦,就算不能如明遠那樣,大刀闊斧地到處開疆拓土,至少守成是沒問題的。 只是史尚不大明白,為什么明遠與明巡,是堂兄弟兩個,閱歷背景卻似天差地遠——明遠怎么會這么有錢的呢? 明巡卻一點抱怨都沒有:“都是際遇。聽說二伯父原本就是個極精明人物,二伯母家教又極好,遠哥自然是能做大事的人?!?/br> 史尚以為他明白了:“原來如此?!?/br> 他們再看向長慶樓中,長慶樓因為這令人耳目一新的“撥霞供”而再現爆滿的盛況—— 每一桌上都擺了里面燒著木炭的大銅鍋,銅鍋里咕嘟咕嘟地煮著水。不止是兔rou,食客們青睞的各種新鮮rou類和菜蔬,都在湯水中上下翻滾。樓宇里水汽氤氳,到處彌漫著rou香與菜香。 食客們滿懷好奇,嘗試著這種“自己動手”的新鮮吃法,爭相將喜歡的食材放進銅鍋里去燙熟,然后挾出來蘸上蘸料送入口中。銅鍋的熱力混著熱食帶來的暖意,一時間人人吃得滿頭是汗。 酒博士們在酒樓上穿梭來去,手中托盤盛放著各種菜色與醬料。 這些菜色與醬料,與明遠當初在京兆府自家招待同門時要豐盛得太多了,再加上廚師的刀功厲害,擺盤精美,盛放在深色的木托盤里一樣賞心悅目,不遜于平時長慶樓里的各種菜式。 與史尚和明巡一般在長慶樓中巡視的,還有一名酒博士,手中提著大銅壺,專門為各桌的鍋子里添加湯水,還不時為主顧們提點:“官人,您這鍋里的兔rou還沒煮夠,要等到完全變色方可享用?!薄翱凸?,您這邊的豆腐快要煮得散了,可以撈出來……小心燙口哦!” 飲料方面,除了“瑤光”,“冰壺珍”也大行其道。 長慶樓自家不做泡菜,因此這“冰壺珍”也是由汴京城中泡菜最好吃的一家腳店提供的。 那家店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家的泡菜汁也能有銷路。不止是委托長慶樓出售的那些,一旦得了“冰壺珍”這個名號,這泡菜汁即便放在自家店里,銷量也是成倍成倍地增長。 腳店東家,自然是感激長慶樓,竟幫他發掘了這么一項大有可為的產品。 “長慶樓幕后那位東家,大概是位能點石成金的財神吧!” 明遠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財神光環”又加重了一層,此刻他正在參加自己的生日宴。 明遠生日這天,親朋好友之中除了蔡京已經離京,和種建中在山陽鎮主持冶鐵之外,盡數到齊。甚至連蘇軾與王雱都難得地同時親臨長慶樓,而且因為這“撥霞供”的吃法太過出奇,導致這兩位連黨爭都忘了。 吃席吃到末尾,機靈的種師中小朋友沒忘了大聲發出邀請:“三日后是我阿兄的生辰,明師兄為了給他慶生,也特地邀請各位到來長慶樓來?!?/br> 蘇軾好奇地問:“小郎君,你阿兄是哪位???” 種師中驕傲地說:“我是種端孺,我阿兄是種彝叔??!” 這小孩剛剛從老師張載那里得了個表字“端孺”,因此如今特別喜歡在自我介紹時把表字帶上。 “原來是彝叔的兄弟,說話行事頗有彝叔的氣概?!?/br> “果然是少年英氣,頭角崢嶸?!?/br> “……” 大家看在明遠的面子上,紛紛夸贊。 然而明遠卻開始愁眉苦臉。他從現在就開始愁——三日后見了種師兄,該怎么打招呼,見面后該與他說什么,該坐在他左手邊還是右手邊,眼神該往哪兒看…… 明遠第一次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漸漸地,他連自己都有點分不清:到底是在發愁,還是在期待。 可是等到三日后,種建中的身影出現在樓板上的時候,明遠徹底呆住—— 第114章 百萬貫【加更】 當種建中的身影出現在長慶樓的樓梯之上時, 明遠徹底傻眼。 出現的不止他師兄一個,種建中身邊還有一人,身穿九品官員的青袍, 與種建中一樣身量,也一樣的剛毅雄健。 此人也就二十來歲的模樣, 臉龐俊秀,眉眼鮮明, 虎視鷹揚, 一看就是軍中出身。 他臉龐微黑, 臉上略有風霜之色,一看就是自西北而來,大約是入京授官的選人, 又或是立功后進京陛見的功勛將領。 今日是種建中的生辰。 在種師中小朋友的一力堅持之下, 明遠終于還是慫了,在長慶樓設宴, 為種建中慶生。 與他自己那天的生日宴席相比,少了一個需要陪伴王安石應酬的王雱,多了一個被父親薛向臨時釋放得以會友的薛紹彭,其余人如蘇軾、賀鑄、李格非等, 無一例外, 全來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 大家都見到種建中與這個面目陌生的年輕人一起上樓來, 兩人顯得非常親密,不僅并肩上樓,而且還……勾肩搭背。 那名陌生青年將胳膊隨意地搭在種建中的肩上, 種建中則滿面笑容, 一面對他解說著什么, 一面指給他看這長慶樓上的種種陳設。 明遠當場呆滯:…… 這怎么回事? 他一旬沒見種師兄,種師兄難道就已經有了“新歡”了嗎? 種建中來到酒桌跟前,見一整桌都是熟識的,于是笑著代身邊的人介紹:“各位,這位是折可適1折兄弟,剛剛在熙河路立下大功,特許入京面圣的……” “原來是折家人!” 蘇軾帶頭第一個站了起來。 折家從北宋開國時起,就一直奮戰在對抗契丹人和黨項人的第一線上,累立戰功,是與種家齊名的將門世家。折可適單憑一個“折”字就已經能夠贏得舉座之人的尊重了,更何況,種建中也說了,這個折可適是剛剛立下軍功,進京面圣的。 明遠雖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還是跟著其他人一起站起身,向折可適致意。 折可適一一問過在座之人的姓名,連聲說“幸會”,又拍著種建中的肩膀說:“多虧彝叔帶我到此?!?/br> “彝叔是我在鄜延軍中的密友,我倆是過了命的交情,可以將后背交給對方的那種。所以我一到京中就打聽彝叔的消息,找了幾日,今日才終于見到彝叔?!?/br> 折可適說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興奮,這種故友重逢的喜悅發自內心,無法掩飾。 明遠立即腦補了眼前這兩人并肩作戰的情景,槍林箭雨之中,這兩人都是武藝精強,能夠彼此護持……他一時竟然也覺得這倆貨挺般配,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明遠身邊,一直站著不出身的種師中這時候揚起臉看了看明遠,突然轉身,離開眾人搓飯的圓桌,奔到種建中面前,張開手臂,用軟軟的聲音叫了一聲:“阿兄——” 過去幾天里,明遠曾經使人將種師中抵京的消息通知遠在山陽鎮的種建中。種建中很是吃驚,但是出于對明遠的信任,他只拜托明遠照顧師中,自己并沒有急著從山陽鎮趕回來,而是一直等到旬休。 此時此刻,多年未見的兄弟倆重逢,種建中哪有不開懷的道理?頓時將師中拉到自己面前,笑著說:“喲,讓我好好看看這是誰!” “阿兄!” “師中——” “有一年多沒有見到阿兄啦!” 小朋友雀躍著,將小腦袋貼在了種建中寬闊的胸膛之上。 想起過去一年發生的這諸多變化,種建中也頗為感慨,伸手輕輕拍了拍種師中頭上戴的軟幞頭,然后就板著臉:“師中,說實話,你是怎么一路從京兆府跑到汴京城的?” 種師中頓時使出撒嬌殺手锏,拉住種建中的雙手直搖:“阿兄啊,人家惦記著你,又想著好久沒有給你過生日了,去年你生辰那時,正趕上延州被圍,為你擔心還來不及……” 蘇軾帶頭當了和事佬:“彝叔啊,不要責怪令弟啦!你看看,你們兄弟相隔千里今日也能團聚,不像某和子由……時候不早,快入席,快入席吧!” 種建中當即不再說什么。 而種師中見到兄長已經顧不上招呼折可適,趕緊將種建中衣袖一拉,連拖帶拽,將人拉到了明遠身邊,然后又雙手按住兄長的雙肩,硬要他坐下。 明遠:…… 今日這長慶樓上依舊擺著的是火鍋宴。只不過明遠這一桌人多,所以圓桌上擺了四五個銅鍋。每個銅鍋里都滾著清湯。 食材和醬料則都放在各人面前,供人自取。 種建中坐在明遠身邊,便需與明遠和種師中小朋友共用一個銅鍋。 而折可適則在另一個空位處入座,他與種建中之間,剛好隔著一個明遠。 這下局面精彩了。 但凡種建中要與折可適說話,這兩人就得越過明遠。 明遠待在兩人之間,他們說什么都聽得一清二楚。 明遠別過頭看看種師中。 種師中小朋友正從火鍋清湯中撈出一片剛剛燙熟的兔rou,蘸滿了他喜歡的蒜泥香油醬料,油光光地送入口中。 種師中見到明遠的目光掃來,頓時做出一個“不要謝我”的表情,美滋滋地把兔rou吞了下去。 然而明遠,敢去看種師中,卻不敢扭頭去看種建中的表情。 種建中也不與他說話,但是亦步亦趨地向明遠學習如何吃這“撥霞供”。 明遠也發現了這一點,便故意放慢速度,逐步“教學”:先拿起專門挾生食的筷子,夾起一片兔rou,浸入火鍋清湯中,看著它在湯中上下翻滾,展現這撥霞供的“霞”色,然后手中再換專門用來入口的銀筷,挾起燙熟的兔rou,蘸蘸料,送入口中。 種建中有樣學樣,將兔rou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唔”了一聲,似乎馬上就要開口,打破他與明遠之間的僵局了—— 種師中在埋頭大嚼的同時,甚至已經偷偷笑出來了—— 正在這時,折可適突然越過明遠,對種建中說:“彝叔,你說,咱們當時在橫山那會兒,打了野兔來,直接找個土鍋,往火上一頓,一邊片rou一邊往里扔,是不是就很像這個?” 種建中頓時想起舊事:“可不是么!” 明遠挑了挑眉,沒說話。 種師中卻像是xiele氣的皮球,一張小臉差點扎進眼前的醬料碟里。 這種、折兩人,頓時將明遠視若無物,一來一去,聊的都是陜西路與西夏黨項人和藩部之間的戰事。 明遠看似是在默默地吃著,并不參與兩人的交談,但他聽兩人說起西邊的局面,倒也聽出了一些門道—— 折可適在勸種建中從鄜延路轉去熙河路。 大宋西面的疆域,鄜延路位置偏東,位置大約相當于后世的陜西北部;熙河路則更靠近甘肅與青海,所面臨的敵人也不只是西夏黨項,也有吐蕃藩部。 新任熙河經略、知通遠軍的王韶所上的《平戎策》,便是建議官家趙頊拓邊河湟,收服藩部,以此對西夏形成包圍之勢。 按照折可適所說,王韶的策略推行順利,而新成立的熙河路因為上上下下都資歷較淺,反而能夠勠力同心。在過去的一年里,對黨項和藩部取得了一次大勝,并收服青唐藩部中由俞龍珂、瞎藥率領的兩支部族。俞龍珂與瞎藥得官家賜名為包順、包約2,得了官職。 從折可適的語氣里可以聽出,這位年輕將領對熙河經略王韶極其信服,并且一力攛掇種建中重回軍中。